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计很难,就目前的情况判断,可能震中汶川的情况比我们这里严重不知多少倍。”陈教授开始在黑夜里做最权威的分析,像阿拉丁神灯一样在全车人心里点上希望之火。
众人将听觉集中在他嘴里。“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在上前天我们经过的汶川的正北偏东方向,在茂县的石大关乡,大量的救灾力量集中在汶川,而且根据收音机里的报道,从都江堰到汶川的公路全部阻断,也就意味着救灾的部队要进入有三条路线可以走,一条是空降,另外就是从都江堰徒步进入,还有就是从我们的西方马尔康进入,我估计查灾的先遣部队最快也得明天下午到达我们这里。因此我们目前唯一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做一些我们力所能及的事。继续去陪伴那些伤员说说话,把我们身上带的随身药品,特别是抗生素一类的消炎药品捐献出来,此时此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教授的话得到了大家的热烈响应。徐婆婆照亮了手电,掏出三盒阿莫西林和一盒芬必得对晓琳说:“来,闺女,明早就委托你送去。”
这时,又有手电照亮,“琳导,这是我带的一些螺旋霉素,本来是配着其他药吃,给牙龈消炎的,现在救命比我的牙痛要紧,拿去吧。”“琳导,这些药或许伤员用得上。”
不多时,全车被十几只手电照亮,张师傅干脆打开照明灯。晓琳将凑齐的二十多盒药装在塑料袋里,她被老者们的热情深深感动了,“干脆,我现在就给卫生院送去。”
“好,我给你当保镖。”张师傅说道。话一说完,全车响起了掌声。停在不远处的另外两台车看见晓琳他们车久久地亮着灯,好奇地打探着,甚至有人打开手电朝他们车上照。
机敏的晓琳考虑到她带领的不是年轻力壮的汉子,而是一帮耄耋老人,休息才最为重要,趁没人接话的空当,她大声说道:“好,接下来,我宣布,都十一点半了,不值班的全部听我的命令,睡觉。我和张师傅去送药就回来。”
“好,我们听琳导的命令,睡觉。路上小心。”夜色里,全车人望着送药而去的两人心里有说不出的宽慰。
…………
灾后的情势果然如陈教授的预料,部队在事发后的第三天下午到达了大石关乡。
那是一个日头灰暗的午后,晓琳正同陈教授夫人、徐婆婆、张玲阿姨在乡政府为救急其他两台没有准备干粮的游客支起临时搭建的灶台煮稀饭。
公路延伸至看不见的拐弯处,突然有人高声喊道:“解放军来了,解放军来了。”晓琳透过灶台阻隔的烟雾朝公路望去,十几个解放军战士正朝乡政府走来。
那一场景是令晓琳终生难忘的。所有人像催眠一样走进了电影里,像战争年代老百姓看见解放军一样情不自禁地向他们拥去。有的拿着茶杯和矿泉水瓶子递给战士,有的为他们拿背包,在她的眼里,他们唯一与电影里演的军人不一样的地方是,电影里军人的服装干净而整洁,即或有脏的地方都是服装师在上面涂抹了脏污,显得极不协调。而眼前的军人们的胶鞋上和裤腿下半截全是稀泥,胶鞋被雨水和汗水浸透了,裤腿处湿漉漉的,他们可是连更晓夜跋山涉水冒着山体滚石的危险一路闯过来的。充满倦怠的他们在一旦看见老百姓还得挺起腰板装出精神有加的模样。一路的行军走热了,有的战士把上装围在腰间,用袖筒牢牢地拴住,军绿色的圆领T恤衫,前胸和后背被浸出的汗液紧紧地贴在皮肤上,头上短短的寸发被汗黏成一绺一绺的,像刺猬。
作为一位心细的女人,一眼就能看出年轻战士的纠结,军威和疲惫缠绕在一起。
战士们灰头土脸的形象让晓琳心痛,在这特定的环境里,她真正领略了解放军给群众带来的安全、力量和爱心。不知不觉中她流泪了,她此时此刻才明白解放军是会让老百姓流泪的军队,让老百姓振奋的军队。这极富传染性的泪水像流行性感冒一样迅速传播开去。
不要说女人们易动情,在场的很多男同胞,包括许多耄耋老人们都眼泪汪汪地在同战士们说话。泪花让她忆起中学时学的一篇课文——《谁是最可爱的人》,课文里那群可爱的志愿军战士的形象化身为新时代的战士出现在她眼前,“毫无疑问,他们就是灾难中的救星,不然的话我为什么不知不觉看见他们就流泪。”她想,在世风日下的当下有人说“军民鱼水情”一定会有人说这人在投机,或者说在唱高调,或者说为宣传而宣传,不身临其境体会不到这种鱼和水的真切含义,在被困的近七十二小时里,她对《谁是最可爱的人》有了血肉般的深透理解。
乡政府的郑阿姨笑着擦干眼泪似乎才恍然大悟,用激动的嗓音埋怨自己道:“你看我这猪脑筋,锅里的粥刚熬好,让这些又累又饿的娃娃们喝上一碗热粥。填填肚子解解乏。”围在锅边的妇女们一齐响应郑阿姨的提议并动手盛粥。
“不不,部队有规定,在救灾期间是绝对不能吃灾民的食物的,”战士们表情严肃地拒绝了。看见一群比自己母亲还年长的妇女们急红了脸,班长发话了,“谢谢大家的心意,食物不能吃,但水一定是要喝的。来,阿姨,请帮我的水壶灌满水。我们还要继续赶路,这里的情况我们会用卫星电话及时向上级报告的,请大家放心,目前的困难会好转起来的。”
“小同志,目前我们这里急需解决的是卫生院里的重伤员转院的问题,这里的医疗条件太有限,如果不及时获得救治,会让他们丧命的。”杨大爷用企盼的眼神看着班长说。
“知道了,老大爷,我会及时报告的,这里有一些急救包,请转交给卫生院。”
晓琳接过急救包,平日巧舌如簧的她竟然说不出话来,一个劲儿地向战士们点头,唯一感到的是,从前电影里村民站在村口送亲人打鬼子的画面在此刻自己竟变成了主角,毫无做戏的成分。等战士们走到河湾拐弯处即将消失在视线里时她才回过神来,打开嗓子高声喊道:“解放军同志,你们也要保重!”声音在追逐战士们的同时,她的泪水唰唰唰地夺眶而出,从未体验过的幸福感使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战士们转过身来朝他们挥手,其中一个战士高喊道:“美女,你也好好保重!”同时传来众战士响亮的笑声。
后来的日子里,一旦新闻联播里报道某个地方遇到地震、山洪、泥石流、台风、水灾等各种险情,在晓琳的下意识里会毫不犹豫地出现解放军在第一线的画面,那种安全感和心里的踏实就是在目睹“5·12”形成的。从那时起,军人的形象在她的心目中有了五星级的信赖指数,她甚至暗地里问自己,要是自己的爱情里闯入军人会怎么样?她曾对着梳妆镜做了一个坏坏的笑。
吃过晚饭天色逐渐变得晴朗,乡政府对面的山垭口露出一抹蓝色,预示出转晴的信号,晓琳正拎着装有快餐面的包装袋和包面包的纸屑的塑料袋朝乡政府门口的垃圾桶走去,小卖部的老板娘最先看见从门口抬来的伤员,用充满担忧的口气说:“又抬来了,怎么办啊!”
晓琳朝公路望去,一眼就看见了色彩明显的小红帽,定睛细看,原来就是自己旅行社的标志,心想,“糟糕,一定是我们那辆车上的伤员。”她几乎带着小跑朝伤员跑去。
奇怪的是,四个抬担架的包括跟在担架后面的人她一个也不认识,“是川A67945的大巴车上抬来的伤员吗?”她问。
“不是。”
“那怎么这顶小红帽在担架上?”
“你是晓琳吗?”
“对啊。”
“这是赵书记让我们带给你的回信。”跟在担架后面的人从担架上取下帽子递给晓琳。
“难道这伤员不是川A67945的大巴车上的?”她疑惑问道。
“真的不是。”递帽子的年轻人有点不耐烦了。
接过小红帽她躬身道谢,随即将目光盯在帽檐上,帽檐上写着一排歪歪扭扭的回复,“晓琳姐,全车平安!勿念!”不觉中泪水再次夺眶而出,他们全车安然无恙,同时心里笑骂道:“月红啊月红,你他妈终于叫了我一声姐了。”霎时,月红大咧咧一副天塌下来都有人替她操心的样子出现在脑海里。
月红是她从农村带出来闯的表妹,是她姨的女儿,是一个没心没肺、吃了上顿不操心下顿的种,是一个被别人卖了还替别人数钱的种。这几年没让姨妈少操心,像月红这样的农村孩子,出来闯荡,头脑简单,被做传销的骗过,是她妈用在新疆摘棉花挣来的钱替她付清了债务;在一家餐馆打工险些被厨师长搞大肚子,那是因为那晚同朋友去吃烧烤,自己的床上睡了同餐馆的妹子小杨,黑灯瞎火中被厨师长睡了,小杨妹子成了她的替罪羊;在一家保洁公司做保洁工,第一天上班就闯祸,在一家大户人家做保洁时,粗心的她无意中触碰到放在架子上的蒲砚,还是晓琳和亲戚朋友凑了一万元陪了砚台钱。
“但愿月红能在磨难中懂点事。”晓琳抑制不住内心的高兴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向大巴车跑去。她将帽子高高举过头顶挥舞着大声说道:“告诉大家一个喜讯!告诉大家一个喜讯!”
“什么喜讯,路抢修通了?”司机问。
她摇摇头。“那是什么?”陈教授问。
“与我们同行的川A67945的大巴车上的人全车安全!”
奇怪的是她没有听到异口同声地高喊:“耶!”而是全车人的鼓掌声,她突然回过神来,心想,兴奋中说“耶”的一定是年轻人,而车上几乎是老年人,鼓掌是他们这一辈的拿手好戏和最为表达情绪的习惯。
“我提议,晓琳的小红帽安全回归了,现在我们大家全部戴上小红帽合个影怎样?”因为没戴小红帽而受伤的杨大爷颇为感叹地说道,一副向小红帽致敬的表情让大家想笑。
“好!”众人齐声响应。
…………
我一字不漏地读完了《小红帽》,但一时找不到读后感的切入口,为了遮掩一时无话可说的窘迫,我故意把脸转向窗外想借黑暗找到某种灵感,望着逐渐蒙上夜幕的虚空,琢磨如何把那些感人的细节告诉他写进小说里,让这篇小说更加耐读。
“怎样?”他发话了。
“我喜欢读小说,但要叫我像评论家那样去说诸如故事的传奇、人物塑造的新颖一类的话,我没有那个水准。”我开始绕着弯子应对他的提问。
他摇摇头示意我不要客气,平静地说:“没关系,就是说说读后的感受,再给一些建议,”他点燃香烟轻轻地吸了一口,“说真的,我认为这篇小说缺少感人的细节,所以我一直把它放在电脑里没有急着去发表,想再放一放。”
“你说得很对,少了些感人的细节。”这话已到嘴边但我没有说出来,因为觉得他的创作态度极为认真,没有急功近利地急着去发表。就在我准备把我所经历和感受到的细节告诉他时,突然放在桌上的电话铃声响起了,一看是酒店总台打来的,我喜出望外地迅速抓起电话,总台说一位随团作家要换房,说他现在住的房间靠公路,噪声太大,他长期患神经衰弱症,晚上一有动静就无法入睡,总台要我去协调协调能否在内部协调一下。
我把情况告诉眼镜作家,他表示理解,随后我们互留了QQ号码。当我走出他的视线后长长地出了一口大气,躲过了自己一时无话可说的尴尬场面。
同眼镜作家茶坊一别后,就没有机会叙谈,但一路上我都在反复琢磨《小红帽》的故事。
一个月后的星期天早晨,窗外的一缕阳光透过微风吹动的窗帘照进来,我的心情在微风伴着阳光的照射下格外舒坦,被微风撩起的乳白色窗纱仿佛在提醒,“琳美女,打开你的电脑,把你想好的内容一件件地告诉那位极富耐心的作家好了。”我对着电脑诡秘一笑,开始了自认为从容的对话。
自语从容那是因为没有面对面,而面对电脑自觉异常冷静。我连接了他的QQ,点了一个握手的表情符号,他立马用了相同的表情符号回敬了我,不同的是,在表情符号前略带调侃地加了“美女好”三个字。由此,关于《小红帽》的讨论在键盘上展开了。
眼镜作家:多数受过磨难的人是很不想提及所经历的那些伤痛的,你为什么在接机的晚上去揭那段沉痛的伤疤?
我:都说人是“好了伤疤忘了痛”的动物,这句话充满了对人的失望和怀疑,细细想来,这话不假,伤疤都好了,痛感自然就降低了,甚至没有了,只是记忆中的伤口在偶尔有外界诱因时就会有隐隐作痛,就像地震前我经历的那场悲痛欲绝的失恋一样。
先说说与小红帽极不相关但又非常相关的事吧。当时,失去他我唯一的感觉就是不想活了。我偷偷在药店里买来了足以让我永远醒不过来的安眠药,准备在酒吧痛饮之后一走了之。在给闺密留完遗嘱的那一刻,我看见她似醉非醉的眼球突然发光了,气得变形的脸对着我一阵狂骂:“那小子真有你说的那样可爱吗?你倒是为他死了,但他不会为你的死而悲伤的,何况你又不是嫁不出去的种!知道吗!你再这样寻死觅活的,再理你,我他妈就是猪!”闺密完全不顾及满酒吧的人投来的好奇目光大声吼着。要命的是,说完她抓起酒杯狠狠地摔在地上,随着一声玻璃的破碎声,她狂吼地叫道,“走,我陪你去死!老板,买单!”
我被母狮般震怒的爆吼镇住了,她那五大三粗的身材和结实略带男性凸起肌肉的臂膀挽住我的胳膊往外拽,幽暗闪烁的灯光中,我晕晕乎乎地看见围观的男人竖立起拇指赞赏闺密,嚷嚷道:“嗨,美女,如果我有你这样的真哥们儿真爽!交个朋友?”与此同时,我弓腰驼背地在她的拖拽下在光怪陆离的镜子里看见自己狼狈的模样,披头散发。奇怪的是在那一瞬间我在落地镜里看见了自己硕大乳房的智慧线和低腰裤里露出的股沟,尽管显得丢人,但我发现我凌乱不堪中显得真美!心想,是啊!干吗要吊死在一棵树上。我一定要活出个人样。
我僵尸一样被她拽到露天,一股冷风灌进我的口里,我哇哇哇地开始呕吐,只感觉到闺密的手掌在我的背上轻轻地拍打着,这种温暖和呕吐出的酒糟把失意和纠结一同变成为了过去。嘿嘿,哈哈,我活过来了,把呕吐物和伤痛踩在了脚下。
为了“休克”失恋的伤痛我决定远行。
作为旅行社的一名计调,我主动要求带旅行团,这一举动令总经理不得其解,他不停地眨眼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我,似乎在问我是不是脑子出了毛病,我用坚定的神态冲他笑笑,算是回答。无奈之下,他说:“大材小用了。也好,正直旅游旺季,后天正有一个六十人组成的VIP团去九寨沟,你带着月红做全陪我放心。现在的一些老年人没有过去那么充满善意了,一副抓住青春尾巴的面孔,仿佛要把年轻时单调贫穷的日子翻倍地夺回来似的,稍有不满就投诉,投诉又不按程序,大叫大嚷甚至撒泼打滚。嗯,你有能力处理好这些。”
老总同意了我的请求。第二天清早,我和月红带着旅行团向九寨沟进发。真是屋漏又遭连夜雨,带着失恋的惆怅我却走进了震惊全球的世纪磨难中。
眼镜作家:太好了,你的故事为这篇小说提供了前奏的铺垫。谈谈《小红帽》读后的感受并提些建议吧。
我:大作家,是你的认真和耐心感动了我,我认为整个故事内容贯穿了人性的纯度在生死攸关中的真实彰显。
眼镜作家:什么“故事内容贯穿了人性的纯度在生死攸关中的真实彰显”?这句子读起来有些拗口但很新颖,想问一下,什么叫人性的纯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