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成功在厦门活动的十多年时间里,留下了一处处珍贵的历史遗迹,有郑成功读书处,郑成功杀郑联处,国姓井,延平故垒,水操台遗址,郑成功驻军要地嘉兴寨遗址、集美寨遗址、高崎寨遗址,郑成功演武练兵的演武场,训练水师的演武池……走在厦门的大街小巷,虽然是现代化的高楼大厦与市声的喧嚣嘈杂,然而,不经意间的一处古迹,或是一块石刻、一个地名,就会将我们拉回郑成功当年驻军厦门的历史,眼前幻化出一队队威武雄壮的郑军水师,一幕幕你死我活的厮杀场面,一声声撼人心魄的悲壮呐喊……郑成功及其手下的骁勇兵士,曾将生命的能量压进了厦门岛的每一块岩石、每一寸土地。
厦门人民一直缅怀郑成功的伟大功绩,将他留下来的一处处遗迹辟为旅游胜地,还在鼓浪屿水操台遗址附近建立了郑成功纪念馆,在鼓浪屿东部的覆鼎岩海滨辟有郑成功纪念园——皓月园。郑成功纪念馆通过实物、文献、档案、照片、图片、沙盘、模型、雕塑、绘画等,系统介绍、全面展示郑成功一生的奋斗历程与丰功伟绩。皓月园内,当游客面对一组栩栩如生的郑成功率师出征的青铜群雕像时,恍若置身当年战马嘶鸣、杀声震天、刀光剑影的战斗场面。最让人震撼的则是高高耸立在覆鼎岩上的郑成功花岗岩巨型石雕像,雕像高15.7米,重1616吨,雕像脚下的覆鼎岩突兀险峻,向海中延伸30米,将郑成功雕像衬托得更加恢弘磅礴。
我所在的办公大楼工人文化宫与鼓浪屿覆鼎岩隔海相望,站在13楼办公室窗前,便可清晰地眺望这座巨型石雕。但见身着盔甲的郑成功伫立蓝天之下,雄姿勃发地东望台湾,那身后飘舞的披风,仿佛一面当年大军进发台湾时猎猎作响的军旗。
厦门人说,自从这座雕像建成后,侵袭厦门的台风就少了,大都避开绕道而行,是郑成功的巨型雕像起了阻隔、遮蔽之效,是他的英魂在默默地护卫着厦门这座海上花园之城。于是,这座高高耸立在鼓浪屿覆鼎岩上的郑成功巨型雕像,在厦门人眼里,也就成了抵御台风的镇港之宝。
是的,在厦门人心中,郑成功就是一位守护他们的伟大神灵。300多年来,郑成功那民族主义的爱国精神、移孝作忠的儒家精神、创业图治的建设精神、大公无私的治事精神,激励着一代又一代厦门人前仆后继、建功立业。在厦门集美出生长大的陈嘉庚先生,就是在对延平故垒、集美寨遗址的缅怀中,受郑成功英雄事迹的熏陶与爱国精神的感染,从小立下为国为民的宏伟志向,顽强拼搏,奋斗不息,树起一面永远受人景仰的华侨旗帜。
除游览郑成功在厦门的遗迹、纪念胜地外,2004年8月下旬的一天,我携爱女玄子,与厦门友人宋永贤、潘清河等人,驾车专程前往郑成功故乡南安缅怀、凭吊。
在南安石井镇鳌峰北麓看过南安郑成功纪念馆及郑氏家庙,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南安水头康店乡郑成功墓地。说实话,我真正向往的还是郑成功墓地,只有那里,才是一处与他本人真正相关的所在,而其他地方,则或多或少地有着后人的附会与想象,掺和着一些人为的因素与印痕。
走错一回道,问了几次路,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已被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郑成功陵墓。
南国的暑天漫长而炎热,特别是中午时分,炽烈的太阳当空高悬,阳光直射而下,照得大地一片滚烫,皮肤仿佛炭火在灼烤。郑成功陵墓被一道高大围墙圈住,早已疲乏不堪的友人站在墙外的树荫下歇息调整,我与女儿玄子则坚持着走进围墙,走在寂无一人的长长甬道,走向郑成功陵墓。
郑成功逝于台湾37年后,清朝康熙皇帝下了一道圣旨:“朱成功系明室之遗臣,非朕之乱臣贼子,敕遣官护送成功及子两柩归葬南安,置守冢建祠,祠祀之。”对满人昔日征服汉人的最后一道障碍、不共戴天的生死冤家进行大张旗鼓地肯定与褒扬,自然是清廷收买人心的一种伎俩,但我们不得不看到,康熙帝也着实被郑成功的精神与人格深深地打动了。诏书颁发后,他又特地写了一幅对联予以肯定褒扬:“四镇多二心,两岛屯师,敢向天南争半壁;诸王无寸土,一隅抗志,方知海外有孤忠。”这样铿锵叹服的句子,若非出于本心流露,是断然写不出来的。
不由得想到了同是南安人的洪承畴,在清人南下的征途中效忠尽力,也将生命的能量发挥到了另一种极致状态。然而,即使在清廷主子眼中,也不过是供其驱驰的鹰犬而已,虽利用而不信任,虽建功而蔑视之,价值一旦榨尽便弃如敝屣。哪怕死后,也将他打入另册,列入《贰臣传》中。
一段时间,我通过不同渠道收集了一些有关洪承畴的研究资料,想从汉奸文化这一角度写写他,也想去他故乡南安英都镇走一遭。然而,一旦着手,心底便涌出一股难以克制的排拒与厌恶。无法进入冷静客观的境界,我只好打消这一念头。
对于那些曾经背弃汉民族的叛者,不论迫于何种情势,出于何种动机,想达到何种目的,作出过何等贡献,从本质而言,他们都是大节有亏之人,在人格上低人一等。而人格,就是尊严,是人区别于动物的一种主要表征,一旦人格丧失或低贱,也就是一名地地道道的精神侏儒了。
由此想到近些年关于民族英雄的定义与争论,有人认为如今蒙古、满族与汉族已融为一体,都属中华民族的范畴,那么历史上的岳飞、文天祥、史可法等人便不能称为民族英雄了。这种奇谈怪论实在不值一驳,如今人类正在向全球一体化迈进,如果我们从全人类的角度着眼,则“民族英雄”一词也该取消了,那么,正义与奸邪、高尚与卑下、美好与丑恶又当如何界定?评价一个人物,应将他放到当时、当地复杂而特殊的历史环境中予以论定,如果将他们从古代或当时生硬地拉扯到今人所处的时代,也就失却了客观标准的尺度,难以得出公正信服的结论。
不论对内抗击满清,还是对外驱逐荷夷,郑成功都是一名大义凛然、光照千秋的民族英雄。
郑成功从台湾魂归故里,并非单独树碑立墓,而是拊葬在郑氏祖茔。也就是说,我默默面对、凭吊的墓茔并非郑成功一人所有,而是郑芝龙、郑成功与郑经祖孙三代及其先祖的合茔。郑成功的曾祖西庭公、祖父明庭公在叛将黄梧的建言下掘尸于野,骨骸不知所终,重修的墓地,只是他们的衣冠冢而已。就在郑成功与儿子郑经灵柩由清廷御林军护送着从台湾移葬南安时,被害于北京柴门外、仅剩木主牌位的郑芝龙也在清庭的默许下回乡归葬。正面的墓碑上,竖刻着这样几行大字:“明石井,乐斋郑公,淑慎郭氏,桥梓五世孙、六世孙、七世孙茔域。”乐斋公,乃郑成功七世先祖;而五世孙、六世孙、七世孙,分别是郑芝龙、郑成功与郑经;郑陵所葬,除郑氏先祖乐斋公夫妇外,还有郑芝龙与田川氏夫妇、郑成功与董氏夫妇及郑经夫妇。
郑氏合茔位于覆船山腰,覆船山原名橄榄山,一群附清文人为讨主子欢心,刻意将有史为记的橄榄山改为覆船山,意在诅咒郑成功水师翻船覆舟。中华民族历史上,总是不乏此类厚颜媚骨的无耻无聊文人,着实让人丧气不已。
覆船山称之为山,也算不得名副其实的山岭,不过一座较之周边地势稍高一点的土包,但四周树木,却长得蓊蓊郁郁、苍翠欲滴,充满一种令人欣喜的勃勃生机。
郑成功尽管没有单独的陵墓,毕竟与先祖列宗在地底团聚了,与父亲郑芝龙“和解”了。生前忠孝不能两全,死后庶几可以弥补这一亏欠了。“想先人亦含笑九泉而无憾也”,郑克塽在送回先父先祖灵柩安葬祭拜时,曾如是说道。
郑成功以一介儒生高举反清复明大旗,不得不面临多种痛苦而艰难的抉择,但他的脚步从来就没有犹疑过,总是走得那么坚定而豪迈;他虽然勉为其难,但竭尽心智,以一己之力挽大厦于既倾,那种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顽强精神,着实令人肃然起敬不已;他生前虽然没有完成反清复明大业,但他创立的反清组织天地会在他死后转入海外,仍长期致力于他的未竟之业,终于帮助孙中山推翻了满清政府,结束了中国两千多年的封建皇权专制统治……
郑成功的英雄业绩、高尚品质、浩然正气与伟大人格激励着一代又一代后来者,受到方方面面的推崇、热爱与敬仰。在日本,郑成功被神化为大和民族的一种民间信仰,他在平户市的诞生地已成为一处永久的历史圣地,日本人在那里建有延平郡王祠、郑成功庙,立有郑成功及母亲田川氏的青铜塑像;在台湾,郑成功是一名家喻户晓的伟大人物,从小学教科书、大学历史教材,到一般政论、社教性刊物,都将他塑造成一位典型的民族英雄;在中国大陆,郑成功的爱国主义精神已成为一种象征,内化为中华民族强大的凝聚力与向心力,正推动着台湾回归祖国的统一大业逐步走向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