探险队一片欢呼。驼铃叮咚,载着他们向千棺之山奔去。走到古墓群中,贝格曼跪下来,向亡灵们致敬,请他们原谅不速之客们打搅了他们的安宁。继而贝格曼打开就近的一具棺木,于是,看到一位楼兰美女向他微笑。千棺之山后来被贝格曼称为“奥尔得克的古墓群”。共有一百二十具棺材,周围标记了一百多根直立的木杆。因罗布泊沙漠极端干旱,墓葬里的木乃伊令人吃惊地完好。一具女性木乃伊,有着高贵的衣着,神圣的表情,永远无法令人忘怀。戴着一顶饰有红色帽带的黄色尖顶结帽。双目微合,好像刚刚入睡,并为后人留下永恒的微笑。贝格曼称她为“楼兰女王”。当代罗布泊专家杨镰认为,这个千棺之山的年代距今约有三千年之遥,理由是这些墓葬中竟没有见到一片丝绸。杨先生还认为,这条小河是一条人工挖掘的运河,因为它独立于塔里木河水系的所有河流,它有着奇怪的走向,它的两岸没有通常有的死亡胡杨林,也没有村落的遗址。杨先生据此推断说,这河流是一个部落为通向他们庄严辉煌的千棺之山陵墓而挖掘的,亡人通过运河运往那神秘之山安葬。仪式结束,关闭龙口,运河断流,千棺之山就被重新封闭了。值得在这里重重一提的是,自1934年奥尔得克一行拜谒过千棺之山以后,这个神秘的小河流域,这个海市蜃楼般的千棺之山,便从此神秘地从地表上失踪了。后来的许多贪婪的盗宝人,寻根究底的探险者,都试图找到它,但都无功而返。就是时至今日,受这个神秘故事的诱惑,仍然有人在寻找它。遗憾的是他们找不到,因为缺少罗布奇人奥尔得克的助力。
二十六、“谈谈这个有趣的罗布奇人奥尔得克吧!”
“奥尔得克”这几个字,是罗布语“野鸭子”的意思,据说母亲生他时,罗布泊上空正有一群野鸭子聒噪着飞过。说起这个人来,真悲惨,瑞典人赫定一身荣誉,寿终正寝,我们的奥尔得克却始终贫贱和卑微,最后甚至骨埋何处也不知道。据说,赫定1934年5月走后,奥尔得克仍假冒探险队的名义,向罗布泊部落的最高统治者伯克买了许多粮草,谈好将来由探险队付钱。这事败露后,愤怒的伯克扬言要把奥绳之以法。怕吃官司,奥尔得克只得仓皇逃逸,后来隐居于阿拉干附近的老英苏。他去世后,就安葬在老英苏的玛扎。当然这只是传说而已。罗布泊人长寿,奥尔得克说不定会多活几年,活到被兵团收留当几年农工,也是可能的事。赫定与奥尔得克同龄,赫定死于1952年。在我的印象中,这个罗布奇人是一个浪子,他骑着马,御着罗布泊荒原的大风,风也似地在荒原土疾走。他一会儿出现在追赶野骆驼的猎手行列,一会儿又驾着独木舟,泛塔里木河而上,奇迹般地出现在赫定面前。他同时又是我们通常意义上说的那种“痞子”。衣衫不整,邋里邋遏。遇见的人都以半是轻蔑半是调侃的口吻与他打招呼。他的嘴里三分之一是谎言,三分之一是真实的阅历,三分之一是白日梦。这些特征混淆于一身,令世人对他的话只能半信半疑。但是我还是深深地喜欢和同情奥尔得克。1901年的3月3日,在奥尔得克指引下,赫定得以来到楼兰古城。西域探险史重要的一页揭开了。“快去捡那些木雕,木简和纸本文书吧,找到一件,我当场付你一块银元!”
斯文·赫定喊道。于是,我们看到那俯身向下的奥尔得克那佝倭的身影。他一边拣一边龇着白牙傻笑着。
二十七、“罗布泊真的是黄河的源头吗?”
两千年的中国统治者们都持此说。当然,这是一个误说,民国初年的地理教科书上,已经改正过来了。当初第一个制造这美丽传说的人是出使西域的张骞。他到西域跑了一圈,回来报告说,我们面前的这条黄河,它并不是发源于青海的巴颜喀拉山,而是在山的那一边,还有一个浩浩渺渺的蒲昌海,海水从山底下潜行过来,形成黄河的河源。这就是被史学家经常提到的那个“黄河重源说”。后来,历代的中国统治者都沿用此说。
二十八、“能谈一谈你在罗布泊看到的动物吗?”
真的什么也没有,像月球表面。在罗布泊湖心,我见到一只花翅膀的苍蝇,这是我此行中唯一见到的一只罗布泊土着动物。当我们的车从一个井位向另一个井位移动的时候,我下来蹲在盐翘上拉屎,拉完屎以后,突然发现有一个苍蝇不知道从哪里飞过来了,落在它上面。苍蝇体积很小,比家蝇还小一些,花翅膀。据说在罗布泊地面,在楼兰古城,唯一的生物就是这种苍绳。同行的张作家称这是伟大的苍蝇,可爱的苍蝇,他说,在罗布泊,每一个生命都值得向它膜拜。当然,在雅丹附近,我们还见到一只飘飘忽忽的美丽蝴蝶,但这蝴蝶肯定是附着在我们的蔬菜车上的一条青虫,在罗布泊蛾变而仙。此外,还有两只小鸟,一直跟着我们的车进了罗布泊,居住期间,时常在我们的头顶鸣啾。此外,还有一只奇怪的黑乌鸦,在我们居住下来以后,它从敦煌的那个方向呱呱地叫着飞过来,然后在我们的雅丹上歇息。它像个幽灵一样一直陪了我们十三天。不过在一百年前,这里还是各种动物的乐园。那时满地跑的都是野骆驼,最后一个见到野骆驼的人是彭加木。还有新疆虎,那时也很多,赫定氏1952年坐在他的斯德哥尔摩寓所的弃子上死去时,屁股底下就坐着一张当年药杀的新疆虎的虎皮。还有罗布泊马,那是一种小个子的马,因为普尔热瓦尔斯基首先把它介绍给外界,所以动物学家称它普尔热瓦尔斯基马。那时还有满地的蚂蚁。那时,罗布泊里还有取之不竭的白鱼,要知道,几千年来,罗布泊人的基本食物就是湖中的鱼。
二十九、“罗布泊有植物吗?”
罗布泊古湖盆没有任何植物。我们来的路途上,只见到风口有一些红柳的尸骸。死亡的胡杨林则是在从米兰那个方向进入时见到的。那地方有个地名叫阿拉干。是塔里木河在清朝末年注入罗布泊的人海口,现在已经为黄沙所埋。古河道上,有许多死亡了的胡杨林,奇形怪状,浄狞可怕。胡杨是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独有的树木。
三十、“罗布泊是哪一年干涸的?罗布泊的水都到哪里去了呢?”
1972年2月,美国总统尼克松访华,送给中国人一张美国地球物理卫星拍摄的罗布泊照片,告诉中国人说:罗布泊已经完全干涸了。这张照片就是那着名的大耳朵照片,照片上,一圈一圈的耳轮,表现了罗布泊逐渐干涸的过程。罗布泊的千涸,主要是因为为它提供水源的塔里木河和开都河的断流。兵团人在塔克拉玛干大沙漠中部,连续修了大西海子一库、二库、三库,从而导致塔里木河完全断流。库尔勒市则在开都河上游,修了博斯腾新湖,截住了流往罗布泊的水。这就是罗布泊干涸的原因。当然,罗布泊的干燥气候,导致这潭死水大量蒸发,也是其中一个原因。罗布泊的年降雨量是零,年蒸发量是三千毫米,空中像有一个大的抽风机一样,把罗布泊的水抽干了。今年春夏之交由于弥漫大半个中国的沙尘暴现象,曾促使新疆方面打开大西海子水库,向罗布泊放水,但水只流了一百多公里,远远还没有到达罗布泊,就被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吞掉了。
三十一、“你在罗布泊害怕吗?”
开始两天有点怕,恍惚中,觉得地球上好像发生了一场大灾难,只剩下这几个人似的。到了第三天,便不怕了,面对铺天盖地而来的大压抑,人完全地麻木了,不再思想,不再说话。有时闲暇时,我一个人默默地登上雅丹那狮子头。我在那里一坐就是半天像高僧在打坐。面对四面的如同鬼域的昏天黑地,我想哭,但是哭不出来。我是如此可怜地感到自己的渺小和无助。这时候我想到神的力量,于是心中会有一种暖烘烘的感觉。一宗教也许就是这样产生的。或者换言之,在罗布泊,面对大自然如此强大的破坏力和人的如此渺小,你就会明白宗教产生的原因了。
三十二、“进罗布泊之前的你和进罗布泊之后的你有什么改变吗?”
在罗布泊呆上几天,你就会明白人类花了几千年时间所煞费苦心建立起来的秩序大厦的可笑。比如拿货币来说吧。钱在这里根本一点用处没有。在这里,人会不自觉地变得高尚起来,真诚起来,人类所有的争争吵吵,到这里都停止了。时间在这块地面上行驶得多么庄严啊!从罗布泊回来以后,每当水龙头滴水,我的心里就发紧。水对我的概念不再是每吨水二元钱了。西安的天爱下雨,人们说,怎么又下雨了。我则说,让它下吧,这雨若下在罗布泊,会是罗布泊的一个节曰!敦煌壁画中,有一位印度高僧,每日黄昏,都要来到恒河边上,开肠破肚,洗潘自己这一日所染的凡尘。他试图在这日日必备的洗礼中,达到一种大觉悟之境。一我把我的罗布泊之行,当作一次精神的洗礼。
三十三、“罗布泊我们普通人去得了吗?”
能去,我也是个普通人。我们进罗布泊的这昔曰凶险的鲁克沁小道,听说现在鄯善金矿将柏油路铺到了库鲁克塔格山顶余下的前往古湖盆的道路地质队正在修,可望不久铺通0即便还没有铺通,戈壁滩也可以走。从鲁克沁小镇到罗布泊古湖盆,现在只要一天时间,就可即达了。
2001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