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一惊,猝然收口,这相聚的时光如此短暂易逝,自己尚不珍惜,却在这里阴阳怪气,频频试探,教训黄芩时说得头头是道,可是轮到自己上场,却也是过不了心里那道坎。
怔怔望着眼前的男子,感觉到他的大手抬起,抚上自己的脸颊,低沉出声。
“溪,军中可能有一些谣言,你听了别乱想,只要信我就好。”
君浣溪点了点头,被他牵了手,慢慢朝营中行去。
“走吧,回帐去,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我也是,不过——”侧头看着两人相牵的手,再看看前方灯火通明的营帐,却是轻轻抽离,笑道,“你我皆为男子身份,如此亲密只怕会惹人怀疑,你都不知道,徐诺已经跑来质问过我了。”
楚略错愕道:“他质问你什么?”
君浣溪一本正经道:“他害怕他一向敬仰的楚大侠,实为龙阳之癖。”
楚略朗声大笑:“陛下说得对,徐诺这性子,还是毛躁了些,对了,他还跟你说了什么?”
徐诺还说,让自己去当说客,劝他娶那泠月公主,与月诏缔结同盟,借兵复国。
说客,最佳说客……
“他……没说什么了……”
君浣溪咬了下唇,岔开话题道:“都过了这样久了,你还是不肯对天子……对他改口吗?”
楚略本是与她并肩而行,闻言却是停下脚步,负手而立,叹息道:“浣溪,我其实……对于现在的身份,并不太适应,也不太想做这个太子,等到战事结束,我们就离开吧。”
“你……”
君浣溪讶然瞪向他,心中说不出是何感受。
自己一心等待的,不就是这个结果吗,可是为什么真的从他口中说出来,自己却感觉不到太多的欣喜呢?相反,却是心思沉重,惶然不安。
难道是跟他在一起时间长了,人也被他同化了,那该死的使命感与责任心也一并过继过来了?
她不过是个穿越而来的人,什么朝代更替,什么国家兴亡,跟她有什么关系,她也不要做什么四灵,只要能与自己心爱之人长相厮守,便抵过世间一切,不是吗?
怔忡间,一名军士匆匆过来,走到楚略跟前,俯首行礼。
“殿下,有紧急军务,陛下请你去主帐,升帐议事。”
“知道了,我随即就来。”
楚略待那人走远,回头朝君浣溪抱歉笑笑:“对不起,浣溪,我今晚不能陪你了。”
君浣溪理解点头:“没关系,你去吧。”
“我派人送你回帐去,可好?”
见他作势欲唤,当即阻止道:“不必,你不用管我,我慢慢走回去就好。”
自己原该料到,这偷得浮生半日闲,对他而言,却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现在是如此,以后登基称帝,便更是如此。
登基……称帝……
心中骤然一沉,即便他再三言说,自己潜意识里,还是想着这样的结果。
这个日子,想必不会太远了吧。
……
楚略,又是一夜未归。
次日一早,君浣溪梳洗完毕,穿戴整齐,刚掀开帐帘,一道人影旋风般冲了过来。
睡眠不佳,自然精神不济,脚下一个趔趄,差点被推倒在地,那人双手一捞,将她稳稳固定在臂弯。
君浣溪吃了一惊,待看清来人面容,不由低叫:“临风,你做什么?”
卫临风一言不发,推她进得帐去。
“浣溪,骥东又生暴动,随州恐怕有变,我要提前出发了!”
君浣溪急道:“那大殿下怎么办?”
卫临风道:“我还是会带他一起走,我已经计划好了,到了骥东郡界内,先将他安顿在我卫府的属地,等随州平定事毕,再去接他。”
君浣溪放下心来,点头道:“那好,楚略调拨了人马随行,你们一路小心。”
“浣溪——”卫临风眼光放柔,突然抓住了她的手,“最近,他待你好不好?”
君浣溪愕然,本能点头:“他待我,很好的。”
卫临风眉头紧拧,似有不甘:“再好,有我对你好吗?”
“临风,你……”
“我心里有了你,便再也容不下别人,我巴不得将你捧在手心里,我母亲也是极为喜爱你,除了不能让你当上皇后,其他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只有你,没有别人,我敢说,你若是嫁给我,会比现在好上一百倍!”
“我知道,我都知道……”
时光流逝,岁月不再,命运不可以扭转,选择也不可能重来。
而且,就算是重新再来一次,自己的心,也终究会遗落在那个沉稳内敛的男子身上。
卫临风轻叹一声,道:“我今日一早过来,除了来向你辞行,更重要的,我想再问你一次,最后一次……”
“临风,你别说了,放手吧。”
“我不放,此去随州,再见不知何年何月,我这次若是放了,真不知下次……”卫临风身躯轻颤,激动低叫,“浣溪,你听着,联姻与政治向来是互通的,这一点我比你清楚,泠月公主这回亲自前来,阿略是决计逃不掉的,到最后,受伤的只会是你!这个,我绝不容许!”
君浣溪声音哽咽道:“用不着你说,我都知道,但是他在尽力抗争,我……信他。”
卫临风怒道:“你这个笨蛋,你这是自欺欺人!”
君浣溪含泪一笑:“只有你,总是骂我笨蛋,我这个固执的笨蛋,怎么值得你如此相待?临风,事已至此,放手吧……”
“现在还不晚,只要你一句话,我就带你走!我折返回来,就是为了带你走——”卫临风手间越握越紧,面上怒意渐渐散去,声音颤抖,变为苦涩与哀求,“浣溪,请你,跟我走吧!”
君浣溪忍痛,轻轻摇头,清晰言道:“临风,我不走,不论结果如何,我都会留在他身边。”
卫临风面色微变:“你!你心里,就只容得下一个他么?”
“对不起,临风,你是最懂我的人,你应该明白,我对你,其实……”
“别说!现在,不要再说——”卫临风松手后退,脸上是一副受伤的表情,“我明白了,我都明白了……”
“临风……”
“这个给你。”
金光一闪,却是他伸手入怀,从中取了只镯子出来,捧到她面前。
光华流转,色泽绚烂,入目极为眼熟,正是卫府祖传的那只错彩金镯!
“我不能收……”
“你能!”
卫临风面色一整,双手突然用力,那炫目的金色被他硬生生掰成两半!
君浣溪惊叫:“临风!”
卫临风一步过来,将其中一截放在她的手上,俊脸上神情肃穆而决绝,不容抗拒。
“现在我没法说服你,我会等着,一直等着,哪一日你若是想通了,就带着这一半镯子来找我,你自己不来,差人到来也行,只要你一句话,金镯合一之时,就是倾我卫临风所有,也会义无反顾,带你离开。”
君浣溪呆呆望着他,泪流满面:“临风,你何苦如此,何苦!”
祖传的金镯,他以这样的方式,又一次给了自己,说自己傻,他又何尝不是!
泪眼中,那道挺拔的青色身影一如初见时,潇洒转身,大步而去。
“我只想,给你……幸福。”
卫临风携宇文明瑞走后,又是数日过去。
接下来的这段时日,天子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起初吴寿还时常来请她前往看诊,到了后来,也不再来了。
而自己定日定时的问诊,不知是出于何意,每回近到帐外,大都被挡回,或是支去军医帐中。
但凡天子清醒的时候,却是更加勤勉辛劳,趁着天降大雪,战役稍歇之际,不论晨昏,必然在主帐中召见楚略与一干臣子,商议军情,谈论政事,制定政策,而更多的时候,却是单独和楚略在一起,往往一谈就是好几个时辰。
看得出来,天子是在与时间赛跑,力争在生命的尽头,将自己身为一国之君的从政经验,以及那帝王心术,君臣之道,尽可能多地传给初为太子的楚略,使之成为一名合格的帝王。
起初,自己极力前往劝阻,到了最后,却是不得不放弃。
天子宇文敬,不仅是一位重病垂危的父亲,更是一代帝王,他的病症,已经是神仙难救,回天乏术,此时的心愿,除了尽力满足,还能如何呢?
对于众人的担忧,过来找她劝说天子保重龙体,都是只言片语打发回去。
只对于徐诺来询问,这才轻声一句。
“陛下怡然自乐,这最后的时光,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且随他去吧。”
终于这一日,天色阴暗,乌鸦低鸣。
候在主帐外间,也不知站了多久,才听得里面一声唤。
“陛下宣太医署君浣溪觐见。”
“臣遵旨。”
君浣溪疾步进帐,与楚略并排跪坐在帝寝前,仍是恪守职责,为他号脉检查。
宇文敬的脸上有着怪异的潮红,闷喘连连,脉息时断时续。
那一只枯槁的手掌,原本软弱无力,似是感觉到她的气息,突然一翻,反手将她的手腕抓住,用力抓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