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依无聊的趴在床上,托着下巴画着圈圈。这样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七天,七天里,她再没有去过太后殿。
不是因为怕小黑误会吃醋,而是因为她自己知道,她不能再去——既然知道他平安,也知道他安全,这就足够了。太后不会伤害他,否则也不会想那么多法子去救他。
之所以不去,是因为她知道江亦城还在爱她,不然他也不会那么坚持的留在京城,也不会在她每一次遇到危险的时候都冒着危险挺身而出,更不会一直守在她的身边,一个人默默忍受一切。
他的心意她不可能体会不到,可是现在的她是属于小黑的,虽然那个家伙以前的脸很臭,很坏,很傲慢,没有江亦城那么温暖,但是,她明白自己的心,无法否认,小黑在她的心里已经渐渐清晰起来。
虽然江亦城也还留在她的心里,但,那不是因为爱。
之前的心里留给他的位置是因为不甘和痛苦,而现在,则是感动和心疼。
她不能再去见他,她不想给他留下一点点的误解。一旦她再去,她不可能不关心他,看见他伤痛,她不可能不为所动,而这样关心和同情也许在他的心里不会是那么单纯的。所以她要躲开。
他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他应该会明白她的用心。
这样的选择让她很坦然,所以,她可以继续无聊的画圈。
小黑几乎从来没有在白天走近她的身边,不过她也不恼,因为他是皇帝,很多他顾忌的事情她也许根本无法理解,既然如此,那就不想好了,反正晚上翻墙爬窗的不是她。
日头升到正天,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棂的细微缝隙洒进屋中,道道金色的光芒中夹杂着细小的在不断翻腾的颗粒。
很熟悉的感觉,小时候,懒洋洋的她就是趴在妈妈的膝头看着这样的尘埃翻滚。她呆呆的望着,以至于柳絮来到身边都没有觉察。
“怎么?今天怎么不喊肚子饿了?”柳絮嬉笑着。
依依抬头,今天的柳絮儿好像有些不一样:“什么事让你这么开心?”
“没有呀。”柳絮顿了一下,“呵,你看,小白可是撑不住了。”说着,她把小白放到床上。
那撒了小蹄子的东西没有了约束,一下扑到依依怀里,在她的脸上手上哼啊啃啊舔啊。
见惯了这幅德性,依依轻哼一声:白天是小白,晚上是小黑……嗯,她和他们还真有点说不清。
拎起小白,她伸手在它脑门上轻轻打了一下:“你好歹有点出息吧,过些日子我再给你找个母小白,你要学的绅士一点,懂不懂?小心你这样把人家吓跑。”
小白呼哧呼哧的扭动着,不甘心抱不到她,小蹄子一伸一伸,只可惜太短了,扑腾了几下之后就挫败的垂下耳朵,乖乖的不动了。
这样可爱的它就如初见一般,惹得依依开怀大笑。
柳絮也笑的直不起身,捂着肚子走过来把小白重新抱起。
小白依然耷拉着脑袋,柳絮哄它:“怎么了?给你找母小猪你还不喜欢呀?”
仰起白乎乎的小脑袋看看她,然后鼻子里哼了一声,把猪头转向一旁。
柳絮笑声更大,转过身看着依依:“我先去给小白喂个饱,午膳一会就来了,都是你最爱吃的。”
依依奇怪的看着她:“咦,你今天怎么不给我试毒了?”
“已经连着九天了,今天好歹也让我休息休息嘛。”柳絮笑吟吟的说完,抱着小白走出房间。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柳絮,似乎一直都笑的特别轻松。
午饭吃完,肚子饱饱的,依依晃晃悠悠的离开餐桌,继续坐在窗前欣赏阳光。
换做别人,这样单调的生活一定会让人发疯,可是她不,她倒还觉得舒服的很呢。
懒散的靠着椅背,很快,眼皮就变得沉重了。
迷蒙之间,窗外好象有什么东西一闪,依依惊跳起来。
猛然推开窗,小脑袋探出去,东张西望,似乎没有什么不同,忙碌的宫女们也没有丝毫异样——难不成是自己弄错了?
一番惊吓之后,她睡意全消,索性就趴在窗台上,托着腮看着远处。冷风吹来,让她更加精神。
这样的感觉让她很惬意,然而却苦了另外一个人——慕枫。
此刻的慕枫正倒挂在依依头顶的廊檐下,依依的窗户开的太突然了,他只能下意识的向上翻起,倒勾住廊檐。只是,太仓促,他整个身体仅凭着双脚倒吊上去,为了掩藏长出廊檐的身体,他不得不勉强的屈着身子……这样折腾,现在的他难受的无法形容。
只是,只是那个丫头丝毫没有关窗的打算,居然这么闲适的趴在那里!还一动不动!而且最为该死的是,她居然摇头晃脑的哼起小曲……
这次贤妃殿之行他是偷偷来的,七天前的晚上,他见过依依,他见她进了太后殿,去了后院,又进了太后的寝宫,当她飙着眼泪跑出来的时候,他就在她身边不远处。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一种强烈的感觉驱使他一定要弄清整件事,尤其是在太后寝宫的原因。
于是,他就这么鬼使神差的来了,然后又这么狼狈不堪的吊在这里。
一首曲子哼完,又来一首,依依快乐的不得了。而慕枫的脸色却开始发黑,他动都不敢动,因为不管再细微的举动,哪怕只是身体后起,让自己稍微舒展一点,都会惊动她。
其实,他到不是被依依发现,本来他就是来找她的。他只不知道依依的身边还有没有旁人,若是被人发现他私自偷跑来找她,那无疑是给德妃之流一个借口而已,向离晔正准备让他做侍卫总管,那样一来,整个皇宫的人都知道他不是太监,到时候,依依的名声怎么办?
只是,他实在撑不住了。
无可奈何的从怀里取出竹萧,他低低的吹了一声,希望能让她明白。
听见箫音,依依的身子僵了一下,圆溜溜的小眼珠滴溜溜的乱转,她直起身,向着不远处正在劳作的宫女们吼了一嗓子:“你们都下去吧,傍晚的时候再来,我……本宫要午睡,你们这样吵,本宫睡不着。”
宫女们连忙放下手中的器具,应声退开。
直到再看不见一个人影,依依才昂起头:“下来吧,再这么吊着,你就成蝙蝠了。”
慕枫落地,脸已经憋成紫红色,他连忙用力的搓着腮帮,含混不清的问:“你怎么知道我是吊着的?你又没抬头看。”
依依夺过他露出半截的竹萧,在他的脑门上敲了一下:“能让那么厉害的你把萧吹的这么难听,那时候你一定不好受吧。”
僵硬的面颊终于恢复了知觉,慕枫一抱拳,很豪气的说:“贤妃真乃神人也。”
挖苦我?哼!隔着窗,依依又敲了他一下:“你来找我这个神人干吗?想成仙吗?”
慕枫耸耸肩:“我要是想成仙直接找个柱子一头撞死就好了,何必麻烦你?”他的脸色微微有了些变化,变得神秘兮兮,“听皇上说,你去见过江亦城了?”
依依歪着头,脑袋点了两下:“没想到你也挺八卦的,不错,我是去找他了。”
“那他身上到底是中了什么毒?毒性怎么这么厉害?”他嬉笑着,身体也倚上窗台。
“我也不知道。”依依摇头,“不过现在知道这些也没必要,他的毒已解,剩下的只需要静心调养就好了。”
“毒已经解了?”慕枫愣了一下,“是他告诉你的吗?”
“是啊,他亲口跟我说的。”
慕枫的脸色越加凝重,他这样的神情让依依有些不安:难道有什么地方不对吗?她小声的问:“你怎么了?”
离开窗台,他低头踱了两步,犹豫着……最终,他还是决定如实相告,转过身,他看着依依:“他的毒根本没有解掉,现在只是凭借药物压抑痛苦罢了,凭我的经验,此毒半年内必然发作。”
“怎么可能!”依依傻了眼,“他是亲口告诉我,说他已经完全好了。”
慕枫笑了:“他只是不想让你担心罢了,我绝对不会看错的,而且……”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完,依依就已经从他眼前消失了,那个平日里慵懒散漫的丫头,像风一样冲出门去。
呵……他苦笑着:看来今天是得不到自己想知道的答案了,唉,下次说话要注意前后顺序才行!
一气跑进太后殿,依依累的上气不接下气,还没停顿,她伸手抓住一个宫女:“太后现在在哪里?”
宫女吓得脸色苍白,支支吾吾的回答:“在、在花园里。”
推开她,依依一扭身直接冲进花园。
太后正在饮茶,每日午后,她都会饮上一杯茶,二十多年的习惯了,无论如何都改不掉,就如同二十多年的痛一样。
依依跌跌撞撞的跑进来,花公公看见了,连忙上前阻拦。
太后淡淡的说:“不用了,让她过来吧,你先退下,江亦城那里也该送药了。”
“是!”
花公公转身的时候,依依已经冲上前来,她满头大汗,一脸的心疼:“为什么?不是说江亦城的毒已经解了吗?”
见她这样紧张,太后反而微笑起来:“我什么时候说过他的毒已清了?我找遍了整个皇宫,唯一能做的,只是渐缓他的痛苦而已,解药,我是没有的。”
依依愣了一下,是呵,那个晚上,太后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江亦城已经解毒,她黯然道:“那……他会死吗?”
“会!半年之后。”太后抿了一口茶。
果然!和慕枫说的不差分毫,真难得太后还会如此轻描淡写,她倒退一步,转身要走。
“你去哪里?”太后放下茶碗。
依依挺直脊背:“我去找他。”
“你是要去找他,不过,不是去哭,去难过,而是去说服他。”太后意有所指。
“什么意思?”依依猛然转身。
“虽然没有解药,但是我还是可以解他的毒,救他的命。只是,我之所以不救,是因为我不想让他继续留在宫里,可是,我也没有办法说服他。”
太后的意思依依清清楚楚,她淡淡的说:“你怕他会带走我?”
轻轻的点头,太后站起身:“在他清醒过来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之后,说出的唯一一句话就是:他要留在宫里,用他最后的半年生命来保护你。”太后轻叹一声,“我当时答应他,是因为不想让他含恨而终。而一旦我给他解毒,那么他会继续健康的留在宫里,十年、二十年,谁能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
说道这里,她仰起头:“这样下去,对你、对晔儿、对他,都会更加痛苦。”
“你可以把他赶出去,不准他再回来。”
太后冷笑:“你认为可能吗?为了你,他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他曾经是侍卫统领,若是他想来,谁又能阻挡的住?”
“你要我说服他,让他永不回来,是吗?”依依明白了。
“是!如果你能做到,我会给他解毒,让他的身体和容貌都恢复到过去。”
“连容貌都可以恢复?你要用什么解?”依依瞪大了眼睛。
“千年保心丹!”
这个药名似乎很熟悉……依依愣了一下,就是那个小黑身体最不舒服的时候都不舍得吃的药?她记得慕枫说过,这药世上仅有两颗,它果真这么神奇吗?
似乎看出依依的疑惑,太后微微笑着:“你放心,在这世上,千年保心丹唯一医不了的情况只有一种……”说道这里,她的音调突变,再不说话。
依依看着她,好奇的问:“什么情况?”
太后的脸色很难看……这是依依第一次见到她这样的脸色,灰暗、痛苦还有仇恨。
她吓了一跳:“太后娘娘,你怎么了?”
听到呼唤,太后回过神,连忙转过身:“没、没什么,你不需多问,只要你说服他,我就立刻给他解毒。”
“你……这么信任我?”依依有点惊讶,万一自己骗到解药然后再和他一起私奔那该怎么办?
太后叹息着:“如果连你都信不过,那这世上,我还能相信谁呢……你去吧。”
依依走进后院的时候,花公公把药碗从暖盒里拿出来,放在石桌上。药汁溅了出来,溅到他的手背上,他连忙仔细的擦拭着——这个老太监还是这么爱惜自己的双手。
抬起头,他见依依走近,连忙弯下腰准备行礼。依依连忙打了一个手势,她不想惊动那个坐在桌边的他,花公公会意,连忙提着暖盒退下。
走过去,站在是桌前,那碗浓黑的药汁隐隐的散发着腥臭的味道,而江亦城正捂着胸口趴在石桌上低咳。
他是这样的痛苦,她的心也跟着微微痛了一下,捧着药碗,她轻轻的吹着,知道汤药不再滚热,她才淡淡的说:“不舒服的话就先把药喝了。”
她的声音恍如天籁,江亦城一震,旋即转过身。黑色面具之后的他眸中尽是喜悦:“你……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不会再来见我。”
“为什么不来?”依依笑了,把药碗递给他:“先吃药。”
他再没停顿,把整整一碗令人作呕的药一气喝完。
依依歪着头看他——不知道他在隐瞒自己的时候到底承受了多少痛苦,她并不打算揭穿他善意的谎言,取出丝帕递了过去:“既然毒已解,我就放心了。你功夫这么高强,从此以后就可以再江湖上随意行走,锄强扶弱了。”
她说的很轻松,可是,却让他的心猛地一痛:“你……我……我以为我可以留下的。”他的眼里是说不出的黯然。
依依笑着:“留在这里又能如何?徒增痛苦而已,我说过,我们都回不去了,而且,他对我很好,他是真心爱我宠我,而我,也很爱他。”知道这样的话会成为一把利刃,但是她还是咬牙说出,自古以来,斩断情丝,用的不都是利刃吗?
他不语。痛!是很痛……但是却有一丝解脱。这样的结果无疑是最好的。自己是一个快死的人,给不了足够她幸福和安定,而那个人不同,他英俊、聪慧、富有天下,最重要的是,他待她很好,这就够了。
只是……他还是难免惆怅。抬起头,他淡淡的问:“你……爱过我吗?”
“是依赖吧。”依依看着他,微笑着,“在冷宫里,我孤苦无依,你是唯一能保护我的人,在我害怕的时候,每次都有你相伴,所以……那种感觉算是依赖吧。”
依赖……呵,原来如此。他笑着站起身:“你放心,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们。”
依依也笑:“你要保重自己。”
他点头。
“我走了。”她继续笑着,看上去一脸的阳光。
站起身,她没有一丝停留的离开,脚步越走越快,越走越急。走出后院,太后已经来了,依依一头扎进她的怀里,放声大哭……
轻轻的拍着她的脊背,太后的眼角也湿润了,依依远比她想象中的坚强,然而,她知道她心里的难受,毕竟,他们都是孩子,她抱着依依,喃喃低语:“好孩子……你们都是好孩子,最终的错都在我,只是,苦了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