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例句中，此类短语在长度上有长有短，属性意义呈现出由清楚到模糊的扩展过程。例（14）显示了此类短语的标准结构——“人称代词+指示代词+属性表达+普遍名词（多为‘人’）”。例（15）中省略了“人”。例（16）和例（17）中将“属性表达+普通名词”合为了一个专有名词，例（16）是“坚决支持保皇派的人”的简略说法，而例（17）类似例（15），其中的“主任”、“院长”是“做主任的人”、“做院长的人”的简略说法。例（18）的“女人”在此并不是单纯表明性别，而是包含了更深的含义。例（19）和例（20）甚至直接用人名来蕴含一时无法详细表达出的人物属性。特别是例（20），后面补充说明的“你这个去过欧洲的‘外国六’”就是很好的例证。例（21）和例（22）更进一步，“你这小子”、“你这家伙”中包含的人物属性信息更为模糊，仅让人感到是说话人的一种主观感情在里面。也正因此，这种表达方式正逐步固化为一种惯用说法。例（23）和例（24）中“属性表达”部分则完全省略掉了，只能让人意会。
六、日语对译类型
我们检索出的280例此类短语中，其中除去属性表达部分完全省略的一类较为特殊的形式（“我这个人”类 ） 65例，还剩余215例。这215例中，除去24例不对译的例句外，共有11种译法。
此类短语对译的日语形式主要有以下几类：
A．利用非限定性定语对译（①②③）。主要形式是“非限定性定语＋人称代词”（表中①），有时会在定语前或后使用指示词「この」，但它不是必需的（表中②③）。此类对译形式中，人称代词明显是句子的句法语义功能负载者。比如 ：
（25）我没有想到，事隔二十年的今天，我这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已经担任了地委组织部副部长的人，生命中的某一根琴弦忽然被拨响了。（《天云山传奇》）//あれから二十年もたった今、すでに共産党地区委員会の組織部副部長という地位にある四十女の私が、胸中の琴線に突然触れられようとは、思いもかけぬことだった。
（26）我这个自傲为红小鬼出身的人，为了捍卫党的原则，我做过些什么呢？（《天云山传奇》）//紅小鬼[共産党に教育された子供]出身だと自惚れていたこの私が、党の原則を守るために何をしたというのか。
（27）“把你的过去，还有你的希望什么的，也对我这个新朋友谈谈行吗?”（《青春之歌》）//「きみの過去や、きみの希望など、この新しい友だちのぼくに、聞かしてくれないかね？」
B．使用指示词「この」加带有属性限定的普通名词来对译（④）。这种形式主要是利用指示词的指示功能，同时结合语境来确定指称对象。它在指称的直接性上没有人称代词强。如：
（28）“起大早我去亲戚家拉牛，他们还想再拉半天磨。我说：你们支援支援我这个落后分子吧。……”（《金光大道》）//「（前略）、おらあ、この落後分子を支援してくれろって、言ってな……」
（29）“你这废物！连一个王晓燕都斗不了！连一个王忠都领导不好！把北平的学校闹得一团糟……”（《青春之歌》）//「このまぬけ野郎めが！王暁燕ひとりさえ、手にあましやがって！（後略）」
这两例中的「この落後分子」和「このまぬけ野郎め」在不依赖肢体运动（用手指）时必须结合具体语境，方可明确所指对象为说话人自身和听者。另外，这种译法在所有译法中所占比例较高，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像例（31）中的“你这废物”这类类似于骂人的话在汉语中非常常用，而它在译为日语时一般只译成「このN」的形式。比如“你这个老不死的／この老いぽれめ”、“你这个没良心的／この人でなし”、“你这个混小子／この馬鹿者が”、“你这臭女人／このすぺたが”、“你这个混账东西／この大馬鹿者”等等。
C．用例举句式加带有属性的普通名词来对译（⑤）。基本格式是「私のような……人」。如：
（30）“嘿！他的庄稼活为啥还那么棒呢？锄地的时候，真够样儿。我这个扛过十年大活的人，要不开足了劲儿，都差点儿让他给丢下。”（《金光大道》）//「（前略）。わしらみてえにもう十年がた年季を入れたもんでも、よっぽどがんばらんと、かなわんくらいだ」
（31）张金发说：“你没这个权力，想多会儿伸手就多会儿伸手。国家没有专门造粳米白面的机器。就是有也不能白养你这个光吃不做的懒汉！”（《金光大道》）//「（前略）。あったところでおめえみてえなムダ飯ぐれえのぐうたら野郎を養なうわけにはいかねえんだ！」
这种译法先从个人通过例举格式推及类群，然后再在语境中通过间接语用推理由类群最终限定到个人。比如在例（30）中，先由个体的“我”推及到“象我一样扛过十年大活的一类人”，通过这种推及，使句子带有了一种普遍性，即“扛过十年大活的人如果不开足了劲儿，都差点儿让他给丢下”。这种带有普遍性的句子放在具体地语境中，读者可通过间接的语用推理明白这实际上说的是说话人“我”。这是一种由具指到泛指再到具指的同定过程。从形式上看，它似乎更接近于汉语的“像我这样……的人”、“我这种……的人”。
D．单用带有属性限定的名词（⑥）。比如：
（32）在那样的年头，谁愿意娶我这个既有不好的“政治背景”又结过婚的女人呢？（《人啊，人》）//あの年代に、良からぬ?政治背景?を持った?離婚歴のある女を迎えようという人なんかいるわけがない?
（33）他父母收入虽然不多，对他这个独生子却保证着绝不低于一般富裕家庭的供应，……（《钟鼓楼》）//収入は多くなかったが、一人息子には、一般の豊かな家庭と変わらないみなりをさせ、それなりのものを買い与えた。
（34）“这里还有一个和我一样的乡下人呢？小李，你这个大学生和农民结婚，怎么没给你登报呢？”（《人啊，人》）//?（前略）?李君?大学卒が農民と結婚して?どうして新聞に載らなかったんだい?
这种译法比C类译法更进一步，直接省略了由个体推及类群的步骤，直接由泛指名词通过语用推理间接同定所指对象。就指称对象的确定而言，它比B、C两种译法对语境的依赖程度更高。比如例（34）中的「大学卒」本来泛指大学毕业生，但在此语境中通过语用推理可确定其实际指的是「李君」。在汉语中，人称代词“你”的存在抵消了这一语用推理过程。
E．明示人称代词所属类别（⑦）。基本格式是：「人称代词＋という＋名词」。如：
（35）说到这里，婉小姐笑了笑，轻摇着手里的扇子，又笑道：“嫂嫂，你放心罢，有我这包打听在这里，你吃不了亏的！”（《霜叶红似二月花》）//そういって婉卿は明るく笑い、扇子を使いながらつづけた。「安心なさい。あたしという地獄耳がついている限り、あなたには決してそんな思いはさせないから」
（36）“今天，我代表党来审查你这个无耻的叛徒！”江华的声音低沉但是清晰有力，……（《青春之歌》）//「今日、おれは党を代表して、おまえという恥知らずの裏切者を審査する！」江華の声は低かったが、はっきりとしていて、力がこもっていた。
益冈隆志（2011）指出，日语的「XというNは」句式是明确叙述X的范畴属性的句式。换句话说，是将范畴属性N赋予X的句式。根据这一观点，“人称代词＋という＋名词”这一对译句式就和译法A（非限定性定语）在赋予人称代词属性信息方面有了相通之处。同时，由于这一句式中N是做为范畴看待的，X是这一范畴的一个个体，因此，该句式又和译法C（「私のような……人」）有一定的相通之处。但于译法C相比较，此译法的语义重心在于人称代词，更侧重于指称个体，而不是类指。比如例（36）中译成「おまえのような恥知らずの裏切者」就不太自然。因为此句中「今日審査する」的针对性很强，不适合推及一般。
F．单用人称代词（⑧）。如：
（37）她把话接了过来：“你这小子不懂好歹！”（《骆驼祥子》）//彼女は最後まで言わせなかった。「ばかだよ、おまえは」
（38）虎姑娘已经嘱咐他几回了：“你这家伙要是这么干，吐了血可是你自己的事！”（《骆驼祥子》）//「おまえ、働くのもほどほどにしなよ。血を吐いたってしらないから」
单用人称代词来对译，实际上是漏译了表达属性信息的成分。从上面例句也可以看出，这种译法一般用于属性信息不明确的情况。前文已指出，“你这小子”、“你这家伙”这些说法中包含的人物属性信息很模糊，仅让人感到是说话人的一种主观感情在里面，不好译出来。
G．转换成句子来对译（⑨⑩）。一般使用属性判断句或「…は…として」这种标明身份特征的句式。如：
（39）我对她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她也算有了一技之长了。这一技还是有用的。我这个须眉男子，自愧不如这个“娥眉”。（《人啊，人》）//（前略）。小生は一個の偉丈夫として?この?美女?に及ばぬことを恥じるばかりだった?
（40）高大泉又笑着说：“你这个好动心思的人，把事情想得太严重了。……”（《金光大道》）//高大泉は笑った。「あんたってよく気をまわす人だなあ、そらあ考えすぎだよ。……」
H．使用「こんなN」。如：
（41）邓三奶奶拍拍蓝布褂子大襟，接着说：“……（略）。没想到这个可恶的东西，安心耍我这个老太太，哼！”（《金光大道》）//鄧ばあさんは青い上着の合わせ目をはたいて話を続けた。「…（中略）。こんな年寄をおもちゃにするなんて、とんでもねえアマだ」
（42）“如果真正做了大官，恐怕就会把你这个老婆子忘在九霄云外了，哪儿还记得起你？”觉慧笑道。（《家》）//「もしもほんとうに大官になったら、おそらくこんな婆さんのことなんか忘れちまう。誰が思い出すもんか?覚慧が笑いながらいう?
从指称对象的确定对语境的依赖程度来看，这种译法应介于译法D（单用名词）和译法C（「人称代名詞のようなN」）之间。由于「こんな」的存在，泛指名词有了一定的限定，确定指称对象时比单用名词对语境的依赖度要小一些。同时，由于「こんな」也是表示种类而非个体，因此与「人称代名詞のようなN」有相似之处（＝「このようなN」），但由于指示词「こ」没有人称代词指称更直接明确，因此，对语境依赖度比译法C要高一些。
从以上对译的日语形式来看，汉语中包含人称代词的这一短语很多都对译成了没有人称代词的形式。而没有人称代词时，人物的指称则需要依赖一定的语境来实现。因此，这反映出，在名词的指称对象的确定上，日语与汉语相比，有更喜欢借助语境进行间接语用推理的倾向。特别是有很多句子译成了连指示代词也不用、单用名词的形式，更突显了这一特点。这里需要注意的是，虽然对译出来的日语中很多没有了人称代词，但却并不能说明汉语这类短语的句法语义功能载体不在人称代词上。因为日语中虽然人称代词表面上经常被省略，但在句法结构上是作为零形式标记而存在并发挥着重要作用的。
另外，从对译的日语形式来看，汉语此类短语中的指示代词在译成日语时也多被省略。除了译法B（「この＋N」）和译法H（「こんなN」）外，基本上都没有使用指示代词。人称代词和指示代词共现的译法只有译法A（非限定性定语）中有极个别例子。因此，单从这一短语的对译情况来看，日语不太喜欢使用人称代词和指示代词共现的短语。当然，要得出最终结论，还要对其它各种短语形式进行综合对比考察。但是，这一不对称的现象似乎反映出在这一短语中，汉语的“这个”和日语的「この」功能并不相同。我们认为，汉语的“这个”本身并不发挥指示功能（或者说指示功能非常弱），它类似于日语的「XというN」中的「という」，仅是一种赋予前面人称代词范畴属性的结构标记。缺少这一标记，短语将不成立。而日语中，「この」则是实实在在地发挥着指示功能，需要时用，不需要时（比如出现人称代词时）可以不用，它不是一种结构标记。
再有，单用名词来对译的译法D也反映出日汉语在名词指示性方面的差异。史隽（2007）曾指出两个很有意思的例子：
（43）a 喜欢这首诗的那位青年已经自杀身死。 ＜现场指示/记忆指示＞
b 喜欢这首诗的青年已经自杀身死。
译文：この詩を好んだ｛?／あの｝青年は自殺して果てた。
（44）私は犬を飼っていた。しかし、犬は去年死んだ。 ＜语境指示＞
译文：我养过一只狗。但是，那只狗（？狗）去年死了。
例（43）中b句不加指示词的“青年”倾向于理解为一类青年，而不是一位青年。但日语中「青年」前面加不加指示词都可做特指理解。例（44）中后面的「犬」不加指示词一般也会被理解为指称前句的「犬」，但汉语中不加指示词则显得不自然。基于这一考察，史隽（2007）指出：1）就现场指示而言，汉语中，不管有无没有具体场景，只要不将各事物具体地有定化，则事物整体不是有定的。相反，如果将各事物具体加以限定，则事物整体也会有定。而日语则不同，现场指示中，只要有具体场景，事物整体及各个事物都会被赋予有定的意义，不需要通过指示词来加以限定。2）语境指示方面，汉语无论是抽象名词还是普通名词有定性都很低，因此，原则上在指称前文提到的有定个体时都要用指示词来加以修饰限定。
对于史隽的结论，我们认为虽然有失偏颇，但确有此倾向性。说其偏颇，是因为汉语中也存在和日语一样的现象。比如现场指示中，“给我站到桌子边上去！”中的“桌子”就是有定的；语境指示中，“昨天下午四点开始洛阳市区下了一场大雨。……。大雨过后，……。”中后面的“大雨”显然指代的就是前面的“大雨”。因此，史隽（2007）所说的是一种倾向性差异。另外，单靠名词本身实现特定指称，还有一定的限制条件，比如庵功雄（1993）指出，有定性低的名词难以实现这一功能。如：
（45）私は今ある言葉を習っている。｛その／？?｝言葉は難しくて大変だ。（庵功雄1993）
后面的「言葉」自身的有定性低，需要加指示词来实现特定指示。我们在译法D中也发现了此类现象：
（46）他觉得高大泉有水平，有能力，也是有气魄的；在震动之后一定能够克制住自己。万一不能，他就以一个青年团员的身份，告诫他这个党员要给他们做出榜样。这样一来，一定能使他冷静下来。（《金光大道》）／（前略）。もしそうでなかったら、一青年団員として、党員であるかれ（??党員／??この党員）に自分たち青年の模範になってほしいと言ってやろう。（後略）
七、小结
以上我们就人称代词和指示代词共现的汉语短语及其对译日语形式进行了初步考察及分析，指出：1）这一短语是一种同位结构，人称代词是句子基本句法语义功能的承担者，指示代词及其后的名词起的是语用表达功能：附加与当前事件相关的人物属性信息，以便让听者更好理解事件的背景。2）该短语中，“这”与“那”的使用与人称代词有直接关系，“那”只与第三人称共现，同时，附加的属性信息外在表达形式多样，在意义上呈现出由清晰到模糊的扩展过程。3）该类短语对译的日语形式多种多样，体现出名词短语在指称对象的确定上，日语比汉语对语境的依赖度更高这一倾向。同时反映出汉语该类短语中指示词指示功能不明显，它更多地是作为一种赋予前面人称代词范畴属性的结构标记在发挥作用。
本文还留有不少问题需要解决，比如：1）各类译法均具有自己独特的特点，它们之间并不完全通用，那么各自的使用条件是什么？2）“我这个人”的句法语义和语用功能是什么？其对应的日语形式是什么？3）如何看待“你这个废物！”这类句子的句法结构？这些问题将留作今后的课题来研究。
参考文献：
[1]马燕菁．汉日语人称代词对比研究[M]．北京：法律出版社，2012．
[2]徐丹．浅谈这／那的不对称[J]．中国语文，1988（2）．
[3]张伯江．汉语限定成分的语用属性[J]．中国语文，2010（3）．
[4]庵功雄．「この」と「その」の文脈指示用法の研究――日本語における定情報の扱われ方[D]．大阪大学修士論文，1993．
[5][中]史隽．日中指示詞の対照研究[D]．一橋大学修士論文，2007．
[6]益岡隆志．日本語の属性叙述と提題構文[R]．中日理論言語学研究会講演報告，2011年3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