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三月,满园的花草开始吐露新芽,整整一冬的蛰伏之后,它们要重新开始竞芳斗艳。
而人,也是如此。在新的一波立后言论正如火如荼的展开争论的时候,德妃临盆了。
那一天,恐怕是整个皇宫多少年来最为紧张的一天,就连最不喜欢德妃的太后也在寝宫外走来走去,满心焦虑,不时的差花富出去打探,看看产室厅那边消息如何。
这毕竟是天朝当今帝王的第一个孩子,让所有的人都满怀期待。
依依坐在寝宫里,门外有小宫女时不时的会去产室厅溜一圈,回来后几个人扎在一起唧咕一番。看着她们紧张兮兮的样子,她觉得很好笑,拉过柳絮一起趴在窗台看热闹,啧啧赞叹:“这德妃生个孩子还真是惊天动地的,你看看,连这些毫不相干的丫头们都开始这么关注了。”
柳絮冷哼:“她们这那里是关心德妃的安全,和后宫里那些待诏的贵人们一样,这些女人们只不过是想看看从德妃肚子里出来的孩子是男是女罢了,至于德妃的生死,只怕她们倒不会太放在心上。”
“哦,原来这样。”依依撇撇嘴,她听出柳絮的话音,“要是德妃生了个男孩子,她们就会更加肆无忌惮的巴结她,要是生了女的,她们是不是就会掉过头来巴结我了呢?”
柳絮点头:“当然了,德妃生下皇子,那立后之事就八九不离十了,她们自然要倾其所有的去讨好她,以求她今后在皇上面前保举自己,哪怕是蒙宠一夜也罢。若是公主,那她们就要慎重了,恐怕对德妃还会向从前一样,只不过,她们也会多多少少涌来讨好你,因为你和德妃势均力敌了。”
“好象打仗一样……”想想那一副副恶意巴结的嘴脸,依依打了个哆嗦:“还是算了吧,我宁愿能这样清静一点。”
看着她怕怕的样子,柳絮抿嘴一笑,轻轻的说:“你呀……真的不适合这里。”
依依笑了,没有回答。
是呀,她的确不适合这里,不适合皇宫……可是,谁让她爱上了皇帝呢?如果小黑不是皇帝就好了,他就不会有这样恼人的政务,不用承受那样迫人的压力,不会每天晚上都偷偷摸摸的来,鬼鬼祟祟的走……
只可惜呀!这算是上天安排的缘分吗?
托着下巴撑在窗台上,她继续无聊的看着。见她站的久了,柳絮转过身去端茶。
依依扭头问着:“柳絮儿,如果我以后也生个女孩,你会不会也和她们一样,渐渐离我而去?”
“砰!”柳絮的手一滑,茶碗掉在地上,应声而碎,发出一声巨响。
“你怎么了?”依依吓了一跳,赶紧跑过来,“是烫到了吗?”
“等一下!小心碎片。”柳絮连忙喊住她,然后直起身唤着外面的小宫女进来收拾。
忙活完了,小宫女捧着碎瓷片离开。
而柳絮则始终背对着依依而立,见屋中再没旁人,依依叹了一口气:“你也会离开的,是不是?”
没有回头,柳絮轻轻一笑:“你说什么傻话呢……”她的背影在微微颤抖着。
依依走过去:“柳絮,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出去看看,瞧瞧她生了没。”说完,不等依依靠近,她直接打起帘子走了出去。
剩下依依一个人,怔怔的望着柳絮的背影——这个丫头,今天是怎么了?
向离晔一直在产室厅之外,德妃叫的撕心裂肺,每一声惨呼仿佛都在他的心头重锤一下……当年,母后在生他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撕心裂肺的哀号惨呼?只是,没有人能帮助她,她只能靠她自己,为了给他一个生命,她拼劲一切!
这就是母亲吧,费劲全部的心力,甚至拼上性命也要努力的让新的生命诞生,而那个新的生命又会给母亲带来什么?是希望、快乐?还是痛苦、折磨?
他满心的惆怅。
慕枫陪在他的身边,一言不发。
两个男子的目光一般的黯然……如果说向离晔的眼神满是忧伤,那慕枫的眼睛里流露出的就是——恨。
医女们跑进跑出,忙碌不已。
德妃的呼声连守在外面的太医们都听的心惊胆战——这德贵妃不会是难产吧?
整整奋战了一天,傍晚时分,让太医们围在一起,开始做最坏的打算时,里面终于响起一声响亮的啼哭,产室厅外所有的人都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片刻之后,一个产婆喜滋滋的跑出来报讯:“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娘娘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公主。”
她的喜讯报完,站在向离晔身边的所有人都面露失望之色。唯一没有变色的就是向离晔,想起那个哀号了整整一天的女人,他走过去:“德妃可好?朕现在可以进去看她吗?”
产婆连连点头:“难得皇上如此重情义,不问孩子,只关心娘娘……请皇上放心!娘娘现在很好,奴婢们正在收拾,等里面弄干净,皇上就可以进去探视了。”
一炷香之后,向离晔走进产室厅。
看见他来,德妃满目凄然:“皇上……是……公主。”她无颜面对……过去的十个月,她是那么的风光、那么的骄傲,而现在,呵!是个女孩!
向离晔点点头:“无妨,不必在意男女,只要你安然就好。”
她的头发被汗水浸湿,紧紧地贴在额头上,此刻的样子和从前那个专心注重仪容的德妃完全不同,然而,这个样子却不再让他那么厌恶了。
看着皇上专注的样子,德妃的心里一阵激荡——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皇上如此温柔的眼神,听见他说如此贴心的话语。
眼泪顺着她的面颊流了下来,她苍白的嘴唇不住的颤抖着:“皇上……臣妾对不起你。”
他摇头,把她露在外面的手放回被中:“你不要这样说,安心休息吧。”他站起身。
德妃咬着唇,低低的呜咽:“你要走了吗?”
向离晔回头看了她一眼,轻轻摇头:“朕在这里你不得休息,朕在外间陪着你,放心,今天晚上,朕会陪在产室厅里。”
看着皇上的背影,她情不自禁的开口:“皇上……你会再给臣妾机会吗?给臣妾一个为你生下皇子的机会吗?”
“不会。”他没有转身,就连回答也没有一丝犹豫。
她黯然。
德妃生下了公主!德妃生下了公主!整个皇宫里到处都在传播这个消息,有失望的,有惊喜的,还有幸灾乐祸的。
对于她们所关心的东西,依依没有半点兴趣。
天黑了,她一个人躺在床上,翘起脚,意兴阑珊的晃荡着。
夜幕上缀满了点点星光,看着它们簇拥着那唯一的月亮。她怔怔发愣——在宫里,做女人真难:
要想方设法让皇上注意自己、宠幸自己,得宠之后还要提防别人来害,时刻小心,半步不能走错。然后还要努力生儿子,不过这个也不是努力就能生出来的,侥幸生了一个儿子之后还得忙着保护他不受伤害,还要让他被他爹喜欢,这样才有可能做太子,继承皇位……一切忙乎完之后,自己也该入土了。
茫茫碌碌的做完这一切,到底又能得到什么?耗尽一生,最后正当风光的日子又能有几年?这还要保证自己的儿子没有被美色所迷,还要保证他足够孝顺。否则,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
翻来覆去整整一夜,想着这些她总也想不通的问题。她从来没有在一个问题上纠结如此多的时间,今天的自己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在后宫里呆久了,沾染了这些女人们的习气?
外面隐隐的传来更鼓声,依依下了床走到床边。
每天晚上,更鼓一响,向离晔就会出现,而今夜……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窗外的月光下却迟迟不见他的踪影,直到东方见白,依依才确认——他今晚不会再来。
有些失落的走回床边,站了许久,她的腿都麻了,斜靠着床头,她怀里抱着木枕,咧嘴苦笑——自己已经习惯晚上像个章鱼一样攀着他而眠了。
他不来,那就用枕头代替吧,紧紧地抱着木枕,她沉沉睡去,不知道这样子像不像冷宫里的那个如妃呢?
天亮的时候,柳絮的敲门声惊醒的她。
新的一天开始了,依依坐在镜子前面,柳絮轻巧的为她梳理头发,外面的小宫女闲来无事,窃窃私语:
“听说皇上昨天在产室厅陪了德妃娘娘一夜。”
“是呀!唉,本以为她生了公主以后没那么猖狂了,可是看这样子,只怕身体好了之后皇上又会宠她了。”
“说不准啊!这德妃,真有手段。”
柳絮一直抿着嘴,在给依依盘着一个很漂亮的发髻。外面的声音传进她的耳中,她的手经不住一抖,梳子掉在地上,她顾不得弯腰去拾,直接转过身掀起帘子出去。
“啪啪啪啪!”四个巴掌狠狠地甩在两个小宫女的脸上。
她们两人吓坏了,连忙跪下:“柳絮姐姐恕罪,贤妃娘娘恕罪。”
“恕罪?滚下去,领了牌子去后面!”柳絮大喝,“从今往后不准踏进前院一步。”
在宫里的人都知道,这一声命令无疑是让她们从此沦为粗使丫头。
两个女孩子连连磕头:“姐姐饶了奴婢这次吧,奴婢今后再不敢,求求姐姐了。”
“还不快滚?想去掖庭吗?”柳絮冷哼着。
再无可以商榷的余地了……小宫女擦擦眼泪,对视一眼,不敢再做停留,站起身,连滚带爬的跑了。
看着她们失魂落魄的样子,柳絮几步走到门前,贤妃殿里的宫女们一个个都噤声垂手,惊恐的望着她。
柳絮低喝:“都给我听好了!从今往后你们都管好自己的嘴巴!四个月来,你们知道了贤妃娘娘的性子,觉得她不爱恼,你们就无法无天了吗?今后如果再听见有人嚼舌,就不要怪我直接把你们发进掖庭!”
宫女们连忙屈膝:“奴婢们记下了。”个个心惊胆战。
冷冷的在院子里站了一会,看着众人脸上没有不平之色,柳絮冷笑着转身回房。
进门时,依依已经从圆凳上站起来了,柳絮连忙上前:“别动,还没梳好呢。”
依依摇摇头,拉过她的手:“你何必做这个恶人呢?她们也是无心的,更何况,她们是心里想说,你管得了她们的嘴,还能管得住心吗?爱议论就让她们议论去好了。”
看着她淡然的样子,柳絮微微一笑:“无所谓,我早就做惯了恶人,我怕你多心……”
“我怎么会多心?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向无所谓的。”她耸耸肩膀,果真是一脸的无所谓。
正说着,外面传来花公公的声音:“贤妃娘娘起了吗?皇上请娘娘过去紫宸殿一趟。”
小黑要见自己?这个时候他不是应该在上早朝吗?
看出依依的疑惑,柳絮附在她的耳边小声说着:“昨天德妃产女,按照宫中惯例,今天停朝一天,由百官自行庆祝。”
“哦。”依依点点头,看了她一眼,“给我梳头吧。”
今天的她,一直有些木木的,可能是昨晚没有睡好的缘故吧。
紫宸殿里,依依的脚刚踏进寝宫,门就关上了,向离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对不起。”
“呃?”依依一怔,寻声望去,却发现向离晔正站在她的身后。
她轻轻一笑:“你怎么跑到门后面去了?是不是习惯了偷偷摸摸?”
没有回答,他上前一步把她圈在怀里:“昨夜我没去找你。”
“我知道。”她的身体有些僵。
无语的垂下头,他不知道如何开口,过了半晌:“不是她强留我,是我自己决定的。她为我生了一个孩子,我想最后一次尽一下丈夫之职。”
“哦。”她低低的应了一声。
“依依……”他情不自禁的拥紧了她。
依依抬起头:“你……你其实可以让慕枫来告诉我一声,那样我就不会空等一夜了。”
她是在抱怨,可却一点也不矫情,只让他心痛,楼她在怀里,他俯首在她的耳边低诉:“慕枫不知道去了哪里,昨夜我让花公公在紫宸殿里里外外找了两遍,始终不见他的踪影。所以……我只能害你空守一夜。”
他果然心里还是念到自己的,依依摇摇头,轻松一笑:“我没有事,只是有点点难受罢了,尤其早晨听到她们议论,说你如何关心她,如何爱护她,我的心里有点不好受。”
看着她轻描淡写的样子,他知道,她的难受不只一点。心里突然涌出一股无力的感觉,他圈紧她,眸色黯然:“傻丫头,我只会关心你一个,爱护你一个。你要相信我……不管别人怎么说,我的心里都只有你一个人。没有什么德妃,也没有其他的女人,我是属于你一个人的。”
她点点头,她又何尝不明白这些?可是,心里涌出的那些念头又怎么可能管得住,她低下头,红着脸:“我其实都知道的,只是……我是不是很小心眼?很自私?”
见她一脸的羞赧之色,他挑起她的下巴,吻上她的唇,许久许久的亲吻之后,他才放开她:“依依,这不是自私,是爱!只是我给的不够,我不能给你一个太安稳,太放心的空间。虽然我在努力去做,可是总有我无法顾及的地方,所以这只怪我。我说过我不会让你伤心,不会让你难过,可是……我没有做到。”
看着他深邃的双眸,她知道,这是帝王的无奈……
他需要统管整个国家,需要处理所有的事情,而他只是一个人,一个很平常的男人,他不是神!
依依摇着头,满脸笑容:“笨蛋!我说着玩的。不许我跟你撒娇吗?”
“许!为什么不许?我好喜欢。”他轻点她的鼻尖。
这样就好了,不再多说,她攀着他的肩膀,踮起脚,红唇努力的探上他的面颊,颤抖的唇熨烫了他的嘴角。
他笑了:“小丫头,学坏了。”俯下身,他毫不犹豫的吻住她。
炽烈的吻点燃了情—欲之火,他们紧紧地相拥着,谁都不舍得放开彼此。
能触摸到的,能体会到的爱,就这样紧紧抓住吧。因为谁都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又会失去什么。
皇上在产室厅留宿一夜的消息传到了太后的耳中,整整一个上午,她都坐在大厅里,一言不发。
花公公垂手立在一旁,不敢发出半点声响,跟了太后许久,他第一次摸不清她的心里是怒还是喜。
“晔儿的确是一个有情谊的人。”太后终于开口了,她站起身,踱到窗前,目光不住的闪烁着,仿佛回忆着什么,“他和先皇当年一样,那时候沈妃难产,挣扎了整整一天之后也是生下一个公主,可是先皇却没有半点嫌隙,也在产室厅外陪宿一宿,这才给了如妃可乘之机呀。”
终于听见太后说话,花公公连忙舒了一口气:“娘娘说的是,所以人们常说,过去的往事往往有惊人的相似之处。”
“胡说!”太后大喝一声,“怎么可能相似!本宫不准相似!”
花公公吓得扑通一声跪地:“老奴……老奴说错了,老奴只说是皇上和先皇一样,都是重情义的人。”
“起来吧。”太后走过去,亲手搀起他,“本宫的语气重了。”
“娘娘言重了……”花富擦擦额上的汗珠,看着太后一脸的平静,他试探岔开话题,“那皇上今后会不会再宠德妃呢?”
“不会的。”太后摇头,很肯定的摇头。
“娘娘不是说,皇上一向都跟娘娘您做对吗?”
太后笑着:“可是他不会和依依做对的,而且……依依复位之日不远了。”
望着窗外逐渐复苏的春意,太后满脸希翼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