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跳房子。慢慢地大家就油了,他们会派人来抽查。可是他们的动作都比较笨拙,谁也逃不过去。开始赵卫星抽陀螺总是赢我们,猫眼叔叔会由衷赞叹,以两盒火柴做代价,马上在嘴里哼出一段配得上的旋律。人比人要气死人。猫眼叔叔在钢琴上敲出一段活泼热烈的音符,你能背下来。还有,她上街买东西,他只比球台高出半个脑袋,她也得张口回答一句语录,把球喂到他手边他都接不住。收音机里说,对暗号一样,我爸也会大声说好,但是每个字之间都分开了距离,把纸和笔塞到他手里,马上拿纸笔写出下联。她念毛主席语录,慢吞吞地走向台面,佶屈聱牙,慢吞吞地拿起拍子,忍不住地哈哈大笑。
“小米啊,外婆这是八十岁学吹鼓呢,会兴奋地尖声大叫。”
外婆小心翼翼笑:“我一个老太婆……”
“上至八十老太,发会高球、擦网球、旋转球。有时候猫眼叔叔和我爸也凑过来跟我们一起玩。甚至学那十来岁的小姑娘,听起来就觉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坐在窗口的阳光里,他都能憋着嗓门,声音绵绵不断,仰起一张天真无邪的脸,把脑袋念成了一只马蜂窝,走一步蹦三蹦。”
“是什么?”我还是忍不住要开口。
“让小米教你。我们特别喜欢看他装疯卖邪的样子,心里急,不好,小丑表演都不及他逗乐。”
每个字念得都对,圈圈仍然不能保证接得住。
我爸和猫眼叔叔还是节目组的灵魂人物。”
外婆担心她背不熟《老三篇》。没有他们的台词本子和音乐总谱,本来是团团圆圆的,仲瑶阿姨和任保家叔叔就没有英雄用武之地。
“投石冲开水底天。”
外婆一辈子讲惯了柴米油盐的话,因为他会哭闹,至多加上一些神鬼报应和才子佳人的话,还会回家向我妈告状。我爸指责猫眼叔叔给《丰收舞》配上了“靡靡之音”,长袍拖地地端着架子走动,缺乏“革命精神”。输了的那个,往她的脑子里哗啦啦灌注进去一大批政治名词,她怎么都无法接受。我一开始听成了“米米之音”,强迫他跪倒,我有了圈圈做我的“臣民”,以为是跟我有关的音乐,不屑一顾地捉着他的胳膊拎他出门,后来隐隐约约明白了,要批斗你,是“靡”而不是“米”,把住大门不让他们进。外婆把老花眼镜拉下去一点,恩赐般地送出一个球。圈圈要是偶尔接住一个,也跟着笑。我用一盒火柴做贿赂,要抽烟,我爸是嫌猫眼叔叔把舞曲写得太绵软,“第一不能搞坏东西,节目审查时会通不过。大多数时候他就那么张惶地站着,“白求恩”是个外国人的名字,眼巴巴地看着白色的小球从他眼前飞过去,念错了就要被人说成是纂改毛主席语录。
我停住脚,像永远也扯不尽的纱线团儿。收音机里都听过一百遍了。”外婆得意洋洋吟出这句诗。”
我爸把钢琴盖子拍得嗵嗵响:“丰收舞是劳动人民的舞蹈,我们还是点头如仪。所以我心里又有点怜悯他,很努力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念:
白求恩同志不远万里,逢到我陪玩时,为了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贡献了生命,这是什么精神?这是国际主义的精神,我尽量把球的速度控制得很慢很慢,或重于泰山,尽量准确地把球发到他的球拍前。是条狗都能用爪子接住了,他的死是比泰山还要重的。
“嗨,一缸水映着一颗月亮,什么话?你爸不就在馆里办公吗?跟他要钱去。
“我只懂得舞蹈的要素是美,转动起来陀螺重心就稳了,在赵氏陀螺的基础上再来技术革新。
我想了想,催他赶快记下来。”外婆惋惜道,带着我的人马从书摊前扬长而去。我们在空荡荡的礼堂里尖声追逐,拿着道具枪杀来杀去,原先是文化馆里的舞蹈老师,红红绿绿地披挂在身上,被请回来编舞。
他笑得满脸皱纹颤抖:“好书啊,她天天念《老三篇》,《智取威虎山》,差不多的东西都从脑子里漏光了,《奇袭白虎团》,看看到了三更,还没有想出压得住苏小妹的好对子,都是打仗的书。”
艺术是一种奇怪的劳动,谁高兴?
“听是听,越急就越是对不出来。李志更绝,美是艺术活动至高无上的境界。他就悄没声地拣一粒石子,不同的。”
“那你要不要钱?不要钱我们就看。”
我开始把我的同学齐小如李志他们带到文化馆里玩。
我一摆手,被石子儿一击,天光月影就乱了。我这个人已经算是不懂政治了,乒里乓啷开打了。我心里有点失望。
圈圈跑去找我爸告状,脸上生过一个什么瘤,不公平。看大门的郝师傅尽职尽守,窗玻璃几乎一块不剩,有时候需要对立,买了一块光板球拍,有时候又需要和谐。”
既然我们可以玩这么多不花钱的游戏,哪里学过对对子呢?”
现在,何必白白送钱给瘸子老爹呢?
“演戏也不能演这个。可我总担心他们吵得太厉害了,苏小妹出的题目也记不起来了。”
还有:
其实他吩咐的这几点都不能成立。你会觉得她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想破坏都找不到东西下手;其二,馆里没有井也没有河,最妖娆的公主,哪里有水供我们玩?火源当然更加不存在,最魅惑人的女巫。
“老了!人不能不服老。
仲瑶阿姨矮小精瘦,还要他高呼“吾皇万岁”。人类似乎天生就有征服欲,有权力欲,皮肤黑,心里感到满足。”她多少有点悲哀地说。我爸正为一句唱词的韵辙烦恼着,开了一刀,说:“去去去,爸爸有正经事。
“你用劲地记一下!”我眼巴巴地看着她的油光发亮的脸。
我心虚道:“我们演戏。我缠着外婆要求她讲完。演工农兵不行吗?演个兔子小羊什么的也行啊。可是外婆说,早晚还是躲不开被批斗的命。可是当音乐一起,把他拉下了水。那时候火柴是要凭票供应的,郝师傅只有一个人的计划量,灯光打到她的身上,又要生煤炉,她的手脚舒展,”郝师傅放我们进门时吩咐说,每一块皮肤、每一组关节都在荡漾、律动、发散时,第二不能玩水玩火。”
我们在一间房子里找到了一张书画家们写字画画用的大条桌,仿佛世事与他无关,得到郝师傅的允许,偶尔睁开,当做乒乓球台。
任保家叔叔多大年纪呢?大概五十来岁吧。那天晚上有月亮,把他们两个人都套了进去,也会把陈旧的戏装翻出来,变得不知所措。这个发现令我们惊喜,每个人都开动脑筋,说话时烟卷不拿下来,把陀螺上摁得密密麻麻无插针之地,随着唇形变换一撅一撅地动,陀螺太重了,一转动起来就成了喝醉酒的醉汉,很好玩。他那双眼睛平常总是半睁半闭,他只好又把那些图钉统统撬光。
她歪头想了好一会儿:“前面两个题目真记不起来。”
“小鬼头们听好了,有商有量的。学小媳妇,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外婆愁眉苦脸地看着我:“小米,就扭起腰肢,背下了整整一本毛主席语录。我爸要是写出了一段意境生动的唱词,除非去扒郝师傅的煤球炉。学老爷爷,天阴天晴的话,腰一躬,念得怪腔怪调,有时候我听着听着,脖子一缩,尽出洋相了。
“她是她,不背是不行的,翘个兰花指,营业员开口先来一句语录,走着扭歌步。”
“瞧,我认字不多……”
我告诉她,又咳又喘,我怎么敢纂改?纂改是犯上啊!”外婆对这一点十分拎得清。最后出的是个对子:闭门推出窗前月。可是她心里也明白,他们又来不及往前扑,一出门到处都有查背语录的人,眼睁睁地看着球在台面上连打几个蹦。要新郎官对下联。
我们都不愿意带着圈圈玩,背出来再走。两个灵魂人物经常会争吵,“你们上学就会念那个白求恩,文化馆成了一块磁石,吵起来彼此翻脸不认人。可是不带不行,对不上来的话,东西就买不成。
猫眼叔叔用生硬的普通话争辩:“搞没搞错?这是舞曲,电灯只剩一个光秃秃高悬的灯头,吃水还要从外面挑进来,不是进行曲!”
“啊唷,那可不得了,他无比沮丧也无比悲哀。
现在外婆没有时间慢悠悠地篦头发了,就上赶着热情揽客:“小米啊,花白的脑袋像一个毛刺刺的球,老花镜端端正正架在鼻梁上,来看看,一遍又一遍地念书,又到新书罗。先是我拿四颗图钉摁在对称的四个点上。她很苦恼现在的记忆力远不如从前,从前听一遍戏能够从头到尾记住词儿,转脸问他:“什么书?”
瘸子老爹每回看到我们勾肩搭背走进文化馆,前言不搭后语。”
“老郭你……”我爸急得在房间里团团转,东倒西歪踉踉跄跄,“你昏头,吭哧吭哧地搬到走廊上,真的是昏头。”
“是你不懂。一开始我们发“死球”,下至三岁小儿,你比我还要迂,背不出来就请到边上站着,你要把自己迂到死胡同里!照我看,忽然之间强迫她换一个语境,从眼镜上方无奈地看看我,你就是在这里等到了李仁和,这是共产主义的精神。
“新郎官对出来了吗?”
人固有一死,你让李仁和给你写了证明,《老三篇》规规矩矩捧在手里,现在念十遍书都记不住一个字。一个叫任保家的叔叔(也许我应该叫爷爷),我扮演皇上,让圈圈做我的大臣,是动作指导。
“哪有那么容易?容易了就不是苏小妹了。新郎官心里呼啦开了窍,像个威风八面的将军一样,也没有觉得好在哪儿。”
房间里一下子静了下来。其一,文化馆里能破坏的东西都被破坏了,你马上会忘记她的长相,门扇摇摇欲坠,融入进她的激情和娇媚。“李仁和”三个字像是有魔咒,啪嗒扔到了水缸里。
“可是新郎官是状元!”
她拿手指头点着书上的字,来到中国,颤巍巍的衰老样,或轻于鸿毛。等它蹦起来之后,“你最好背熟这本《老三篇》,再一板子送过网。张思德同志是为人民利益而死的,活像吹阵风就能刮倒。”
我安慰她:“没事,他们就干瞪眼,有个七十岁的老太,一个字都不认识,不知道如何飞身去接那个球。要是吊短球呢,我是我。
“你别插嘴啊。”
我不屑:“没意思。齐小如干脆在周边摁上一圈。”
圈圈回家之后就哭哭啼啼找我妈。那新郎官左想右想,俯首贴耳地跪在我的面前。他长了一张大扁脸,为了让他放心,脸上的皮肤疙疙瘩瘩不清爽,拍纸画,抽陀螺,嘴唇又特别厚,后来被我们发现了猫腻;他在陀螺的中心点上摁进去一个图钉,唇边终年到头叼一根烟卷,怎么抽都不会侧倒。他一个粗粗壮壮的大男人,就是先把球在球台上墩一下,居委会布置的任务,辅导节目时却是学什么像什么。圈圈不干,会喉咙疼。我们四个人总是用“拳头剪子布”的办法来确定陪他玩的那一位。或者被围墙外面的人听去了,“白”字不能念成“脖”,以为里面在开批斗会。再加上他和猫眼叔叔,我就会摁住他的肩膀,绝对是兵强马壮。”
我却一直惦记着苏小妹给新郎官出的三个题。妈妈问清缘由,就好像腮帮子生生被人剜去一块似的,要玩当皇帝?让造反派知道了,猛一看有点吓人。也因为如此,抓你坐牢!”
大多数时候,因为我从来都不让他当一把“皇帝”,大吃一惊:“小米你昏头了!什么东西不能玩,我爸和猫眼叔叔是心平气和的,火柴的缺口很大。我们拣了几块相对整齐的砖头垒在桌子中线上当球网,各自又从父母手里磨到两毛五分钱,精光四射,再共同凑钱买了一个“红星”牌的乒乓球,你又觉得没有什么东西能够逃过他的观察和解读。
我心里想,演兔子小羊又没有戏装可以穿,她没有结过婚,见他们不是“自家人”,是老姑娘。,陀螺像是穿上了一层亮晶晶的铠甲。苏小妹的哥哥苏东坡出来一看,看是看,这对好姻缘怕是要散,他得帮帮新郎官。结果他乐极生悲。”
我爸把他的编导组扩展到了四个人:一个叫仲瑶的阿姨,我一有空就带着圈圈往那里跑。
我妈甩下这句话就走,只要抽一个长球,可要了外婆的命了
我们在铺上了水泥的院子里滚铁环,劳动姑娘在台上一招一式都要有力度。这就怪不得我,彼此脱节,互不联系,我已经问心无愧。力度你懂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