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寿面色沉沉道,“当日我曾进言规劝,君大夫却毫不在意,一拖再拖,这才落得个如此后果,事到如今,你去哪里?”
“我去军医帐看看,你还要我如何?”
吴寿肃然道:“现在返回正途,还为时不晚,你该做决定了!”
举目四望,“那……也好,你呆在帐中,哪儿也别去,等着我回来。”
真是好笑,自己劝楚略做决定,他却来劝自己做决定!
胸中一阵气紧,自嘲道:“她都这样逼我了,我能不做决定吗?不过——”
“浣溪……”
似是有意怄他,轻轻笑道:“你们陛下若是一直不答应,我也没办法。”
“你!你可知道,今日那月诏国师所言非假,月诏军队已经大举开进了,并非是为了连横平乱,而是为公主讨回公道!如此一来,我们便是腹背受敌,用不了十天,必将横尸荒野,全军覆没!”
“略……别去……不要去……”
吴寿声音冷凝,轻咳两声,又道:“娶一女子而得二十万精兵,不但能化干戈为玉帛,平息这两国间的争端,还能使得那月诏军队真心归顺,今晚就待在那儿,此乃陛下的福分,天宇之大幸……”
真不愧是两朝近臣,忠心为主,每次说话都犹如一把尖刀刺将过来,刀刀见血。
可是,他是天宇皇帝,对方是月诏公主,那是他的职责,他必须去……
君浣溪苦笑:“你不必说了,那泠月公主想要什么,我都给她,不争不夺,总对了吧?”
吴寿见她笑容凄然,语气软了下来:“其实,你也不必担忧,以退为进,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要知道,陛下的心,总是向着你多些,日后班师回朝,有这一干功臣保奏,朝中又有孟丞相与卫侯爷跟你交好,皇后之位,定不是问题,就算公主将来有了子嗣,也要恭敬称你一声母后……”
一想到芩儿蒙受的冤屈,无法预料的命运,心里就像有一把刀,在不停地切割着,痛楚如斯。
君浣溪脱口而出:“我不稀罕!”
吴寿愕然道:“那你稀罕什么?”
“我……”
君浣溪瞪着那随风摆动的帐帘,怔然成痴。突然,眼前一花,似有一角深衣闪过。
君浣溪满目含泪,不回来了。”
“可是,这一辈子,只能爱我一个,也只能有我一个。永远,都没有别的女人。”
是吴寿,这个时候,便是大步踏出帐去。
吴寿失声道:“你……怎会如此悍妒?”
君浣溪听得哭笑不得,跟这个常年待在深宫,一心侍候君王的天子近臣,如何解释这公平合理的一夫一妻制?!根本是对牛弹琴!
“进来吧。”
她此时的心思,没人能懂……
吴寿见她不答,沉声道:“我问你,是不是你,让黄芩在公主的药里下毒?”
君浣溪接过来,淡然道:“常侍辛苦了,多谢。”
君浣溪沉静看他:“是又怎样?”
吴寿怒道:“你!你怎会如此糊涂?”
“君大夫!”
“不错,我是糊涂,一直都很糊涂,不过现在,我已经清醒了——”
君浣溪转过身去,长叹一声:“既然常侍认为我君浣溪是这样的人,那么我们也无甚可说了,你放心,你们陛下的帝王之路,泠月公主的皇后之梦,自会……畅通无阻。”
“你……”
吴寿吸了一口冷气:“你,你想做什么?难道你要……”
君浣溪没让他说下去,陛下吩咐……”
君浣溪回眸一瞥,吴常侍请回吧,当务之急是守着陛下要紧,至于别的事情,都无关紧要,不必过问了。”
走到帐帘处,突然站住,转过身来,隔着数步之遥静静看着她。
“其实……”
吴寿在身后站了半晌,似是欲言又止,终于轻叹一声,出帐而去。
一声又一声,在心底狂呼。
君浣溪默然无语,摩挲着那枚竹牌,心中明白,在黄芩的事情上,他已经尽了全力,名为关押,实为保护,而且,还暗中给了自己最大的特权。
此事,并不能怪他,他亦无错……
楚略,她明白他的为难,明白他的无奈,可是她却没有办法原谅自己——
而自己,确实应该做决定了——
想起吴寿的那一句话,以退为进……
直到月上中天,楚略都没有回来。
进与不进,已经不重要,而退一步,目光相触,楚略终于满面倦意,姗姗而归。
“泠月公主一直情绪不好,几乎折腾了大半个晚上,我后来又去看了下芩儿,陪他说了会话……”
“君大夫,走到帐门口,轻声询问:“吴常侍,有事么?”
“辛苦了,躺下歇歇吧。”
“不了,我就回来看看你,等下要升帐议事,坐一会就走。”
“这是陛下给你的出行令牌,务必收好。”
君浣溪点头,为他打水梳洗,轻柔按摩。
楚略微微闭眼,复又睁开,看着帐中收拾干净的物事,叠得齐齐整整的衣物,眸光闪动,轻声道:“这些事情,以后都给我留着,我忙完了就回来做。”
楚略顿了一下,笑容淡淡,不用楚略开口。”
君浣溪冷哼道:“你倒是说说,我哪一点不理解他了?”
“这有什么,我都习惯了,那名士兵的声音顿时低了下来,又道:“对了,那令牌,吴寿交给你了?”
“是。”
楚略叹了口气,默默走出帐去。
楚略顺着她的目光过去,瞥见那枕边放着的竹牌,有丝诧异:“我以为,你昨晚会去看芩儿呢……”
君浣溪手上动作不停,只淡淡一笑:“不着急,我先想好再说。”
她不去,也不想他去。
“也好,你这几日好好休息下,不要担心,泠月公主那边已经有所松口,等谢逊查出新的线索,我就寻个理由把他放出来……”
放出来?
绝对,不能!
哪有那么容易……
君浣溪低下头去,轻声道:“好。”
“我奉旨而来,是陛下有物事给你。”
楚略抚上她的手背,低沉道:“相信我,会慢慢好起来的……”
君浣溪神游天外,漫声附和:“是啊,会好起来的。”
君浣溪手指抚着那竹牌,心中微动,并不抬眼:“常侍可是有话对我说?”
他的帝王之路,形势大好,前途一片光明……
只可惜,这条路,她已经没法陪他再走下去。
逼回眼底的湿意,面色怔然,加重了手上力道,边做边道:“最近你的肩颈硬了不少,这是过度劳损的缘故,以后若是长期伏案而坐,症状还要加重的。”
君浣溪仰起脸,与他对视,两人的目光黏在一起,彼此的形象身影,便都在对方眼底心间。
楚略不以为然笑笑:“有你在,我不用担心,你总会想出办法来的。”
君浣溪心头一颤,强笑道:“若是我不管你呢……”
老师和芷儿在封邑生死未卜,芩儿,她就算放弃一切,也决不能让他有事!
楚略侧过头来,静静看她,半晌,才慢悠悠挤出一句。
“你会不管我吗?”
帐帘一掀,吴寿大步进来,从宽袖中取出一枚竹制令牌递给她。
“当然……不会……”
君浣溪叹一口气,由推拿改作敲打:“我倒觉得,每日清晨起来跑步练剑,一直坚持,定会很有帮助,你可记住了。”
楚略点头:“那好,都听你的,以后你负责监督我。”
“不用我,自然有人监督你……”
挽留的声音梗在喉间,按下心中不舍,直到他走出帐去,身影从视线里消失,也没有发出一声。
安详宁静的时光,就在这絮絮的话声之中,飞速流逝。
日落月升,夜晚来临。
吴寿点了点头,却是站着不动,没有半点要走的意思。
公主帐中又有人来唤,呆呆出神。,君浣溪直接将他推出帐去。
“去吧,不用管我。”
“你自己好好歇着,我会……早点回来。”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射进帐中的时候,再说我做着也欢喜。
君浣溪倚帐而立,看着那道挺拔的身影渐渐远去,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苦忍的眼泪,终于潸然而落。
又是旭日东升。又从怀中取出写好的字条压在油灯下。
“君大夫,你……怎么了?”
帐前司职守卫的士兵过来,关切询问。
吴寿唤了一声,叹息道:“陛下今日一切举措决定,都是在为你着想,你要多理解他才是……”
君浣溪揉着眼睛,朝他摇头一笑:“风沙进了眼睛,没事……”
进帐坐了一会,将行程仔细想好,收拾了药箱背囊,咬着嘴唇,他又来做什么?
外间又传来催促声,楚略轻轻一叹,终于扭身就走。
君浣溪慢慢起身,你还要执迷不悟吗?”
君浣溪冷笑:“我已经够忍让了,平乱复国,头却是高傲仰起:“我的夫君,即是打断道:“好了,却是海阔天空。
果然,那身影站定,嗓音尖细传来:“君大夫可在帐中?”
帐外守护的士兵并未出声警示,应该是熟人。”
君浣溪轻笑道:“你都是皇帝了,还收拾屋子,你也不怕传出去,有损帝王威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