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珍没和我一起回来。我离开泰国这天,阿珍和阿成兄妹俩开车一直把我送到曼谷的朗曼机场。他帮我办好一切手续,又送我到入口处,然后就向我告辞了。
他临走使劲握了握我的手,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是扭头就走了。阿珍始终低着头,直到随阿成转身离去时,也没再看我一眼。我明白,我伤了这个女孩的心。她太清纯了,心地太善良了。看着她那伤心的样子,我真从心里过意不去。我想,她一定想不通我为什么要对她这样。
直到坐在飞机上时,我看着舷窗外的浮云仍在想,是啊,我为什么要拒绝阿珍呢?我想连我自己也说不明白。我承认,我的心里还是非常喜欢阿珍的。但喜欢并不等于爱,这是一句最俗却又最解释不明白的大实话。阿成肯定也没想到事情最后会是这样。我猜测,在我这次来泰国之前,许大愚肯定已在电话里对阿成说了些什么。阿珍对我的意思,许大愚不会看不出来,所以在我临行前,他才没头没脑地跟我说了那样一番话。
最后竟是这样一个结果,许大愚也会感到很意外的。
飞机落地已是中午。我没料到,在我拖着行李走出来时,竟在出口处看见了许大愚。许大愚的神情仍然很淡。他只握了一下我的手说,这趟辛苦了。但我从他的手上,却感觉出了由衷的力度。和许大愚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年轻人,看样子应该是这边办事处新招聘的职员。小伙子挺有眼力劲儿,立刻从我手上把行李接过去。许大愚一边和我朝外走一边说,这一趟,得有一个多月吧?我说,是啊,整整一个半月。他又问,听说你在那边还生了一场病?我一笑说,大概水土不服,也搭着时间紧了一点儿,不过很快就好了。直到我们坐到出租车上,许大愚始终没跟我提阿珍的事。阿珍留在泰国那边,显然是经过许大愚同意的,所以我猜测,我和阿珍的事许大愚也应该已经知道了。我心里想,不提这事口舀,免得大家者尴尬。许大愚告诉我,后期的机房已经为我安排好了,不过我可以先休息两天再动手。我说,不用休息了,明天就干吧。
许大愚看我一眼,拍拍我的肩膀笑了。
徭我闷在机房里一口气干了六天六夜,等片子做出来时,皖丧失了时间概念。
这天早晨,我挟着刚刚制作完成的母带从机房里走出来。外面正下着:雪,满世界都白得耀眼。空气清新娇嫩,像婴儿的皮肤一样洁净,我张大嘣使劲呼吸了一下,觉得不时有雪花落到舌头上。它们好像在我嘴里发出欢的咝咝声。
我走在街上,感受着这清新的空气,觉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愉快。
其实在过去,这种经历已经很多:闷在机房里不见天日,一连埋头几天片子,等再出来时就已转不过向来,甚至连走路都要打晃。但那时惟构感觉就是疲惫,而且长然若失,如同刚刚经历了漫长的做爱一样。而此日,我却感到一种从没有过的自得。
我并不认为自己刚作了一部多么了不起的片子。还是那句话,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旅游风光片。问题是我还从没有这样完全出于愿,而且尽心尽力地做过一件事。事情大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倾注了有的努力,这就够了。哪怕我做完这部片子立刻就去干别的了,从此再巧这行打交道,我心里也觉得挺爽。
我想在大街上给许大愚打个电话。路边有问电话亭,一个穿得像卡遁似的女孩正打电话。她站在雪地里,一边跺着两脚咝咝哈哈地吐着白汽,边嗲声嗲气地冲着电话听筒里哼哼唧唧,那声音倒像是从被窝里发出来下我在旁边耐着性子等了一阵,渐渐觉得踩在雪地里的两只脚冻得有些劣了,想过去催她一下。但看看她那样子也怪不容易,就还是忍住了。那兰大概也耐不住冷了,终于意犹未尽地挂断电话,朝大街深处走去。
我抓起尚有余温的听筒,把电话给许大愚拨过去。我告诉他,片子作窨了。
许大愚的口气仍然很淡,他问,感觉怎么样?我说,还行吧。
许大愚笑了,说,听你的口气,应该不会错。我也笑笑说,也许吧。许大愚说,我有一种预感,这回大愚公司跟国内电视节目网合作搞栏目这件事肯定能成,到那时候,你就去周游世界拍片子吧,我一定要在国内搞出一个王牌的电视旅游栏目来。
我只说了一句,再说吧。然后就把电话挂断了。我想了想,又给陈健雄打了一个电话。这段日子,我一直没顾上跟他联系,不知这家伙又在鼓捣什么事情。陈健雄一听是我的声音,立刻问,你在哪儿呢?我说在大街上。陈健雄问,你已经回来了?我说回来了。他说,你现在有事儿吗?我听出他又要跟我商量什么事,就说,我现在挺累,你有事就在电话里说吧。他说,这事儿得跟你当面谈,我现在刚搞起一个影视制作公司,这些日子一直盼着你回来,我想让你帮着策划策划,最好能过来一块儿干呢!我说,你他妈本事真是越来越大,竟然也搞起公司来了!陈健雄就在电话里嘿嘿地笑了。我又问,吴桐现在怎么样了?
陈健雄顿了一下,反问我,吴桐是准?
我和他就都笑起来。陈健雄忽然又在电话的那一端说,对了,林倩倩在我这里给你留了一个她的电话,说等你回来了,要想找她,可以打这个电话。我心里一紧,跟着又浑身一热,赶紧就把电话号码记下来。
我告诉陈健雄,明天吧,明天下午我再跟你联系。
我挂断电话在心里盘算着,先把做好的母带给许大愚送过去,然后给林倩倩打电话,这样就说不好要到什么时候了。我想先跟林倩倩呆够了,然后再去跟陈健雄见面。
这样想着,就朝红城宾馆匆匆走去……
关于他的故事,可能比我前面的讲述还要精彩。首先一点,故事发生的时间跨度大,其中白云苍狗,充满生活况味。其次富有传奇色彩,有些内容甚至闻所未闻。但是,他一再向我申明,所有这一切的的确一确都是他的真实经历。关于这一点,他当初的情人,也就是今天的妻子杨清阳女士也在一旁为他作证。
不过老实讲,讲述关于他的故事我还是没有太大把握。
我说没把握,实际包含着两层意思:首先这是一个与流浪有关的故事,不仅是生活上的流浪,也包括精神和情感,乃至爱情,而一个人在精神情感乃至爱情上的流派只能是他心灵的印迹。这种印迹就是再聪明的高手也很难准确表述,否则文学的神圣与神秘也就不复存在。我自认为聪明还有几分,但并非高手,因此我没有十分把握。其次,关于他的这段经历其实更适合搞一部电视剧。而电视剧毕竟不同于小说,甚至可说是判若泥一云。因此,倘若这故事确实是真实的,能否用语言保留住它的精彩程度,我不敢说。
基于以上原因,我只好选择了一种尽量保留故事本来面貌的方式。
不过关于这件事先放一放,我还是继续讲我的故事……
这里要说明一点,在我写这部名为《欲望如歌》的小说时,已经离开了电视制作那一行。我的离开还不仅仅是因为我已厌倦了那种镜头语言的讲述方式,更是厌倦了那种创作方式。这里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往往被人们忽略:一个搞艺术创作的人无论他属于哪个类型,他的创作方式往往也就决定了他的生活方式。你很难想象,一个搞音乐的人与一个搞雕塑的人拥有着同样的生活,而搞文学创作就更如此。这就又出现了另一个问题:无论你决定选择哪一种创作方式,你首先要认同属于它的那种生活方式,否则即使干了也不会长久。这也就是为什么有人在从事某种艺术创作,正当成就斐然时,却突然转而干别的去了的道理。我搞电视当然算不上成就斐然,但对这种创作方式以及相应的生活方式也越来越感到身心疲惫。也就在这时,我发现自己突然对写小说重新产生了兴趣。
这一次转行非常偶然,连我自己也没想到。
在我为大愚文化传播公司做完那部旅游风光片之后,许大愚就与国内的电视节目合作网顺利地搞起了那个电视旅游栏目,有一度还在国内的各省市台播出,效果极佳,一时成为知名品牌的栏目。但我只给他们干了几期,然后就又接了一部100多集的电视轻喜剧。这部戏的制片商是一个抠抠索索又极其阴险的小人。当时他看到我,死活想请我当编剧,还兼导演,并口口声声许了一大堆愿。我这人有一个最大的弱点,就是太容易相信人,无论谁都拿着当朋友,也不管值不值就豁出一切去给人家做事。就为这个弱点,我过去已不知吃过多少回亏,上过多少人的当,却总是没记性。这也就正中了这个制片人的下怀。其实当时陈健雄已看出了问题,曾几次提醒我,说这制片人靠不住,让我当心一点儿,但我却没当回事。我觉得陈健雄是因为我没给他的影视公司出力,心存芥蒂。后来陈健雄见我实在听不进去,索性就把话直接说出来。他说,你自己想一想,且不说知名度,就凭你在影视圈的成就和地位,值得那小子这样死乞白赖地追着你吗?他又说,说得再清楚一点儿,你不是什么大腕儿,他这样追着你肯定有他的目的。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陈健雄说的这是实话,但他的实话也深深刺伤了我。我承认,我在被这个制片人追着赶着央求着接这部戏时,自尊心也得到了一些满足,我觉得自己也是个腕儿了。
人在忘乎所以时很容易得意,一得意就会忘形。
结果,我还是被这制片人给骗了。在片子拍到36集时,终于拍不下去了。我直到这时才痛定思痛,在一天晚上与陈健雄相对着豪饮大醉之后,突然有了一种大彻大悟的感觉。也就在这时,我突然发现小说竟是我的最爱。所以,我写小说多少带有一些皈依性质。
这个“关于他”的故事,其实是我在几年后以编剧身份重返影视圈时,无意中撞上的。当然,这时我的小说已写出了一些出息,再被电视台请来写居4本,也就今非昔比了。
我之所以同意写这个剧本,是因为这家电视台说出了许大愚的名字。起初他们来找过我几次,但都被我婉言回绝了。我已不想再跟这个圈于里的人打交道。几年混迹其间的经历,使我感到这圈子是一个非常奇怪的搿落,我无意对这个群落里的人作任何评价,只是不想再跟他们有什么纠葛。但在一天下午,他们突然又打来一个电话,开口就问,你认不认识一个叫许大愚的人,然后又提醒我,是大小的大,愚蠢的愚。
我听了有些意外,想想说,现在重名的人很多,你到网了:,一口一出一个名字,搜索引擎能找出成百上千来。如果你们说的是我认识的那个许大愚,就应该认识。他们立刻就说出大愚文化传播公司来。他们说,就是这个许大愚。这一来我无话可说了。原来这家电视台筹拍的这部电视剧,是准备与大愚文化传播公司合拍的,至少其中有大愚公司的一部分股份。他们在几次找我未罘之后,不知怎么竟打听到我与许大愚的关系。事情就这样峰回路转了。许大愚并没直接给我打电话。但这家电视台的人却带来他的口信,说是这几年他一直很关注我的小说,杉口道我已经有了很大长进,所以,这一欢他很希望由我担任这部戏的编剧。电视台的人说到这里还特意强调,说这毒戏的成败也牵涉到大愚公司的很大利益。
既然这样,我只好答应下来。我毕竟曾在这个圈里混过,清楚这里边是怎么回事,所以不像那些书呆子作家,懵懵懂懂地让这些人骗,甚至任人宰割。在同这家电视台谈妥协议后,我又提出要到清溪去写剧本。电视台方面当即应允,并立刻着手为我安排。
这家电视台之所以执意请我编剧,是因为要根据我的一部小说改编。小说本身已具有较强的故事性,戏剧冲突也很鲜明,其实稍加梳理就能直接拍摄。但导演说,故事的总体框架还要调整一下,人物对话也需斟酌,最好能润色出一些光彩来。
这个导演姓唐,还兼着这部戏的制4人,因此我到清溪就都由他安排。清溪是个小城,地方很幽静,三面环山一面临水,只有一条铁路横贯而过。我发现这地方很独特,城里石街窄巷,树木葱茏,很有一些古朴韵致。唐导笑着说,咱们文人都是这样,专爱去这种地方。我立刻很认真地给他纠正,你可不算什么文人,你属于另外一绺子。唐导张张嘴,尴尬地笑了。然后他又诡,清溪虽然算不上什么风景名胜,也没度假村,倒还真是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住在那里,一准能写出好剧本来。
他又说,行啊,我正好在那里有朋友,我来安排吧。
就这样,唐导开车把我送到清溪,安排在一个宾馆住下来。
这家宾馆的规模不大,但布局很新颖,客房全部是庭院式结构,每个院落用青石板铺地,还栽种了四季花木。房间里也是各样设施一应齐备,别有一番舒适的感觉。宾馆的名字也取得有些山野韵味,叫“四季香”,而且前面还有“黄亮”两个字,叫“黄亮一四季香宾馆”。唐导给我解释,黄亮是这家宾馆老板的名字,然后他又自豪地告诉我说,这老板就是他的朋友。我当然明白,现在不仅年轻女孩傍大款,三陪小姐傍大款,电视台里的导演们也都傍大款,否则他们整天吃喝玩乐、声色犬马,流水的花销谁来担负?当年在电视台里跟吴桐干时,这种事我见多了。我暗自揣度,清溪这地方离城里不过几十公里,开车也就是两支烟的时间,在这边能有个开宾馆的老板朋友,自然一切事都方便得舒服死了。
唐导又摇头向我痛赞说,这个黄亮可真是极聪明的能人啊!我一边整理笔记本电脑,一笑说,今天就是出能人的时代么。唐导看出我的不屑,立刻正色说,他可不是普通的能人。我说是啊,但凡称得上能人的,身上肯定都有非凡之处。唐导几乎要被我激怒了,面红耳赤地说,他可是有传奇经历的人,哪天你跟他聊聊就知道了,别看年岁不大,他的经历要说出来,保管能吓你一跳。这一下倒勾起我浓厚的兴趣来。我自从写小说,最爱跟有奇特经历的人聊天。我问,他今年多大?唐导想想说,大约有……三十来岁吧。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就已拥有了如此规模的一家宾馆,这倒的确少见。唐导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又很得意地说,你再去街上看看就知道了。我问,看什么?唐导说,这清溪城里还有他一家四季香酒搂和一家四季香娱乐城呢,人家这可是一个集团企业,清溪的利税大户。
我问,这个黄亮,是不是暗中还做什么偏门生意?
这年月无论谁,能同时经营宾馆、餐饮和娱乐业,还将生意做得如此顺风顺水,恐怕都不会是什么普通人物。我想,清溪地处偏僻,这个黄亮是脚踩哪条道的还真说不定。唐导却立刻肯定地说,黄亮绝不做偏门生意,他可是个正经人。
就从这时起,我开始对这个黄亮注意起来。
我想,好在修改剧本要在清溪住一段时间,等哪天有机会,真要找他聊一聊。
剧本进展很顺利。偶尔空闲时,我也从宾馆出来,随便到街上去走一走。清溪这座小城确实有它独特的韵味。由于三面环山,相对比较封闭,尽管有一条铁路与外界沟通,却只是个三等小站,一般快车并不停靠。所以,这里的民风也就仍显古朴。四季香酒楼和四季香娱乐城都在火车站附近,应该算是小城的闹市区。与那些灰头土脸的酒馆饭店网吧歌厅相比,这两处门面就显得很是豪华气派,装修设计也有些现代味道。
几天以后,唐导又来看我。他听说剧本已接近尾声,立刻很兴奋,索性就在清溪住下来,闷在宾馆里一口气看了两天剧本。果然满意得屁滚尿流。唐导释然了,到第三天早晨就对我说,今天歇一歇怎么样?我说,反正剩一下的活儿不多了,歇一下也无所谓。他问,你想不想认识一下黄亮?我当即表示同意。唐导说了一句,我去看他在不在,就起身出去了。时间不大,他又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挺漂亮的年轻女人。他给我介绍说,这位是黄总的夫人,杨清阳女士,也是四季香集团的总裁助理。
这女人先是跟我握握手,说了几句欢迎光,了缸之类的客套话,然后才告诉我说,非常不巧,黄亮不在,去外地办事了,要几天以后才能回来。我笑笑说,唐导对我说了一些有关黄总的亨,我很想跟他见见面,随便聊一聊。这女人一笑说,是啊,他们是好朋友。我说,反正我一半天还不走,哪天再见黄总也是一样。这女人又客气地执意要请我和唐导吃饭。唐导跟她半真半假地开玩笑说,这就不必了,后面我拍戏还要来这里住,到时候给我优惠就行了。
这女人半真半假地连声笑着说没问题,然后就告辞出去了。
唐导问我,这女人怎么样?我不知他什么意思,就说,不错啊!唐导说,挺漂亮吧!我点点头。这女人的确长得挺漂亮。唐导说,名牌大学毕业,学文秘的,现在甘心给老公当副手。我笑笑说,如今的企业老板,哪个讨的老婆不都跟花儿似的。唐导说,那要看是什么样的企业老板。黄亮过去可是个一文不名的穷光蛋,连中学都没毕业。怎么样,够有本事吧?我问唐导,你这样推崇黄亮,是不是有什么居心?唐导眨眨眼说,什么居心?我说,比如,是不是想拿他的经历搞个什么东西?唐导一下笑了,说,这个么,暂时还没想,不过以后也说不定。他立刻又说,这个黄亮的经历要真搞成一部20集的电视连续剧,肯定好看!
我笑着说,照你这样说,我这次在清溪还一定要见见他了。
直到我将剧本搞完,也没见到这个黄亮。这期间唐导又来过两次清溪,但黄亮一直没回来,他只看了看我工作的进展,然后就坐车回去了。剧本改好以后,我给电视台那边打了个电话,当天下午,唐导就又过来了。他一见我就笑着说,今天来得正好,黄亮已经回来了。
我听了一喜。本来这一次我已不抱什么希望了。
唐导说,我刚才已跟他约好,过一会儿,咱们到办公室找他。我说,他们做生意的人都很忙,有这闲工夫吗?唐导说,今天下午他正好没事,再说我的朋友想见他,再忙也得抽出时间来!他先把剧本收好,又说,这件事总算胜利完成了,现在咱就去见黄亮!
我立刻起身随他出去。绕过几个庭院,来到最后面一座幽静的宽敞院落,我闻到一股湿润的花草香气。这里草木葱茏,绿叶繁茂,院当中搭着高高的花架,上面爬满金银藤和牢牛花,浓荫葱郁遮天蔽日。一个面皮白皙的年轻人站在院里,正面带微笑地迎接我们。唐导给我介绍说,这是黄亮。我与黄亮握手时,感觉到他手上的骨骼与肌肉非常发达。
这是一座四合院式结构的庭院,东、西厢房显然都是办公室。黄亮把我们让到正房。正房里是一间很大的客厅,又有些像书房,看样子不像是接待公务客人的,倒有几分家庭气氛,使人感到很舒适。我在沙发上坐了,才开始打量黄亮。他理着很短的寸头,两眼一闪一闪的显得精明强干。看得出,这是个脑子绝对够用的人,不仅有心计,而且反应机敏。我想,这跟我事先猜测的差不多。我觉得与他这样的人交往没必要寒暄客套,就直截了当说,我来清溪是第一次,一住到这里,唐导就跟我说起你的为人,我挺感兴趣,想和你随便聊聊。
黄亮笑笑说,我和唐导是朋友,他总爱在别人面前吹嘘我。
唐导立刻说,我可没有吹嘘你的意思,大家既是朋友,聊聊也无所谓么。黄亮倒很实在,爽快地点点头说,行,其实我也挺爱跟你们这种人聊天。今天下午我已经把事情都安排开了,也是个难得的机会,聊聊就聊聊。然后他一笑,又说,不过先说下,你们二位除了写书的就是拍电视的,将来要真想拿我这些经历当素材,可千万说一声。
唐导打着哈哈说,这你只管放心。现在拍电视剧不光时兴纪实风格,还都爱用非专业演员,真有一天我决定拍你这故事了,没准儿还请你亲自出演自己呢!
黄亮很认真地说,你要真拍,我就敢演。我这辈子,还不知自己不能干什么呢。
我们三个人就一起笑起来。这时黄亮的夫人给我们沏了茶端上来,然后就含笑出去,轻轻把房门带上了。黄亮点燃一支烟,拉开了长谈的架式。他说,我的经历确实挺有意思,不过实在太多了,从哪儿说起呢?我说,就从头说吧。唐导也说,对,你就从头说吧。
黄亮笑笑说,要从头说,那话可就长了。正在这时,他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他向我和唐导歉意地一笑,就把电话拿起来。看样子电话是四季香娱乐城那边打来的,好像有什么事让他马上过去一下。黄亮嗯嗯着说,知道了,好吧。然后就把电话挂断了。他不好意思地对我们说,实在对不起,娱乐城那边今天下午来人检查,我必须过去一下。
人家生意上的事,我和唐导自然都不好说什么。
黄亮想了想,似乎有什么事让他犹豫了一下,然后才又说,要不这样吧,我没事的时候写了一点东西,当然……在你们看来肯定很不成样子。唐导立刻问,自传,还是小说?
黄亮不好意思地说,我哪会写什么小说!连我自己也说不清这算什么,反正把我这些年的经历写了一点。你们如果有兴趣,就先拿回去看一看,不过……可能意思不大。
我当即表示同意,说这样也好,我很想拜读一下。黄亮就起身去打开文件柜,取出一个厚厚的文件袋递给我。我抻出里边的东西看了看,是一摞厚厚的打印的稿子。我凭职业习惯用眼一扫,立刻就感到这稿子写得很清楚,而且非常流畅。
黄亮有些腼腆地说,这都是……我没事时随手写的。说着来到院子里。一辆乳白色的奥迪轿车已经等在花架下面。黄亮坐上汽车,又很真诚地说,明天吧,明早咱们开车去云湖度假村,那里没人打扰,可以踏踏实实地聊上一天。他说完,汽车就匆匆地开走了。
我和唐导回到房间,就迫不及待地开始翻看这本东西。我感到有些意外。唐导曾告诉我,黄亮连中学都没毕业,一个仅有如此文化水平的人竟能写出这样的东西,足可看出他的确不是一个普通人。在他的文字里,不仅渗透出一股淡淡的忧伤,而且还有一些什么让人说不出来的东西。以下就是关于他的故事,我只是大致作了一些润色和调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