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铁马萧萧
终于,我长大了,从一个女孩变成了一个女人,从一个女儿变成了一个母亲。当我以为肩头挑起责任也挑起命运的时候,当我似乎可以傲视人生的时候,这一天,我忽然在一声声拖长了音的“妈”的喊声里,发现了白发苍苍的母亲,正以一种充满无限怜爱、无限关怀、无限牵挂的目光在后面注视着我。我也刹那间感到,在母亲的眼里,我其实永远没有摆脱婴儿的感觉,我永远是母亲怀里那个不懂事的孩子。
好几年没有全家都回家过年了,今年春节是姊妹们聚会最齐全的一年,从母亲把我们这些“孩子”一个个迎回家的那一刻起,一声声“妈”就没有停止地围绕着她,我看见了写在她脸上的满足与幸福。母亲的眼神是疼爱的,母亲的手是轻抚的,母亲的语气是温柔的。
姊妹们围在一起打牌,母亲就蹲在旁边,没有人注意她在干什么,只顾玩自己的牌。茶几上的水果瓜子皮瞬间堆满了,悄悄地又被清除了;茶杯里的水喝完了,不知不觉又添满了。这个一伸手在喊:“妈,给我一个苹果。”那个头一偏在喊:“妈,喂我一个糖,巧克力软糖。”赢了牌的,她跟着哈哈大笑,输了牌的,她跟着打抱不平。夜深了,大家只知道喊肚子饿,母亲说:“你们玩,我去弄吃的。”父亲说:“太晚了,休息吧。”母亲说:“让孩子们玩吧,难得看见他们这么高兴。
”大年初一的早晨,哥哥躺在被窝里不起床,小侄子用手划他的露在外面的脚心,哥哥就虚张声势地怪叫起来,被母亲听见了,立刻赶过来说:“别欺负你爸爸呀,让他多睡会,你爸爸难得睡个懒觉。”我说:“妈呀,你咋知道我哥就没有睡懒觉?都四十岁了,还这样宠他。”母亲就笑着说:“那我不知道,但是那也不一样。别看你们长大了,在我眼里还是和从前一样!”是啊,在母亲眼里,我们还是和从前一样。而我们又何尝不是想要在母亲这里寻找一些从前的日子呢?在我们经历风风雨雨的时候,在孤单寂寞的时候,哪个不想喊一声“妈”,躲在妈的怀抱里呢?哪个不想在母亲身上寻找幼时的庇护呢?虽然知道母亲已经老了,但是我们回到她的身边,难道不是要寻找那种除了母亲谁也不能给予的感觉吗?虽然,我们都有了各自的家,但是想在妈妈身边撒娇的天性,是我们谁也改变不了的。所以,每次在别人问我回妈妈家做什么的时候,我只用两个字回答--撒娇。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在母亲的旁边,女儿在我的旁边,我对女儿说:“今天我妈妈在,我要睡在我妈妈的怀里,你呢,只好自己睡了。”女儿立刻反对:“我也要睡在你的怀里,谁让你是我妈妈呢。”三个人乐了,只好我睡中间,妈和女儿各睡一边,我感受着母亲的体温,她的手就搭在我身上,一夜都没有离开。
我和母亲说着悄悄话,我说:“孩子生多了一点也不好,要操心这个操心那个,总也操不完的心。”母亲说:“可不能这么说,一个孩子一份快乐,多一个多一份快乐,少一个少一份快乐。”接着又叹气:“唉!这孩子呀,就像树上的果子,盼着早点熟,熟了又怕掉下来,一个一个地离开了。”我知道母亲对我们的思念和孤独,只是她从来不说出口,她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你们日子过好了,妈也就开心了!”我往往是在回首的片刻,在远行之前,在离别之中,才发现我从未离开过母亲的视线,离开过母亲的牵挂。这一次也一样,当我钻进汽车,手把着方向盘准备启动,回过头只喊了一声“妈”的时候,就看见了妈眼里的泪花,我使劲地按响了喇叭,车子就在母亲的视线里驶了出去,可是这一声喇叭是那么的多余,因为它在母亲的柔情里显得那样的生硬。
好多时候,我都在想,母亲其实是一种岁月,从绿地流向森林的岁月,从小溪流向大海的岁月,从明月流向一片冰山的岁月。
随着生命的脚步,当我也以一角鱼尾纹、一缕白发在感受母亲额头的皱纹、母亲满头白发的时候,我有时竟难以分辨,老了的,究竟是我的母亲,还是我的岁月?我希望留下的究竟是那刻骨铭心的母爱,还是那点点滴滴、风尘仆仆、有血有肉的岁月?
在我平庸单纯、烦乱无奈的人生岁月里,在母亲怀里撒娇越来越成了一种奢望。我只能在遥远的城市里一遍一遍地摩挲着母亲的影子,然后似乎就有一双手抚过我的心灵,温暖立刻弥漫了全身,那种感觉似曾相识又难以描述。我试着用触觉感知母爱,于是,我看见了在春风里舒展的花朵,在炎热里缠绵的雨滴,在金黄里沉甸甸的果实,在雪花里轻盈坠地的银色世界……
于是,我心清如水,倾听四季的声音,成就着我快乐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