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御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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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我……”君浣溪喃喃答着,忽然想起一事,刹那间,心里千回百转,生出无数思绪,迟疑道,“楚略,我若说出来,只怕你会看轻我……”

“不会,天大的事情,自有我来担待。”

担待,他能为自己担待什么?是自己瞒天过海的行径,还是这一腔无从着落的情意?

“你想得不错,我是骗了你——”心思迷惘之际,已经是贸然开口,“事实上,你吐血昏迷之后,我曾经骑马出谷,去寻找公主,想让她回来救你——次日你问我脚怎么伤了,我骗你说是因为去挑水摔的,其实是我骑技不精,上马的时候摔了一跤……”

“子婴?你竟然去找她!”楚略面色煞白,额上青筋突出,只强自忍住,“后来呢?”

一说到宇文子婴,这个男人,就开始控制不住情绪了,这样,倒是可以勉强牵着他的思想游走,奋力一搏。

一向顾全颜面,骄傲自珍的南医公子,若是于此全然放弃,将自己贬低到底,再是离奇的故事,也不由他不信……

君浣溪垂下眼睑,低声道:“我一路没找到公主,担心你身体,急得不行,在回来的路上,却是遇到一名进山采药的少女,据说是家中老人生了恶疾,没钱治病,只好自己去山上摘点药草,苟延残息,苦苦维持。我盘问一阵,得知她尚未许配人家,联想到你所中媚药,犹豫片刻,终于下定决心,以大夫身份将她骗了回来,送入你房中……”

“君浣溪!你!”楚略大手扣住案几边沿,所有的疑虑困惑,顿时找到突破口,沿路消化奔涌,倒是合情合理,一旦想通,禁不住嗓音颤抖,指着她道,“你怎能……如此卑劣,如此自私!”

“不错,我是卑劣自私,我从不否认,但是——”君浣溪抬头,眼神坚定,一字一顿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在我眼里,能救你一命,这个比什么都重要!你莫要忘了,陛下和太子,还等着你去全力守护,以求他日平安返京,讨伐逆臣叛贼,重振天宇朝纲!”

“你,你怎能这样,不顾我的意愿,执意行事——”楚略摊开双手,掌中似乎又留有那梦中少女温润柔滑的触感,不由痛苦低喃,“那个女子,被我占去清白,她日后如何嫁人?她以后的夫婿,怎会善待于她?”

君浣溪眯起眼,满不在乎道:“这个你不用担心,那女子面生胎斑,损伤过半,估计以后也难嫁得出去。再说,我取了不少制好的药丸,又从箱底搜罗不少银钱,还在太子身上掰了几颗珠宝,一齐给了她,买她一夜,也是不算亏待她了!”

见男子的眼睛一眨不眨瞪着自己,几乎要冒出火来,咬一下唇,继续道:“起初她也是极不情愿,不过事后,在收了我那么多财物之后,又看你长得那么俊,便是再无怨言,高高兴兴被我送走了。楚略,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难不成我不该将她送走,应该留下来陪你……”

“够了!你别说了!”

楚略嘭的一掌击在案几上,满面屈辱,低喃道:“你不要再说了……”

君浣溪不为所动,冷冷道:“这都是你让我说的,原本是个如斯美好的梦,都是你执意相逼,非要揭开这绮丽的外层,露出其中残酷的事实!”

楚略闭一下眼,复又睁开,低沉道:“浣溪,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粗心大意,以致惹出如此祸事,伤及旁人……”

君浣溪见得他沉痛的神情,心中一软,叹道:“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去想了,在这件事情上,我才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你并无过错,勿要自责。此事就到此为止,我们都忘了吧,以后也不要提了。”

楚略不置可否,只黯然起身,慢慢走到门口,忽又回头:“你可知,那女子,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问这些,莫非还想去寻找那莫须有之人?

君浣溪轻笑一声,不答反问:“你以为,我事前慌乱急切,事后避之不及,会顾得上问那么清楚明白吗?”

见他无语,又道:“不过,你那天不是在一家农户屋里发现刚熄不久的灶灰吗?兴许不是猎户,而是她曾经在此停留。你若要寻她,倒是可以以此为线索,不过,我很怀疑你有没有这个时间和精力。”

楚略看着那少年沉静无波的眼眸,长叹一声,推门出去。

君浣溪待得脚步声远去,起身关门,三两步过来,将自己整个人埋进那被褥之中,脑子里乱得开了锅,久久不能平复。

越描越黑,愈理愈乱!

日后,为了这件事情,不知还要编出多少个谎言?

这一个临时编撰的故事,他又到底,信了几分,有否怀疑……

这夜之后,两人再次碰面,自己尚不觉什么,那男子却是有意无意避开。

君浣溪知他是心结未解,倒是乐得如此,免得他又来追问,掐指算来,他们三人记忆补全,也就是这一月时日,届时,才是真正的考验之期。

避无可避,退不能退,只能迎头而上了。

大屋当中,床榻上病者平躺,似是若有所思。

榻前,少年面色沉着,伏身动作。

为天子针灸完毕,刚收好银针,就听得顶上一声轻唤:“君丫头。”

君浣溪俯首答应:“臣在。”

宇文敬侧过身来,轻笑道:“朕发现,你编故事的本事,比你医术还好上许多。”

君浣溪错愕抬头,对上那一双洞悉一切的眼眸,立时明白过来,楚略对于自己的怀疑,却是源自这位唯恐天下不乱的皇帝。

不由苦笑道:“陛下,您到底跟他说了什么?”

宇文敬呵呵一笑:“你在紧张什么?当真是做贼心虚么?”

“臣没有,臣问心无愧。”

宇文敬眸中光芒闪现,拢眉道:“你以自身救他,却先骗他是在做梦,被揭穿之后复又骗他是另寻女子,已经人财两清——这般鬼话连篇,还敢说问心无愧?”

这个楚略,平日整一个闷葫芦,沉默寡言,不声不响,到了天子面前,怎么就成了个话匣子,什么话都说出来了?!

君浣溪干笑两声,道:“陛下明察秋毫,自然清楚臣只有救人之意,并无害人之心。”

宇文敬面上兴致盎然,好奇道:“朕倒是不懂了,你若是心中无他,为何不顾一切,以身相救;你若是心中有他,为何又在事后全然撇清,执意远离?还要背上一个卑劣自私的罪名?”

君浣溪摇头道:“臣只想救人,除此之外,并无他想。若是换作别的男子,臣也会想尽办法,努力去救的。”

这话一出,顿时醒悟,也许天子才是真正的诈敌,而自己被他一激,并未矢口否认,所言却是坦诚事实,显然是中了计,不过,心底却并不担心他会告知楚略,这段时日君臣之间生出的默契与信任,真的很玄妙。

“你……”宇文敬指着她,提高声音道,“你到底是不是个女人,你所作所为,到底是安的什么心?”

“臣的性别,陛下早已经知道了,就不必一再提起吧,隔墙有耳,总是不妥——”君浣溪笑了笑,又道,“臣只是性情与这个时代的女子有些不太相同而已,不管什么心,反正,臣没安坏心,无畏无惧。”

——唯一怕的,只是被人揭穿真相,无颜面对罢了。

宇文敬一怔,继而笑道:“四大公子一向交好,朕自然不担心你会害他,朕只是不明白,楚略并不笨,为何就压根没怀疑到你身上,说实话,你长相太过柔美,这男装扮相,并不是无懈可击。”

君浣溪起身,微微一笑:“回陛下,这个,是秘密。”

东夷秘笈记载,身中眼儿媚之人,对于施术者所下指令,如自己姓名身世一般牢记于心,根深蒂固,稍有相异想法,即便是一点萌芽,都会在最短时间内被自己扼杀于思想意识当中,绝不可能成型。

所以,除非大限临近,异术消除,否则自己在他心中,永远,是男子身份。

那一日,却是越来越近了……

轻叹一声,过去宇文明瑞的榻前,双手按上他的颊车穴,故技重施,以期令其张开嘴唇,方便喂药。

一面动作,一面想着心事,不觉自语出声:“若是我是土行孙,一遇危险,钻地不见,那才真是无畏无惧……”

“土……土行孙……是……谁……”

君浣溪倏地停住动作,不住颤抖,失声叫道:“太子!”

但见底下瘦削的身躯,微微起伏,终于缓缓出声:“浣溪……那药汁……太凉……又苦……能不能热过……再喝……”

太子宇文明瑞苏醒的喜悦,只维持了半日时间。

这位昔日温文儒雅的殿下,毕竟不到二十四岁,正是年轻气盛,风华正茂之际,一旦了解到如今只能口说不能行动,就连转一下脖子都是绝无可能的自身状态,便是一声不吭,神色迅速黯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