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溶翻开地形舆图,细心揣摩,听见逸清如此说,略不在意道:“且放放吧,若兰我看他虽比之前好些,却还是有些毛躁,还要冷他两日再看。这几日他都在做什么。”
逸清道:“养伤、操演。别的也没什么。”
水溶不动声色道:“没听见他抱怨什么?”
逸清道:“半句也不曾。倒是他身边的人多有给他报不平的。”
水溶默然的看着图,一言不发,过了半日道:“一切等过了这一战再说。”
逸清闻言皱起眉,在他心里还是十分欣赏若兰的,对水溶如此处置略有些不满。
水溶看出他的想法,笑着摇摇头,也不多解释,凝神揣度那地图。正在此时,外面陈也俊的声音响起道:“大帅、副帅,末将有事禀告。”
水溶抬起眼皮看看逸清道:“若论老成谨慎,若兰不及也俊多矣。咱们营中不缺猛将,缺的是这个”说着用手点点额头:“你明白我的意思。”
逸清点点头,转而向帐外道:“陈统领请进。”水溶装病的事鹰军只有陈也俊、柳芳、冯紫英是知情的。
黛玉问此,便悄悄的转入屏风之后,虽说陈也俊知道她的身份,又是在军营中,但内外之别黛玉还是很在意,所以军中人能不见则不见。
也俊进来向水溶逸清道:“大帅、副帅,京城忠顺王派人来探望大帅了。已经被我拦在外面,先来请示大帅、副帅如何处置。”
水溶和逸清对视一眼,逸清诧异道:“来的好快啊。这六七日,义德王叔的人还没到,忠顺王的人就先来了?便是飞来的也没有这么快的。”
水溶冷笑一声,一面起身从厨子取出易容粉,往脸上抹了两下,对着镜子细细涂匀,一面道:“我北府和忠顺王府无甚交往,我若是死了,他们敲锣打鼓的庆祝还来不及,却又派人来看我?简直好笑。”
逸清沉吟道:“那他们来做什么?”
水溶又笑了笑,忽然收敛起笑容,双眸变得冰冷道:“一会见了你就明白了。”不露声色的叫陈也俊请人进来,自己往榻上一躺,拉过被子盖好,转眼又做出一副病态。
不多时,陈也俊领着一个三十来岁清瘦男子进来,虎睛方口,皮肤白皙,举手投足透着儒雅精明之气,此时见了水溶倒地跪拜道:“奴才给北静王请安。”
水溶从榻上有气无力的嗯了一声,微微开目用余光扫了眼前跪着的人一眼,见他举手投足间十分洒然,不似奴才之辈唯喏,此时犀利的目光正不停的瞧着自己,心里已经断定绝非家奴之流。
来人言语间却是一派毕恭毕敬道:“忠顺王知道王爷戎马辛苦,特地差小人带了些补品来凉州看望。小人看王爷的脸色虽然略有些病样,说话声音气息还是足的,大约将养几日便可无碍了。”
这话说得水溶和逸清心里都是一凛,生恐被他看出破绽来,原来。顾淞曾说过,若要装病,旁的好说,并弄出一脸病容也无甚难处,只是这声音最难以控制,古语云气从丹田出,虚弱的人,气是不足的,而身体壮硕的人若是要扮做病人,就算是扮作十分像,内行的人还是一听便听得出来。从水溶装病以来,尽量不与人说话,故而从不曾有人发现其中的端倪。今日偏被眼前这人说出这样的话来,水溶和逸清怎不疑心?
水溶声音细微的道:“劳忠顺王费心了。小王不胜感激之至,只是身体欠佳不能起来为谢,礼数粗疏,万望勿怪。”话说的断断续续,似十分倦怠。
来人忙道:“王爷说哪里话。北王爷好生休养,等回京之日,我家王爷再亲赴王府拜会。”
水溶也只淡淡的道:“也不敢当。”便合眼装作不耐烦,再不言语。
那人还不足,略迈步向,逸清见此,忙一步拦在中间向他道:“王爷身体实在是欠安,不能劳神,多累你千里而来,就请别帐奉茶用膳。见谅,见谅。”说着向陈也俊递了个眼色过去,陈也俊会意,便做了个请的姿势。
那人见此,也无甚可说,只好又向水溶施一礼,随着陈也俊出去。等他们去的远了,水溶才翻身从榻上坐起来,直截了当的道:“这人绝对不是什么做奴才。”
逸清也早就看出他步履矫健,行走无声,知道他身负上乘功夫,绝非俗辈,此时见水溶一针见血的指了出来,正和了自己的想法,不禁颔首道:“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水溶微微冷笑道:“言谈举止皆有一种气度在内,言辞张弛有度他从进来就在察言观色,留心我的一举一动,哪里有一丝奴才气。还有他说话,虽然在刻意的模仿京腔,却难得其韵,哪里瞒得过我。”
逸清道:“那你说,他是哪里人?”
水溶还未开腔,黛玉从屏围后转出来道:“我听着像苏杭一带的人。”
水溶笑道:“玉儿说得不错。我也觉得似苏杭人腔调。”逸清道:“不止如此。你才躺着没有看清楚,这人走路倒是有十分轻捷,足不沾尘,看来是个高手。”
水溶道:“这一点我倒不曾发现。这样推测其来,这人十有八九是青云帮的人,来此探咱们的虚实,假托什么忠顺王府,反而弄巧成拙了。这一下我倒是看清一件事,青云帮在京城的内应就是忠顺王,而他们又和回兵有联系。他的目的是……”
水溶边说边思忖着,似在对逸清说,又似自语,忽然重重的捶了一下床榻道:“糟了,既然忠顺王是要和回人里应外合,一旦回人战败,只恐忠顺和青云帮狗急跳墙,会对皇上不利。偏偏王叔又往凉州来了,皇上身边的人还有几个信得过的?东平王是个墙头草,靠不住,南王、西王虽然忠心,毕竟只是郡王、又是外姓,在朝堂威望不高,只怕难以压服,父亲虽然有些威望,只是如今没了爵位。奈何?”越是想,越是烦恼,急得搓手。
逸清闻言一开始也着急,想了片刻,冷静下来道:“你说的没错,但如今远水解不得近渴,少不得先将回部的事料理尽绝,再迅速返京的好。虽说朝臣中如今可靠的少,皇上也非寻常之辈,怎么会没有防备?”
水溶知道他说的是,也只得点点头,心里却在为龙祐宇担心着。
闲言少叙,次日清晨传出消息,鹰军主帅,北静王水溶伤重不治,已经溘然离世,传令鹰军将士上下尽皆披白,为主帅之丧。当下营寨里是白幡摇曳,哀声四起,灵堂设在营寨开阔之处,虚搭了一个帐篷,权作供灵之用,棺椁也都停放在那里,并传出话去,停灵三日后扶柩回京。
那回部的少主得到探马回报说鹰军元帅北静王薨逝,实在是大喜过望,自谓机会难得,更不细心揣度真假,点集人马,直奔鹰军送殡之路而来。
却说那鹰军,此刻寨门大开,水溶的“灵柩”缓缓而出,送灵的队伍约有千人,陈也俊为首,皆披素服,旁人看来再无甚异样,殊不知在逸清的安排下,素衣下都是铠甲兵刃,全副武装。
逸清将他们送出一段,便径行回到营中。那陈也俊带着人浩浩荡荡而行,行不多时,果听见靴声夹杂着马蹄声震耳欲聋,渐渐逼近。陈也俊嘴角微微一扬,大帅的算计当真分毫不爽,便兜住马缰,命人好生防备。
烟尘四起,一骑绝尘,拦住陈也俊等的去路。陈也俊定睛细看,当先的一人正是那回部的悍将阿丹卓。原来那回部的少主知道鹰军今日送殡,必然人稀少防,便令阿丹卓率领精锐来此截杀送殡的队伍,劫了棺木,以为羞辱之意。那阿丹卓早就盼着这一日,马不停蹄的赶来,还未近前,他早见了那一口陈年璜木棺椁,又见陈也俊一行人少,且无甚防备,心中十分得意,扬鞭勒马,高声叫嚣道:“汉蛮,你们的死期到了。还不献上棺材,快快投降。”
汉语说得十分生硬,听起来十分别扭。陈也俊朗朗一笑道:“不会说汉话就别勉强,你可知道我们天朝有句话叫做画虎不成反类犬?”
阿丹卓当然不明白这句话是何意思,旁边有通译官附耳将意思说给他听,登时气的八字眉倒竖,用回文骂了几句,又用硬扭出的汉文说道:“汉蛮子,你们不要太得意,如今你们的元帅已经死了,没有人给你们撑腰了。”
陈也俊嘴角微扬道:“回鞑,我们汉家还有一句话,叫做虽死犹生,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通译官忙又将这句话翻译给他听,阿丹卓听的一头雾水,却不怎么在意道:“你不要再胡说了,人死了是不可能再活的。”
陈也俊哈哈一笑道:“那你就试试看好了。”牙关一紧,手一挥道:“上。”
随行之人,都是水溶和逸清层层甄别出的身手矫健的猛士,此时闻言,迅速从白麻衣下掣出刀枪剑戟,向回兵蜂拥而上,那回兵本没料到这一手,被压的倒退了一阵,这才回过神来,不知谁用回语说了句什么,便又向鹰军杀了过来,霎时血肉横飞,刀光剑影,两队人马绞在一处,回兵虽猛,鹰军亦不肯示弱。故分不出胜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