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溶忙惊问道:“是谁?”
龙祐宇嘴唇微微一动吐出四个字来:“江南秦氏。”
这四个字,原是宫中禁忌停了一会儿方继续道:“这江南秦氏当年被先帝囚禁于江南潢海铁网山。一直贼心不死。才演出了这一幕。先帝知道事情,终念宗室之情,不忍赶尽杀绝,放了他们一马,只将往来联络的逆贼绞死,封了铁网山的出入山路。这才令外人议论纷纷为何此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水溶点头道:“原来如此。那内应究竟是谁?”
龙祐宇道:“那逆贼临死供出了叛贼之名,正是谢谦。正巧此时刑部尚书齐洪上折子,控告那谢谦私通叛党。正触了先帝心中之事,所以更不详查,将谢谦绞死。阖家抄没。”
水溶思忖道:“事后先帝一定晓得实情了罢?”
龙祐宇点点头道:“你说的对。没错,两年之后,先帝偶然知道了事情的真相。那谢谦之事纯属被人陷害,私通叛党更是子虚乌有的事,一怒之下贬了齐洪。心中却一直存着愧意。”
水溶疑惑道:“为何不为谢谦一家平反?”
龙祐宇摇头道:“你知道先帝脾气的,谈何容易?况且事涉重大。”
言外之意不言而喻,先帝好面子,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水溶苦笑一下低声道:“真是伴君如伴虎。”
龙祐宇还是听见了,也不甚恼道:“君也有君的难处,旁人怎么知道?朕早就知道这件事了,也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办,既然你和林郡主如此热心,朕也算是就势下阶。即刻草拟圣旨,过几日颁下,还谢氏一门一个公道罢。”
水溶起身道:“谢皇上恩典。”
龙祐宇犹豫了一下道:“昨天那出血玉镯实在是精彩的很,只是……”
水溶看着他眼眸中的闪烁不定,揣度其意必是不想令这个本子外传,毕竟张扬出去,多少会损及皇室颜面,微微一笑道:“皇上放心,玉儿最厌的就是闺阁笔墨外传。”
龙祐宇放心的点点头,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一会儿闲话,终是觉得生疏。水溶便知趣的告退,才转身,龙祐宇又叫住他道:“浩卿,念在你我的情分上,朕要提醒一句,似这样的事,以后还是少理会。朕,不想失去你这个兄弟。”
水溶一怔,脊背忽然冒出一阵寒意,勉强笑着道:“臣遵旨。”
出了南书房,踱下丹墀。水溶的嘴角斜起一丝冷笑。表面上看起来,皇上真是坦荡荡,对自己言无不尽,仔细一想,每到关键之处始终是含混其词。
他说先帝知道了遇刺事件背后的主谋,却念在宗亲之谊,不忍将江南秦氏赶尽杀绝,此言大谬。先帝的秉性多疑,对谋逆之事最是个敏感的。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枉纵一人。江南秦氏刺驾之事可以说人证物证俱在,怎么会这个时候念起宗亲之谊,手足之情而网开一面?此言大谬。两年之后,先帝偶然得知真相,谢谦没有与叛贼勾结,可究竟从哪里得知的?这又是一处含混。
先帝酷爱颜面,这是事实,但毕竟人命之事非同儿戏,将这个理由作为不为谢氏一门平反的理由,似乎显得有些牵强,就算勉强说得通,那忠顺王的事是如何也说不过去了。
忠顺王龙焯,先帝也并不看中的,那次却带他出巡江南,巧的是偏这次出了事,事后先帝还不许声张。更可疑的是,朝中有护驾之功的不在少数,不过是封爵升官,再不济给个肥缺,先帝却大开天恩许他三代免死。这免死之恩非同儿戏,世祖开国以来,也只军功卓著者才可得此,既然得了就开下圣旨,公诸于天下,先帝却秘而不宣,此举实在是有些不可理解。
还有皇上早已知道这件冤案,为何却迟迟没有行动,上次侧面打探,他还曾警告自己少管为妙,今日却说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前后态度判若两人,这里面到底是有什么玄机?
仿佛一团乱麻缠绕,总也理不出一个头绪。水溶揉了揉有些发懵头,冷风一吹,忽然清醒过来,凭皇上对自己的了解,定然知道这篇破绽百出的“解释”敷衍不得自己。那么临走时他的警告,不正是个注脚么。
水溶了然,自嘲的笑笑,有些心寒。伴君如伴虎,看来这话真是一点都不错。和他从小一处长大,自谓亲于手足,没想到终究还是有今日。这次谢谦的冤案总算是大功告成,对霏雨姊妹算是有了个交代。不过怕的是这次的事之后,皇上对自己也会心存提防,再难似以往一般了。
罢了,早晚也是要离开这是非之地的,这宫里的事实在是懒得操心去,忽然想起昨日送黛玉回去时,她似乎有些咳嗽,只怕是得了风寒还是先去瞧瞧罢。想到黛玉,水溶心情立时转好,就把这些疑惑和都丢开来去,大步流星的出了宫门。
时已近午,郡主府里悄然无声。水溶也不叫人通报,悄悄的到了黛玉处,却听得屋内嘁嘁喳喳不知在说些什么,不时传来清脆的笑声。
水溶心头的烦恼顿消,正要打帘子进去,廊下的鹦哥扑棱着翅膀先就叫道:“王爷来了,王爷来了。”屋里立时传来一片笑声。
水溶好笑道:“这鸟儿也巧,怎么单学会这句话了?”
雪雁忍着笑打了帘子将水溶让了进来道:“自然是姑娘时常念叨这句话,却就被它学了去了。”
黛玉在内嗔道:“雪雁,你又乱嚼什么舌头?嬷嬷,你还不撕她的嘴。”
王嬷嬷也出来接着向水溶请安道:“请王爷安。还没用午膳罢,姑娘也没用哩,我去叫厨房准备准备,王爷就在这里一处用了罢。”
水溶点点头道:“也好,劳烦嬷嬷了。”
里屋传来几声低语,紫鹃就忍着笑高声道:“王爷,姑娘说了,并没有王爷的份,请王爷回去罢。”
又惹得众人哄笑,王嬷嬷也笑着摇着头出去了。水溶转进来见黛玉抱着枕依坐在榻上,果是脸色不太好,精神也有些倦怠、紫鹃和晴雯都在边上坐着陪她说笑,便也道:“没我的份,只把郡主的份匀给我就好。”晴雯和紫鹃忙都站起身来请安。
黛玉扬起罥眼眉白了他一眼道:“还说嘴呢,都是你招出来的。这些丫头一发都没正经起来了。”
水溶笑笑,细看黛玉的脸色,心疼的道:“我昨儿就看着你不太好。只叫你用些姜茶,就是不肯听,今日如何?到底是前几日累着了,休息不好的缘故罢。”
紫鹃在旁指指桌上的一个热气腾腾的药碗道:“王爷来的正好,我们正劝郡主吃药呢。她只如何也不肯,王爷劝劝郡主,必然比咱们强。”
黛玉嘟起小嘴道:“不过就是感了点子风寒,歇一会儿就好了。哪里就用的上那些个劳什子。”说着又用帕子掩口咳嗽了几声。
水溶皱眉道:“好淘气。都咳嗽的这样了还不肯吃药。这样叫人操心”一面端起药碗来道:“玉儿乖,给我个面子好不好?”
黛玉只是那帕子捂着嘴道:“好苦,我才不要呢。”
水溶怔了怔,拿汤匙舀了半匙,尝一尝,果然奇苦无比,也只好放下,正想着叫人取些糖来,霏雨忽然掀了帘子进来道:“刚才的药谁拿去熬了?”手里另捧了一个汤碗。
晴雯道:“是我熬的,那药本不就是给郡主配的么?”原来,这几日霏雨见水溶、黛玉对自己的事十分尽心,心中过意不去,眼见黛玉大婚将至,便日日饮食汤药调配,只要给黛玉调理好身体。晴雯跟着霏雨也学些研磨药性,做个下手。
霏雨道:“你这丫头也太性急了,你忘了我临去告诉你,药还缺一味,等我回来再熬的话了?”
晴雯摸摸头,有些不好意思道:“我竟忘了,还好郡主不曾吃的。”
霏雨道:“便是吃了也无甚关系。只是怕郡主难以下咽罢了。”
黛玉奇道:“姐姐说的是,我以前也吃药,不见这般苦的。”
霏雨笑道:“虽是苦些,倒是利于郡主的病症。我就是怕郡主觉得苦,所以清早去市上寻了一味药,郡主试试。”
水溶伸手接过药碗,低头一嗅果闻见一股清香之气,奇道:“这里面加了什么?”
霏雨笑道:“我将干的甜菊叶研成细末,在了药里,取其清甜之味,又可生津止渴,利于脾胃调和。郡主原是先天的弱,饮食上又淡薄,这药亦可稍解郡主之症。”
水溶轻轻舀了一汤匙,轻轻的吹了吹,方凑在黛玉唇边道:“这会子可不苦了。快些服下,莫要辜负谢姑娘的苦心。”
黛玉只好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果然清甜之中略有回甘,便道:“你放下我自己来罢。”
水溶坚持到:“还是我来,仔细烫手。”黛玉犟不过他只得由他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