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奇听见圣驾二字便似得了救星一般,一把攥住龙祐宇的衣摆道:“皇上救我。只看在我义父和姐姐的份上吧。”
龙祐宇略略低头一看道:“你不是锦乡侯的义子么?”
韩奇连连点头,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糊了一脸。
龙祐宇讶异道:“你犯了什么要被斩首?”
奉命监刑的旗牌官上前道:“回皇上,此人阵前醉酒,贻误帅令。大帅有命,军法从事,依律当斩。”
龙焯在旁不阴不阳的插言道:“韩奇怎么说也是半个勋亲,怎能不问好歹,就要斩首,至少也要看锦乡侯的面子,再说皇上还在这里,岂能自专?”
龙煜知他存心挑拨不满的瞪了他一眼,冷冷的接口道:“忠顺王难道不闻皇上曾许北王代天行令,先斩后奏之权?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句话也不知道的?”
龙焯忌惮龙煜,不能强辩,笑笑不语,心里却暗恨不已。
那龙煜见龙祐宇沉吟不语,知道他不是顾忌锦乡侯,而是顾忌锦乡侯的妹妹,皇贵妃韩氏,也就是这韩奇的义姊,便提醒道:“皇上,罚避亲贵,不可使主兵。”
龙祐宇省悟,甩下一句:“不是朕不救你,岂不闻军令如山?”说着就走,走了没多远,听得石门炮响,三声既过,刀斧手手起刀落,韩奇人头应声落地,接着旗牌官捧着人头飞也似的回校场复命,未过片时,那人头便悬在辕门外的旗杆上示众。速度快的令人咋舌。
龙祐宇默然不语,心里却有些惊异。走至校场外,忽然听得里面水溶的声音响起。
“宣令。”
“现宣鹰军军纪如下,违命不遵者斩,临阵脱逃者斩,按期不至着斩,救援不利者斩,杀良冒功者斩,屠戮良民者斩,奸淫民妇者斩,强掠民财者斩。”
这几条宣下,闻着无不心惊胆颤,有那些心生邪念的人,便也都收了心思。锦乡侯的义子尚且立斩不饶,何况他们呢?
一时校场静的只剩了风声。
水溶才慢悠悠的开口道:“本帅并非嗜爱杀戮,但是,军无罚则令不能行。本帅知道,你们都是世家子,素日骄纵惯了的,可,此次西去,是搏命,不是围猎遛马,你们当中必然有人不能回来,”说到这里,水溶陡然提高了声音:“可是我保证,就算是你们不能回来,我也会把他的尸骨带回来,交还他的家人,绝不令英灵成了葬身异乡的孤魂野鬼。可我不希望看到,有人不能回来,是因为死在我的手里所以,这八条军纪,乃是让你们明白,在鹰军,有功必赏,犯令必诛,不管是谁,绝无宽贷,便是我和林副帅,也是一样,没有例外。若是我违背了这八条军纪,你们大可以闯帅帐,取我首级,本帅自当引颈就戮。”
众人都被这个承诺惊呆了,同时心也在鼓舞着。
“当然,我也知道,你们在京城上有父母,下有妻小,所以,我水溶保证,绝不让你们做无味的牺牲,因为我要的是胜利。”
整个校场,顿时情绪激昂,人人挥着手中的刀剑,高声呼喊:“胜利,胜利,胜利。”
在外听了多时的龙祐宇听到这振奋人心的一幕,满意的点点头。龙煜赞许的捋着胡须道:“战胜在乎立威,立威在乎戮力,戮力在乎正罚。合军聚众,在乎激气。水溶做的还不赖。”
龙祐宇微微颔首,大步走进校场朗声道:“三军服威,士卒用命,则战无强敌,攻无坚陈矣。水帅深谙带兵之道,此去必全胜而归。朕果然没选错人。”
水溶挥挥手,立时周围安静下来,一面走下校台,抱拳为礼道:“水溶恭请圣安。请圣上登台检阅军容。”
龙祐宇点点头,走上校台,三军肃然,俨如不闻,向水溶道:“你说三日内给朕一个面目一新的鹰军,真的做到了。浩卿,你真令朕刮目相看。”
水溶淡淡的微笑:“皇上过奖了。”
龙祐宇忽然向内侍道:“来人,请天子剑。”众人不知他要做什么,一把明灿灿、黄澄澄的宝剑以明黄丝绒托着被进了上来。
龙祐宇伸手接过,回身扔给水溶道:“水帅,接剑。”一面道:“此天子剑,所到之处,如朕亲临,此后鹰军所到之处,如有阻挠凡三品以下官员,可以此剑立斩之。不必奏朕。”
水溶接过谢了恩,高擎过头,那一把天子剑映着阳光,和水溶一身银色铠甲,交相辉映,分外炫目。
龙祐宇又向台下道:“朕果然没白来一趟,祖朝的鹰军,又回来了,朕心甚慰,传令兵部和内务府,除了饷银外,额外从内务府领纹银二十万两为鹰军添补军费,三日之后誓师,卿等务必戮力同心,为天朝除此心腹,功成之日,朕另有重赏。”
水溶没想到龙祐宇会如此慷慨,因缅甸战事未结,国库已经虚罄龙祐宇能从大内挪银出来实属不易道:“谢主隆恩。”
场下兵士闻增饷之言,怎不欢腾雀跃,接着水溶的话音:“谢主隆恩,谢主隆恩……”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知谁起了头,台下又一片山呼万岁之声,一浪高过一浪,立在校台上的龙祐宇面对这样的磅礴气势,那一刹那间觉得自己无比高大,所有的愁思一扫而空,有些飘飘然。一眼瞥见水溶,依旧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平静,似乎眼前的一切与他无关,忽然觉得,若放在同一位置,要论自控力和心胸,自己和水溶比,恐怕也是逊色了,这样一想,心里就有那么些疙疙瘩瘩的。
别人还不曾理会龙祐宇起的这心思,龙焯惯于察言观色,便觉出来了,嘴角忽然生出一点意味深长的笑。
检阅既毕,出了辕门,忽见陈也俊一脸心向往之的神情,心里明白他也想随鹰军出征,笑笑道:“也俊,你也想和若兰一同西进,是也不是?”
陈也俊见龙祐宇提起便点点头道:“臣愿西北靖寇,为主分忧。”
龙祐宇点点头道:“男儿本该志于沙场,好,朕应了。你也不必跟朕回宫了,去北静王那里报到罢。”
陈也俊大喜,跪地叩谢,便去了。
此后龙祐宇却就一言不发。龙焯看在眼中,故作不知,向东平郡王道:“今日可算见识了,北王可真有两下子,得尽人心,恐怕经此一仗,就是第二个骆远川了。”
朝中人都知道骆将军的兵士,只认骆将军一人,其他人都不放在眼中,久是龙祐宇的一块心病,却又离他不得,此时龙焯提起这话,人人都听懂了其中的意思,都默然不语。
龙煜心头火起,但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驳斥之词,也只瞪了他一眼。
东平郡王素来讷于言辞,更是不接茬。
龙祐宇故作不知,手一挥:“起驾回宫。”
三日之后,鹰军誓师出征,日夜兼程,二十几日方到了宁夏,此乃回部骑兵东来的必经之路。原来水溶和逸清与诸将详尽的分析过,回部欲要往京城去,有两条路,一是经蒙古草原,路途一马平川,但天朝、蒙古、回部关系历来微妙,蒙古王摇摆其间,以求制衡,虽不会为天朝阻敌,亦必不肯得罪天朝借道给回兵。所以回部之兵必走甘肃,过黄河,至甘州,再由甘州循黄河一路东来,宁夏是其必经之路,如若叫回兵过了黄河,一切都晚了,故而抢至此处,仗黄河之天险,以为拒敌。在此期间水溶已经行文甘、宁、兰各地的节度使,汇集被回兵逼退回撤的兵马协防,自己带着鹰军排兵布阵,在此对回兵迎头痛击。
京城,紫禁。
御书房里,龙祐宇挥退了内侍,一个人静静的坐在御案前,手里捧着一盏小巧的暖炉,正幽幽的吐着松柏的清香。迷蒙的香雾里,龙祐宇微微眯起眼睛,神情很是惬意。
御案上摊放着一份奏折,或者说是一分捷报,由兵部呈递上来的,水溶率鹰军重创回兵前锋,歼敌数千,首战告捷,闻报满朝一片称扬之声。不少大臣上表称贺,那奏折里满是颂圣之语,极口称颂自己懂得识才辨才,虽然知道是奉承,心里还是洋洋得意。
的确,水溶是第一次带兵,带的又是鹰军那样一直队伍,取得这样的成绩也算不易。想到这里,龙祐宇的嘴角扬了扬,露出一点微笑。一直以为水溶不过是人物、才份、品行过人,从来不知他还懂得带兵,以前却从来没听他提起过,简直是深藏不漏啊。
这小子,还不赖。
龙祐宇自顾自的笑笑,将手炉放在一旁,端起一只小巧的定窑素瓷盖盅,揭起盖子,水汽氤氲中,轻轻的啜着。
想起奏折中一致要求对水溶和鹰军论功行赏,自己也觉得应当激一下士气,鹰军好说,水溶那里却不大好办。
龙祐宇重把茶盅放回案上,有些挠头。
论地位,这水溶已经是四王之首了,位极人臣,论富,北府虽然不事张扬,等闲的金银珠宝也没放在眼里,更何况还有一位新娶的王妃,林黛玉。那可是扬州林府的女儿,五百万两的嫁妆,在江南还有数不清的庄园,北府,还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