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外国语学院 白晓光
摘要：人称代词与指示代词共现的汉语名词短语在结构上仍是一种同位关系，人称代词是句子基本句法语义功能的承担者，指示代词及其后面的名词负载的是语用表达功能，即附加与当前事件相关的人物属性信息，以便使听者更好理解事件的背景。在该短语中，“这”与“那”的使用与人称代词有直接关系，“那”只与第三人称共现，同时，附加的属性信息外在表达形式多样，在意义上呈现出由清晰到模糊的扩展过程。该类短语对译的日语形式多种多样，体现出名词短语在指称对象的确定上，日语比汉语对语境的依赖度更高这一倾向。同时反映出汉语该类短语中指示词指示功能不明显，它更多地是作为一种赋予前面人称代词范畴属性的结构标记在发挥作用。
关键词：人称代词 指示代词 限定词 名词短语 非限定性定语 同位结构
一、研究对象
传统语法把名词短语写成NP（noun phrase），以N为核心，限定词很长时期里是被当作名词的定语看待的。英语的限定词包括冠词the和a、each/every、this/that、some/any以及both、all等等。当代句法理论认为限定词用来指定、识别或量化后面的名词短语，决定了“限定词短语（determiner phrase，简称DP）”的句法性质，因此把限定词看作DP的核心。
张伯江（2010）指出，迄今所见汉语句法论著中提及的汉语限定词有以下几类：
1）一部分指示词，如“这房子”里的“这”，“这个人”里的“这”；
2）作为同位结构中前一成分的人称代词，如“他们学生”里的“他们”；
3）作为领属结构中领有者的人称代词，如“你太太”中的“你”。
该文同时指出，汉语中可以看到以下四类限定词共现于一个名词短语的现象，这与限定词理论是冲突的，相对于西方语言而言具有特殊性。
（A）人称代词与指示代词的共现现象，如“我喜欢你们这些乖孩子。”；
（B）领有成分与指示代词的共现现象，如“忽然非常怀念他的那只箱子。”
（C）领有成分与不定成分的共现现象，如“我的一个朋友对我这样说。”
（D）人称代词与零形定指标记的共现现象，如“他马垂章今年不会下台。”
该文重点考察和分析了上述四类共现现象的句法作用和语用作用。对于张的观点，我们存在一些不同看法，鉴于篇幅所限，本文在此将只讨论（A）类现象——人称代词与指示代词的共现现象。同时，我们注意到在与汉语渊源很深的日语中也存在类似现象，但同时又有明显不同之处，因此，我们也将尝试利用中日对译语料库 从对比语言学角度来对这一现象进行考察，以期能对明确该短语的本质特征有所启迪和帮助。
二、先行研究
人称代词与指示代词共现名词短语的研究重点主要集中在两点，一是该短语是怎样的一种句法结构？二是各部分的功能是什么？
张伯江（2010）用删除成分的方法来测试共现的两个限定成分哪个是真值语义的负载者。
（1）我喜欢你们这些乖孩子。
a 我喜欢你们乖孩子。
a’我喜欢这些乖孩子。
（2）我对他们那些流浪汉没有印象。
a 我对他们流浪汉没有印象。
a’我对那些流浪汉没有印象。
（3）我这人直肠子，有什么说什么，不会说好听的。
a 我人直肠子，有什么说什么，不会说好听的。
a’这人直肠子，有什么说什么，不会说好听的。
该文指出，测试表明，删去指示代词的句子（a句）都是不合法的，而删去人称代词，句子在语法上都是合法的，语义也基本符合原意。因此，句子基本句法语义功能的承担者是“指示代词+名词”部分，人称代词起的是语用表达作用：由人称代词指明说话人主观评价（如例1中的“乖”）所在的方向，即说话人“称情”的方向——说话人把自己认同于该人称代词所代表的那个人的说话／认识立场。
三、句法结构
对于张伯江（2010）的观点，我们存在不同看法。
首先，如果去掉人称代词，虽然有时可根据语境确定该名词短语的所指，但很多情况下会造成指称模糊。比如例（3）中如果说话人说“这人直肠子，有什么说什么，不会说好听的。”，则听者一般会倾向于将“这人”理解为别人而非自己。同样，例（1）中如果不加“你们”，则“这些乖孩子”也一般会理解为除听者之外的其他孩子，而不会理解为是听者。因此，我们认为，人称代词在该名词短语中是不可缺少的成分，是句子基本句法语义功能的承担者。
其次，该文所使用的成分删除法测试真值语义负载者也存在问题。在此我们暂将短语结构简化为“A+B+C”（A是人称代词，B是指示代词，C是普通名词）。该文在删除测试中要么删除A，要么删除B，也就是说，是将C作为短语结构的核心了，认为A和B仅是附属于C的限定成分，C是不可缺少成分。我们认为，这一前提存在逻辑缺陷。因为该短语的结构还存在一种可能，即不是“（A+B）C”，而是“A+（B+C）”，即（B+C）和A是同位结构。因为去掉（B+C），句子全部都是成立的，且所指明确，非常自然。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该文使用成分删除法时只删除B就不合适了，因为（B+C）是作为一个整体与A发生关系的。
从这两点来看，我们认为，此类名词短语在结构上是一种同位结构，人称代词是真值语义负载者，是句法语义功能的承担者，而“指示代词+名词”则很有可能是语用功能的承担者。张伯江（2010）曾指出，在此类名词短语中，“人称代词一律不能读成重音。虽然人称代词后面的‘指示代词+名词’一般也不是重音所在，但可以因强调而重读，人称代词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重读。两者都不重读的时候，人称代词的读音也轻于‘指示代词+名词’成分。”事实上，这一事实正好印证了我们的设想：“指示词代+名词”承载的是语用意义，而“人称代词”承载的是句法语义功能。因为重读是语用功能的体现，是说话人在保证基本句法语义合法的基础上附加个人主观性的体现。
四、 语用功能
“指示代词+名词”这一部分承担着怎样的语用功能呢？我们认为，作为已经定指的人称代词的同位语，它类似于非限定性定语，起着对当前事件进行补充说明的“附加信息”的作用。附加的信息均突显与当前事件相关的人物属性。比如：
（4）难得你还认我这个妈，你不是嫌我不认他这个女婿吗？（电视剧本《渴望》）
（5）按说，我这个当姐姐的不该在你们的夫妻之间多嘴多舌，可我又不愿眼看着你窝窝囊囊地受一辈子气！（电视剧本《渴望》）
（6）我没有想到，事隔20年的今天，我这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已经担任了地委组织部副部长的人，生命中的某一根琴弦忽然被拨响了。（《天云山传奇》）
（7）最近一个时期，因为中央有了实事求是、纠正错案、冤案的精神，这类申诉材料多得惊人。这对我这个到组织部还不到半年的人来说，确实是一个巨大的压力。（《天云山传奇》）
例（4）和例（5）突显了亲属关系属性，同时借助它实现了拉近与听者心理距离的语用功能。例（6）和例（7）则是与对后半句所述事件相关的“我”的年龄、身份地位、经验等的补充说明，以便让听者更好理解后半句所述事件，特别是例（6）中的“忽然”、例（7）中的“确实”的背景，以免产生唐突感。
另外，我们在分析语料时注意到，人物的属性信息有已知信息和未知信息（新信息）之分。类型不同可能会影响句子的结构。这里所说的已知信息是说话人和听者所共知的信息，说话人只是从中激活了与本事件相关的某一条信息。未知信息指的是说话人对听者或他人的人物属性当下所做的评价或定性，这不是听者已知信息。如：
A）已知信息
（8）如果我请求他学着结毛线来减轻我的负担，他也会答应的。可是我这个做妻子的怎么好这么做呢？（《人到中年》）
（9）赵天辉摇摇头又说∶“中年大夫，是我们医院的骨干力量，工作上担子重，生活负担也最重，身体素质一年不如一年，长此以往，一个个病倒了，你这位主任，我这位院长就没法办了。……”（《人到中年》）
B）未知信息（当下评价）
（10）“你这个书呆子！”李槐英回过头去微微一笑，“她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落魂的可怜的女人。……”（《青春之歌》）
（11）“许宁，你这傻孩子，在这儿瞎喊什么呀？蒋介石也听不见你的抗议。而且你不怕侦探听见？”（《青春之歌》）
当人物属性信息为说话人的当下评价时，该名词短语本身经常独立成句，类似于感叹句。即使不独立成句，也会和后面部分之间有一个语气停顿。这和已知信息的情况有明显的不同。我们试比较以下a、b两句：
（12）a “你这傻孩子，在这儿瞎喊什么呀？蒋介石也听不见你的抗议。而且你不怕侦探听见？”
b “你这傻孩子在这儿瞎喊什么呀？蒋介石也听不见你的抗议。而且你不怕侦探听见？”
（13）a 你这个书呆子，怎么能把人家想象成落魂可怜的女人呢？
b 你这个书呆子怎么能把人家想象成落魂可怜的女人呢？
有语气停顿的a句是说话人先对“你”进行了当下的属性判断，然后再去叙述事件。而中间没有语气停顿的b句中，“傻孩子”、“书呆子”等属性信息不是当下做的判断，而是之前已经存在于说话人和听者之间的一种习惯性认识。
五、短语形式
我们从日汉对译语料库的汉语语料中检索出此类名词短语（“人称代词+指示代词+名词”）共280例 。语料显示，此类名词短语中，指示代词一般使用“这”，很少使用“那”。此次统计中，只发现2例“他那个人”的用例，没有发现其它用“那”的例子。但这并不代表其它形式绝对不能说，比如“遇到他那个不知好歹的家伙，你最好躲避开”。“这”多“那”少的结果印证了先行研究中指出的“这”、“那”的不对称性——“这”的使用频率远高于“那”。另外，“这”和“那”的使用与人称确有密切关系，徐丹（1988）曾指出，当“这／那”与三个人称是同位关系时，只能说“你／我这个人”，不能说“你／我那个人”，却可以说“他这／那个人”。 附加的属性信息外在表达形式多样，此外，该短语中，附加的人物属性的表达方式呈现出多样化，在意义上呈现出扩展特征。比如：
（14）我没有想到，事隔20年的今天，我这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已经担任了地委组织部副部长的人，生命中的某一根琴弦忽然被拨响了。（《天云山传奇》）
（15）如果我请求他学着结毛线来减轻我的负担，他也会答应的。可是我这个做妻子的怎么好这么做呢？（《人到中年》）
（16）妈妈摇摇头：“……。特别是知道奚流和陈玉立的那种关系以后，我真想宣布自己也要造反。可是，我这个‘铁杆老保’，造反队会要我吗？”（《人啊，人》）
（17）赵天辉摇摇头又说∶“中年大夫，是我们医院的骨干力量，工作上担子重，生活负担也最重，身体素质一年不如一年，长此以往，一个个病倒了，你这位主任，我这位院长就没法办了。……”（《人到中年》）
（18）我们老头子没本事，有本事早就安排上好位置了。也用不着我这个女人到处跑了。（《人啊，人》）
（19）“你这恶狗阎庚！，你这内六区的狗区长！你来这儿抓了多少好青年呀！”她声嘶力竭地喊叫着，好像要一口咬死这条警犬。（《青春之歌》）
（20）只剩下了愤怒，只剩下了报复的欲望，我就是要你这个倪吾诚栽在我手里，我就是要你这个去过欧洲的“外国六”栽在我这个半大脚手里。（《活动变人形》）
（21）“我知道你这小子吃硬不吃软，跟你说好的算白饶！”她的嗓门又高起去，……。（《骆驼祥子》）
（22）“你这家伙，真有一门！”卢嘉川大笑着。他跳到罗大方身边狠狠地给了他一拳。（《青春之歌》）
（23）她嘴唇颤动着惨笑了一下，说：“我这个人真不中用，从小就没学过这些事情。（《关于女人》）
（24）“你这个人——真是！”晓燕觑着吴教授对戴愉小声说，“他并不是一个坏人呀，你干吗……”（《青春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