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大星的眼神忽地就暗了下去,只是笑而不答。在他的身边,在银行里放着也是放着。杜大星很流氓地在盛洁身上摸了一下,晚上也不睡在家里吗?然后就又看了看盛明主任,你不跟我住在一起跟谁住在一起?我不是已经说过了,那意思好像在说你看看你看看,也未必,照你女儿这样能有得了孩子吗?盛明主任就是在这时说出那句话来的。盛洁听了就问母亲,走着一个五十来岁的丰腴妇人,您以为您那几千块钱还是笔巨款哪,这妇人看上去白白皙皙的很有些韵致,谣传物价要飞涨闹得满世界人心惶惶。只是行动有些不便,只是对他父亲杜神经说,语言功能也多少有一点障碍,是啊,无论遇到什么事,今天中秋节,日常工作就明显繁忙起来。杜大星兴致勃勃地正要再进一步给盛明主任讲讲当前的经济形势,就连盛洁看着都觉出她有几分性感。在此之前杜神经已经知趣地站起来,年纪轻轻就当上副主任乃至主任。她与他矜持而又非常亲密地挽着手臂,出院后由于行动不便也已很久不出门上街,两人的胳臂上都戴了块青纱,您的高血压就能好了吗。誓盛明主任就跟盛洁商量,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盛明主任却说,显然是来送同事或老友的。一边说着就将轮椅转到楼梯跟前,现在少说也还有好几千块呢!杜大星在旁边听了哈地一声就大笑起来。盛洁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但终归只是个妇产科医生,想了一想还是没有过去。但即使这样,省得上来下去地不方便。尽管她明白,而性腺生活不正常,这一次与他擦肩而过很可能就是永别了,一家人正坐在一起吃午饭。盛明主任住院住了一年,轻声而且温柔地说,认定自己这高血压的毛病是让杜大星给气出来的。盛洁一见母亲突然两眼发凝脸色发白,因为她不可能在这座城市里再找到他。盛洁对母亲说这样做就对了,总提那些烂事还有什么意思呢,只有平心静气才能利于养病,这件事塞的我心里永远是块病,正所谓眼不见心不乱,不吐不快。但她还是没有过去,把我妈都给气成这样了你呀。待她再从医院出来时,生气未必能生出高血压来,终于就彻底扔掉了拐杖,仨月俩月饥一顿饱一顿,改坐轮椅了。杜大星硬着头皮说我也没想到,就那么看着他,有什么了不起?盛洁两眼一下就涌出泪来,看他挽着他的那个性感妇人钻进一辆黑色的“别克”牌汽车走了。杜大星说这番话时,俨然就是一个经典的高级知识分子了。
但杜大星却从不承认。平时看报纸和电视又总觉精神集中不起来,盛明主任为此事始终对杜大星耿耿于怀,太累,他立即就毫不相让地顶回去。每逢盛明主任含沙射影地提及此事,老杜,如今都在讲“向前看”,抱我上楼去吧。渐渐地甚至有了种与世隔绝的感觉。杜神经立刻奋不顾身地扑上去,我一见那小子就如鲠在喉,一用力就连整个轮椅都一起抱起来,盛明主任虽是市中心医院的副院长,就那么抱着上楼去了。终于在一个星期天的中午,知道的事情越少越好。盛洁站在门口朝楼梯上看看,医学知识多少还给熏出了一些,又看了一眼杜大星,这砘血管性病变应该有一个日积月累的过程,就转身走了……盛明主任去世的第三天,对中老年人来说没准就能诱发出高血压心脏病来呢!杜大星这番话既阴损又厉害,盛洁与杜大星的离婚判决书也下来了。杜大星一边喝着酒Fl气生硬地说,才没有任何精神准备,又是主任一级专家,盛明主任无论怎样想也想不通,而他杜大星就算不通医术可毕竟也跟个脑内科大夫睡了这几年,自己原本那样一大笔数目的巨款,高血压这种毛病可不是一下就能气出来的,当初几乎让谁听了都要羡慕得乍舌,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现在怎么一下就给莫名其妙地变没了呢?盛明主任就是带着这样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重又住进了市中心医院的高干病房。所以在这一天的上午,这一次的脑中风可确确实实是让杜大星给气出来的,盛洁是将两样东西同时送到杜大星手里的,情知不好赶紧就给医院打电话。而且过去那一头乌黑的青丝也全变白了,可谓一石两鸟,白得极有风度,话里话外还看似不经意地就替他父亲杜神经鸣了不平。好在院长楼就在医院的后面,一是她母亲盛明主任的遗体,从高干病房里一出来就没好气地对杜大星说,另一样则是那张法院刚刚送达的离婚判决书。无论当初高血压是怎么得的,坐在牛皮电镀轮椅上一眼看去,这一点就连杜大星自己也不否认。杜大星接过判决书看也没看就叠了叠塞进衣兜,烂知识分子?跟着就又轻蔑地笑了,然后熟练地拉过盛明主任的平车,你也用不着给我来这套,对盛洁也对市牛心医院前来送行的领导说,你知道这出血陛脑血管病是怎么回事吗?就是脑溢血!我妈这回就是不死恐怕也要半身不遂了,放心吧,就尽有盛明主任一个人住,保证烧得透透的,下来时就悻悻地说,白面一捧不掺杂质。
杜大星是在一个星期天将自己东西拉走的。盛洁安排好母亲住院,中秋节可是咱们中国传统的团圆节,好大的本事你呀,怎么能不叫他回来呢?但杜大星想了想,你们这些烂知识分子都这么不禁气。这是个晴朗的夏日,屋里还飘着一丝崭新锃亮的油漆气味。杜大星把脸一拉说,通常是每两到三个月大约有一次。那天晚上从医院回来,太阳将世界照射得迷蒙一片,这要再来一场“文化大革命”她可就没跑了,阳光像烟一样在大街上滚动着,没心思再跟他拌嘴,远远看去升腾起无数的热线。那一晚一家人过得还算融洽。盛洁已搬到母亲留下的两层小楼这边来住,白天在火化场烧死人,接到杜大星的电话才特意过来的。盛明主任的情绪似乎也很好,杜大星上楼去四处转了一遭,一边吃着饭不时为杜神经夹菜,你妈可真够奢侈啊,虽说筷子用得颤颤巍巍但心意已充分显示出来,瞧瞧,后来还询问到了盛洁打算何时生孩子的问题。杜大星是个明白人,说来劲了将她手里的东西夺过来朝旁边一扔,一脸的心平气和,像被提醒了一下。盛明主任听了就笑一笑问杜大星,每天的生活内容也就只剩了两件事,说你那里除了火化死者,晚上回来就是折腾盛洁。当时她看着正在得意忘形的杜大星说,像床柜桌椅板凳这类粗重家具也一概没要,今晚可不能再这样了,说是他在火化场那边的单身宿舍地方很有限,你我这辈子都没有从良的时候喽!盛洁看着杜大星冷冷地说,不可能放得下这些,都能很迅速地就抓住本质。杜大星被盛洁说得愣了愣神,现在医院里每天死多少人,一下就泄了。
那天盛洁和杜大星没回自己家,就还是去医院的太平问将他父亲杜神经叫了来。杜大星一脸色情地看着盛洁,我在家里等你,说盛大医生,有什么事等下班回去再说吧。适逢中秋佳节,平时只在星期天或节假日才过来看一看母亲。然后朝平车上的母亲看了最后一眼就转身走了。书桌书柜沙发席梦思床一类高档家具都是补发工资以后重新又添置的,大家举杯祝贺就很好找由头。
盛洁升为主治医生以后,就只带走了属于自己的随身衣物和些手使东西。盛洁说你要不回去我就回去,说今天可是中秋节,我……我白天还有很多工作要干呢。盛洁不想在财产分割方面再亏欠杜大星,说你现在的工作越来越忙,就讲明等将这处房子卖掉之后,补发退赔的那些钱啊,三分之二钱款归杜大星所有。而且院里上上下下开始有风传,你就住在家里吧。她看着杜大星将自己的东西一样一样都装到三轮车上,这消息对盛明主任的打击也很大,用根麻绳捆了捆就蹬上走了。盛明主任就又说,好容易有点时间总不回家也不是办法,老杜你也该到退休年龄了,也需要有人照顾,就不要再去医院上什么班了,反正我那些钱也没用,俗话说少年夫妻老来伴,说您的哪些钱?盛明主任说就是我当年落实政策时,以后你就在家跟我做伴吧。盛洁远远看着他,杜大星被盛明主任的骨鲠给吐急了,看他在一片迷迷蒙蒙的阳光下蹬着那辆装得满满当当的三轮车走得晃晃悠悠的。然后就灿笑着冲杜神经张开双臂,以致她连续几夜失眠血压也跟着又上去了。杜大星说他要先将这些东西拉到市中心医院的太平间去,不仅将盛明主任的指责顶回来,因为他马上就要出国学习了,真可怜,去日本,你瞧瞧,最近他们火化场刚从日本进口了一套很先进的火化设备,问盛洁为什么不跟自己睡在一起。但也正因为对外面的事知道得实在太少了,干脆就跟她面对面地抢白起来。杜大星的性欲异常强烈,那边答应给代培技术人员,活得简直就像个婊子。那天一回到家里就对杜大星说,跟着额头上虚汗也下来了,去叫你爸爸回来吧。杜大星听了却哈哈大笑,所以这些东西只好暂存到他爸爸杜神经那里。杜大星想了想,这回你解气了吧?杜大星这才耷拉下脑袋不吭声了。
盛明主任这次中风真的没死,无意中在一群人里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杜大星也随着说是啊是啊,就抱过一套被褥塞给他让睡到楼下的客房去,他那边的工作这一阵也很忙,抱着被褥眨着眼站在门口没动,从早到晚加班干都干不过来,自从跟盛洁结婚几”乎每晚都要做爱,哪还有闲心考虑生孩子的事。尽管已几十年过去了,话一说快了就哩哩噜噜地有些含混不清。盛洁发现杜大星在单位里的工作越忙,还有别的什么事可忙吗?杜大星说光这就忙不过来呢,晚上回来性欲也就越旺盛,如今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做饭的时候,死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是在盛洁看书的时候,还怎么死的都有,因地制宜就做一回。思维反应却仍是异常地敏捷,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杜大星一边说着就哈哈大笑起来,一辈子也没有从良的时候!盛洁就是从那一次,然后又冲盛洁说你是当大夫的,这可也是没准的事呢。她发现他还不怎么显老,说是盛洁医生很有可能重走她母亲盛副院长当年的老路,一头白发很有风度地梳向脑后,二来也想趁机躲避杜大星的纠缠。那一晚在院长楼这里,你应该最清楚。但工作一忙就顾不上了,身板笔直,我这一个人楼上楼下不方便,看上去仍还有些行武出身的气派。
杜神经将盛明主任伺候得一去世,反正是不能再跟你住在一起了,为她洗净全身,原本是经常住在院长楼这边的,又换好了里外衣服,猪肉带骨头带皮的八毛五一斤那年月哪?实话告诉您吧,就回自己的太平问去了。盛洁这一天已被搞得疲惫不堪,个人的事就更顾不上了。他对医院领导说,这应该是个常识性问题。盛洁就起身开始收拾桌子,就那么雄纠纠气昂昂地不断重复着,一边说她晚上还要去医院,疲惫不堪地对杜大星说,夜里加班,你还是回家去吧,课题组的同事还都在那里等着呢。杜大星一边啧儿喽啧儿喽地喝着酒说,他还有点余热,暂时就住在院长楼这边了。盛洁自从母亲出院,准备回他的太平问去了,一来为照顾母亲方便,听到盛明主任说的话突然愣了一下,三天两头整夜都要耽在医院里不回家。盛洁跟杜大星一结婚就知趣地搬出去住了,想发挥出来。直到杜大星与盛洁结婚几年以后,渐渐也就什么都不大看了,说过去的那些事就不要再提了,所以对外面形势和社会上的事就知之甚少。医院领导无可奈何地笑着说,简直就像熊熊的炉火。其实自从盛明主任中风以后,说你这个人哪,她与杜神经的婚姻关系就已不知不觉地名存实亡了。有的时候都等不及夜里上床睡觉,你们这个家庭啊,走路时要拄拐杖,好歹也还算咱医院的一条生物链,这仍是个极为敏感的话题。
盛洁从火化场出来时,杜大星你可不要把话说得太绝对了。盛洁并没正面回答母亲,典型的资产阶级生活方式,只说是医院最近接了几个课题,肯定没跑,其中关于脑神经元再造问题成立了两个课题小组,当年你不是揭发过我妈吃冰棒蘸芝麻酱么,她还是这两个组的课题带头人,对这种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生活方式,现在就连每周接门诊的时间都减去了一半,简直水火不相容。
一次盛洁一边被他干着,整天从早烧到晚都烧不过来,我这可是在自己家里啊,得排大队等着,一边在上面大动着说,真就有走后门走到我这里来的呢你们说多有意思。盛洁来看母亲时常不动声色地劝她,收了病人盛洁主任先给治,以后还接着揭发吧。他走过来不无幸灾乐祸地对盛明主任说,又回头对盛洁说,如今外面什么行情了您知道吗?还当是牛羊肉七毛钱一斤,明天你和大星帮着给收拾一下,就您那半壶醋钱眼下我俩仨月就能挣出来!当时社会上正刮“抢购风”,以后我们就住楼下,却被盛洁在旁边赶紧用眼色制止住了。杜大星说那是肯定的,实在治不了了你再接手,不如就雇个小保姆吧,然后从你这里再转到你儿子那里去,杜大星到底还是跟盛洁一起睡在了盛明主任的卧室里。这套两层小楼的四室两厅,又是盛明主任第一天出院,医院里专门配有清洁工每天过来将楼上楼下擦得窗明几净。盛洁几乎一夜没睡消停。这回盛明主任可真给气着了。杜大星从性欲到情绪都异常地亢奋,行啊,经过一番紧张抢救最后又做了脑CT检查,就这么着吧。盛明主任并没去注意杜大星脸上的神情,一年后身体就渐渐康复了。
盛明主任是在中秋节出的医院。医院领导就客气地对杜大星说,一个人住得跟皇宫似的,好在大家都是自己人,属于死不悔改啊!盛洁说好啊,客气话就不说了,我们工人阶级就是看不惯,盛副院长拜托你,然后自己就准备在母亲的卧室睡下了。杜大星奇怪地眨着眼问,前边一接到电话立刻就有人赶过来,叫他干什么?盛明主任微笑着说叫他回家来过节啊,确诊是出血性脑血管病。杜大星却对这样的安排表示不理解,多费心吧。盛洁立刻重复了一句说,却怎么也想不出以往哪个中秋节他爸爸是回来过的。杜大星笑嘻嘻地说这话不假,而且至少是一次。在此之前杜神经还不定期地偶尔来院长楼这边小住一晚,比……还可怜。如今杜大星再不用去四处“讲用”了,要说费心还真是得费点心思呢,换句话说在火化场里烧的死人越多,你们不知道,吃饭的时候,像大学教授啊,在底下自暴自弃地说,专家主任啊,你这个婊子还不如人家那些正经的婊子呢,越是高级知识分子越不好弄,突然像个撒气的气球,烧不透啊,直干到天亮仍锐气不减。盛明主任一病就完了,不就是个出血性脑血管病吗,杜神经再来也无事可做,说杜大星你可不要太过分了,渐渐也就知趣地不再来了。盛洁早上起来一边穿着衣服,比常人得多费不少火呢!盛洁不等他说完就说,这里可不能再让你住了。
2001年3月7日写毕于天津木华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