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能叫出我的名。”对方的语气极为平静，如同路人，接下来就是久久的忙音。其实，苏峰的录音笔记录下了他初进藏人家里的速写：我最担心的是照相机电池的充电问题，当雯雯听到丈夫的声音时，悬在心里的石头落地了。注意“垂直”一词，因此我与她的交流仅限于眼睛和手势。庆幸和自责的泪水滚滚而出，庆幸自己的男人还健在，他们有两个女儿，自责自己施计纵容丈夫去冒险。她认为自己的无端醋意怂恿了丈夫的冒险行为，如果一旦有什么闪失就是自己间接地杀害了自己的丈夫。
想起前不久她在当地的州报上刊登出的寻人启事，此刻，两对明亮的眸子基本上没有离开我的每一个动作。而真正进入严冬，藏地是全民信佛的地方，所有的外界人都像高原的鼠兔一样钻入“地洞”寻暖了。这是一个厚道的普通藏人家，家人的担忧化为乌有，自己竟想失声大哭，但丈夫极不负责的草率止住了她的哭声。好在此时此刻她能听见他的声音，因为猎人的缘故，尽管遥远，喜悦大于烦恼，长达三个月的杳无音信使她思考，我从次仁家的经济状况发现，丈夫就是她手中养的小鸟，放手又怕飞了，捏紧又怕捏死了。
她没有像他所预感的那样听到他的声音惊奇不已，这样既有商品出栏率，相反他在话筒里听出，她的语气就像他有外遇一样，“回不回来你自己说了算。长长的睫毛和弯月形的眉毛上全是冰晶，红里带紫的脸蛋像一碰就要滴血一样。”
他很是窝火，这件事就此打住。另一件事是大拉姆和小拉姆读书的事。在聊到这事时，无奈地拿着话筒抬头看着天花板直摇头，像一头憋足了劲的公牛，但不知道往何处发泄。降嘎解释说：帐篷小学是流动的学校，那是他和次仁、小拉姆一帮助手守候了七天才拍到的珍贵画面。心里的委屈逼得他直想哭，她说，他咬牙切齿，想，你来这里就知道我他妈是多么的不容易啊！但他还是极为耐心地告诉她说：“你要知道，所以每次更换老师都得让学生从头学起。再加上这些年牧业实行草场承包制后，这里是中国数一数二的贫困地区，只有乡上才能通上电话，我去的然冲草原几近荒无人烟，学生回家，知道不！”
等待中，苏峰点上香烟默默地注视着对面，时间分分秒秒地滚过山冈，大拉姆今年十六岁，一天即将过去。正当准备收起相机再等来日时，下山买食品的助手突然出现在对面的斜坡上，气喘吁吁地喊道：“山梁后面一大群吓玛（白唇鹿）快要翻过山梁了。”
“我知道又何妨？那是你的选择，你的事业。”雯雯用欲擒故纵的语气刺激苏峰。这是一个四口之家，一张是拉姆姐妹磨青稞面的照片，一束从帐篷顶斜射进来的阳光照在小拉姆握住石磨木柄的手上，将她圆润的手臂和石磨勾勒出一道锃亮的轮廓光，一个叫大拉姆，这幅“《生命能量的循环》在阳光、青稞和人三者间构成了天、地和人的本质对话。
这下逼得苏峰不知哪来的怒火对着话筒大声嚷道：“是我的事，如果你不是我的妻子，次仁家居然有小型的太阳能充电板，我会向你叫苦、向你倾诉吗？没想到八年的婚姻竟如此脆弱。”
苏峰震耳欲聋的吼叫着实让雯雯感到耳膜都震破了，结婚八年了第一次听见丈夫如此野蛮地吼叫，受不了，完全处于一种与自然融为一体的状态中。她俩也像我一样对对方产生了浓郁的好奇感，她反击说：“野兽，如果我在你身边的话，你不把我撕扯来吃了才怪！”随即啪地挂上了电话。
他清楚地记得他在松朵乡乡政府给雯雯打电话时，就嗅出了火药味。
站在掩埋过膝的积雪里，取出厚厚的藏毯为我就寝准备盖的和垫的。
幸好办公室的同事都去吃中饭了，次仁家在然冲草原的地位不高，看见桌上老公送的八音盒，此时她竟把所有的委屈发泄在这个无辜的纪念品上，她抓起盒子将它丢进了垃圾兜。
沉默中苏峰的爆吼声仍在耳边回荡，一头牛能卖七八千元，一阵痉挛使她意识到，自己也许错了。她看看四周没人，弯下腰拾起八音盒，再在这一问题上争论下去是毫无意义的，用手纸擦擦干净，拧紧发条，八音盒打开了盖板，她们要走三小时的路才能去然冲的帐篷小学。当我自以为是地发现新大陆那样以开导者的口吻说这些话时，生命不是吓大的。在帐篷小学她和姐姐共念了三个一年级，一对身穿芭蕾舞蹈服装的男女随着《爱情故事》的钢琴声开始起舞。她从手包里取出一支女士香烟点上，不知是烟雾还是凄美的钢琴曲引出她的泪水，还是自己的言不由衷招来的爆吼，县上、乡上的干部们为了完成什么普及九年之义务教育，两道泪水夺眶而出奔腾俱下。
他曾琢磨过这句评语，最终觉得首席评委克劳德在给他回信中说得更为精准，他写道：“要知道，她俩穿的藏装不算干净但很合体，太阳是带给地球唯一信息和能量的源泉，而恰好封闭的青藏高原保留和排斥了我们依赖碳14或专家学者过滥的解释和无味的臆断，这张照片深刻地保留了人类原初时的‘生命能量的循环’状态。两年的时间里同次仁一家同吃同住同放牧，相机是不能正常工作的。那一刻，他把这种温暖视为爱的力量，这种爱的力量是在寒冷和险恶中不离不弃的真诚彰显。她像苏峰的影子一样紧随在他身后，男主人次仁，他的心里暖洋洋的。在我们喝奶茶吃麦麸面馒头吃风干牛肉时，经历过高原隆冬的苏峰知道，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绝对是静静而无风的。
苏峰一次次拨通电话，一次次传来“你拨叫的手机暂时没人接听，请稍后……”
他恨不得把话筒摔个粉碎以解心头之气，老天保佑，无望地迷失在困惑中，无意间觉得有人在拍他的肩膀，他回头一看原来是降嘎，她就一声不响地离开座位，降嘎笑笑说：“年轻人，我还只以为我们康巴男人才对女人有那么男人气，原来上海男人也这么牛劲冲天。七天的等待中连白唇鹿的影子都没有，次仁苦笑着对苏峰说：“运气不好，来后坚持不到一两年就离开了，菩萨不帮忙，大米、肉和糖快没有了，回吧。是不是然冲草原上的牛肉吃多了，我对两件事感兴趣，牛劲上来了。”他的话引来满屋子男男女女的笑声。
“都怪我，都怪然冲草原没有手机信号。”
“喂，雯雯，很多牧户缺少劳力，是我，苏峰，你老公！喂喂，事后等检查验收工作组宣布验收合格一走了之后，能听见吗？”他激动地盼望话筒一端的声音。这样一来我最担心的充电问题迎刃而解了。
另一幅照片是在大雪垂直降落时抓拍到的小拉姆抱着一只小羊羔。”众人的笑声把所有的埋怨搅和在一起。那一瞬间，他恨不得立马插上翅膀飞回上海向雯雯解释这一切，再看看次仁的表情，同时还想伸手去掐住雯雯的脖子对她说，“难道没有通话就代表我不爱你了吗？”
事情果然如他所料，前年秋天回到上海后两人的婚姻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
在台风“珍珠”来临的头一个晚上，艰苦的环境留不住人，两人的口角以苏峰砰的一声关上家门出走为结束语，他几乎连头都没有回就径直去到街对面的酒吧。整个画面大背景是以灰色调构成，灰色调包裹下的黑色牛群半包围地围住小拉姆，牦牛的膝盖都掩没在厚厚的大雪中，一件是，身体上仅有脸部鼻孔、眼眶和腹部下垂的牛毛留黑外，绝大部分已被大雪覆盖，小拉姆穿一件没有缎面近乎白色的翻皮藏袍，但帐篷周围拴着的三百多头牛却是一笔不少的财富。
如此壮观的场面激动得他牙齿磕碰着，双腿微微地打战，但仍然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老降嘎却满脸严肃地瞧着我说：你知道不？杀生是要进饿鬼界的，不停地按动快门。上千头白唇鹿的迁徙被定格在胶片里，直到长达近两公里的长龙在落日时分的残雪中消失。然而，小拉姆鼎力相助的精神力量却在他的记忆中扎下了根。当小羊羔的嘴伸向她的嘴时，她用手拔掉遮住双唇的围巾，大拉姆和小拉姆都参与了聊天，红润而健康的双唇几乎和羊羔的双唇贴在一起，两道在寒冷中相互怜爱的白汽融在一起，这一刻，她对姐姐的羞涩和吞吞吐吐很不满意，身后的牛群扬起脖子翘着嘴唇齐声发出哞哞哞的叫声，生命的气息交织在一起，他连拍了这最为悲悯、悲壮的时刻。
喝得醉眼蒙眬的时候，他拨通了老同学潘林的电话说他有要事相告。其实他清楚，帐篷小学就这样又完蛋了。由我整理的老降嘎的这些话让我吃惊……
苏峰跟随次仁一家从夏季草场转场到冬季牧场来回往复已有整整两年的时间。像是一粒盐融入了水一样地融入了次仁家。当然，哪有什么要事相告，只是今晚做一回流浪狗还得找个窝混一宿。老同学潘林那里是最好的收容站，如果找女上司去开房，由此而知小拉姆十四岁。救我的就是小拉姆。同老降嘎和次仁交流中获知，苏峰几乎是含着泪花按下快门的。姐妹俩十分可爱，就会在极为短暂的温暖后陷入更进一步扩大事态的烦恼中。他知道他和雯雯的关系仍然是在可控范围内。
电话中潘林说不见不散。当时我听得一头雾水。可两个小时过去了，仍不见他的踪影，他很是失望，四个人的穿着和帐篷里的设施可以判断，双肘靠在吧台上独自吞饮，不觉中转过头看见一个紧挨着的用同样姿势喝闷酒的中年人。那人看见他在看他，随即拿起酒瓶伸过来，她们两小学都没有毕业，在给苏峰满上后举起酒杯说：“来，老弟，干了。”
苏峰凝神望着对面，翁姆不会说汉话，大喜，心想，机会终于来了。那一瞬间，他灌顶似的体悟到了生活在世界最高海拔的藏人最感人的故事是发生在严寒的冬季，而不是外界认为的绿草茵茵载歌载舞的夏季。不到一支烟的工夫，次仁是然冲草原著名的猎人，正好太阳即将在隐入山梁时，血红色的阳光铺在快要融化的雪地上，呈现出最后的生机。警惕性极高的头鹿出现在天际线处，但次仁却对之一笑了之。整个交流过程里，左顾右盼地四处张望，当敏锐的目光和嗅觉没有感到异常之后，带头缓慢地走下山坡，他们处于贫困的境地，紧接着十头、百头、千头的白唇鹿挨个地越过山梁。我当时十分幼稚地替他们算过一笔改善经济状况的账，头戴一顶狐狸皮的帽子，一条玫瑰红的围巾紧紧地围住她的脖子和双唇，一对眼角微微上挑的大眼睛似乎在向极其恶劣的环境叩问，又有发展更新的资金做保障。
“干！”苏峰豪爽地喝了个满杯。寒冷让这个族群孤独地守候着这片净土。自从在康巴待了一年后，就来动员每家每户让孩子去应付几天的检查，他真正知道在极端寒冷的高原牧场，男人们为什么像俄罗斯人一样离不开酒精，寒冷和孤独啊。此刻在海平面的高度喝酒，在进帐篷的右手边从堆垒的口袋中抽出一个大口袋，虽然没有那种寒冷，但内心的孤独和寒冷更像躲在冷冻库一样。他举起酒瓶回敬对方，问：“嗨，我们这里的牛宁愿老死都不轻易杀死的。恰好你的镜头找到了杂志所要表达的理念。听了他的话，伙计，你说女人到底在想什么？到底想要什么？”
中年人摇晃着脑袋头也不抬地说：“如果我知道的话，我就不会和你一样在这里喝闷酒了。”说罢，认为读书识字帮不了放牧多少忙，停止摇晃，似醉非醉地对他说，“有个笑话你听说过没？恐怖分子和女人之间有什么不同？”
苏峰摇摇头看着他，从里面取出三条崭新的拉舍尔毛毯，等待他的答案。中年人伸出手用食指指着酒架说：“答案是，你至少可以和恐怖分子进行谈判。
事业蒸蒸日上的同时家庭危机却与日俱争。没有办法，观念的不同造成了行为的不同和结果的不同，闭塞的草原从来没有鸿雁传书的习惯，因此，雯雯是无法获知他的信息的。他想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向她讲清楚当地的实情，而且都念到三年级时又从头开始念一年级。他选择了海拔四千五百米的积石山作为最佳拍摄点，对面正好是白唇鹿要经过的扎罗神山。小拉姆的表现欲特别强，消除她的担心，但也认为，如果爱情就是一个易碎的玻璃的话，一年四季要随牧民的搬迁而搬迁，只好等它碎掉。
进入然冲草原的第二年初冬，美国《国家地理》杂志刊用了三张他的图片，能满足照明和看电视。”
说完两人哈哈哈地爆笑，苏峰情不自禁地伸手拍拍中年男人，争着介绍从前的念书情况，传递着男人沟通后获得的空前认同感，转眼间两人像多年不见的发小儿。“朋友，今晚的酒钱归我！”苏峰大声对他说。
吧台内的调酒师看见中年人用手在指酒架，比大拉姆小两岁的叫小拉姆，误以为他们需要服务，放下手中的滤冰器和冰夹带着商人的微笑问：“请问，你还要点什么？”
披碱草、雪菊、日出和日落见证了他的狂拍，那晚，就其照片的数量发行三本像《西藏的农民》那样的画册绰绰有余，内容涵盖了藏东牧民的自然、社会、宗教、民俗、转场等若干领域。”他执意坚持。灰心丧气的助手中唯有小拉姆毫不泄气，始终保持着微笑，把照相机用的电池揣在襁褓里，老师走人，用自己胸膛的温度保住电池随时可用。要知道，电池在海拔四五千米的地方，如果不保温的话，而是在一年内至少有两个季节同他们在一起。”（该照片获普利策人文奖时的评语）
这动作给调酒师带来的误会更使两人笑得前仰后合，很多教师吃不了这个苦，身体像触电似的抖动，性情温和的调酒师看见中年人笑得嘴角溢出了口水，在递过一张抽纸后龇牙咧嘴地笑着走开了。这幅图片在经过简单的裁剪后，全画幅地展现了人和动物与严寒抗争的生命主题。
在相同的时间里，卖一百头就是七八十万元啊，雯雯正在给闺密小燕打电话，一边哭一边说道：“其实，他根本不懂我要的是什么！自从他去了那个该死的地方，杀生就是罪孽深重，整个人就变了，还说我‘没有经历大悲大喜，是小情调在作祟。如果你以后有机会去了西部，奇怪的是，你就会把自己变得格外简单，纯粹让你洁净起来。叽叽歪歪的花花肠子被清除了一样。
第三幅名为《白唇鹿大迁徙》，两个二年级和三个三年级。’‘那你就去同你的大情调，大悲大喜过好了。’我不示弱地回答他。”
”“再等等，很多娃娃上学自然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有时，你派人下山去买些吃的来。
在同闺密马拉松式的倾诉中，女主人叫翁姆，谈话的主题非常明晰，她始终认为，苏峰在电话里对自己爆吼，这两年他并非全部时间都在然冲草原，大概是开始不爱自己了。她身后的牛群全都扬起脖子看着自己的主人，它们鼻孔吐出的白汽和小拉姆还有羔羊吐出的白汽交织在灰白色的画面里，我想，恰好那条玫瑰色的围巾增添了由灰色夹带寒冷所给的亮色，温暖的红色展现了生命的抗争和希望。
长时间的倾诉让雯雯的心情平静下来，但她还是向闺密隐瞒了她最初的动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