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站在那里冷笑道:“打量我不知到你们那些事情呢,都在一个屋子里谁还不知道谁。”又听麝月在外面问宝玉去哪儿,若是有事好有地儿找,宝玉也不答言径自去了。晴雯挑帘子出去向麝月道:“问个什么,回来不见人,只到林姑娘那里去找罢。”
却说宝玉出了怡红院,径向潇湘馆的地方去了。黛玉午睡刚起,正坐在奁前篦头,紫鹃在旁服侍。宝玉竟是不避嫌疑径自走了进来,见了黛玉笑吟吟的打躬问好道:“妹妹这几日不见,可好些了。”
黛玉还没说话,紫鹃气不打一处来,就冷冷的说:“宝二爷忒也不知礼了。姑娘才起且梳头呢,二爷怎么就进来了?年纪一天大过一天,好歹也要尊重些才好。”又向外面道:“是哪个糊涂油蒙了心的,不知道姑娘才起吗,就不拦着些?”
宝玉一时有些讪讪,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黛玉道:“二哥哥先去外面坐坐。我梳了头就来。雪雁,奉茶。”
宝玉见黛玉也不似往常,又不好说什么,只得先出去往外面榻上坐了。
不多时见黛玉走了出来:“二哥哥,简慢了”只在宝玉对面坐定。紫鹃立在旁边伺候。
宝玉见黛玉以礼相待,多少有些不自在,半晌道:“前日来时,闻说妹妹身上不好,竟是不得见,不知妹妹如今可大好了?”
黛玉笑道:“有劳二哥哥挂怀,已经大好了。”
宝玉见黛玉彬彬有礼心中有些不快道:“好了就好。我这几日不见妹妹,着实想念。虽说年纪大了些,我的心思竟是和小时候一样的,姊妹间原该亲密些的。不想妹妹倒是有外我的意思了。”
黛玉冷冷道:“我竟不解二哥哥是何意思。”
宝玉道:“想当初妹妹来时,哪天不是同吃同玩的,就算年纪大了些,也不该把旧时的情分都没有了。我又不曾得罪妹妹如今妹妹整日避着我,从不多说一句话。要说大了原该如此,我怎么瞧着宝姐姐和云妹妹倒是都与当年还是一样的。所以说是妹妹有意外我了。”
黛玉闻言撂下脸来道:“二哥哥说的是什么话。我们不过是姑表兄妹,小时亲近些无妨,大了原该知点儿礼数的。说什么情分不情分的,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宝玉见黛玉虽是蛾眉微蹙似有怒意,竟也别有一种风情笑嘻嘻的拉着黛玉的衣袖道“妹妹不要生气,算我说错了。宝姐姐和云妹妹就没有这么爱生气的。”
黛玉气极道“你这是干什么,这么不尊重,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紫鹃见宝玉如此歪缠亦怒道“宝二爷,还不放手。在你的宝姐姐云妹妹那里,你敢如此拉拉扯扯的又说这些浑话?你不介意名声我们姑娘还介意哩。”
宝玉自知理亏忙松开手沉默不语。
黛玉正色道“从今往后,你若尊重些,我还叫你一声二哥哥,没事的时候可以来这里坐坐。你若是还这样歪缠,我就告诉舅舅舅妈去,这潇湘馆你却不要再来了。”
紫鹃冷笑道:“二爷回去吧,现在宝姑娘正在怡红院等着也定不得。没的在这里白耽误时间。”原来紫鹃听晴雯说如今宝钗经常去怡红院,经常是深夜还不走,所以故意说话刺宝玉。
一时宝玉走了,黛玉在窗前坐着想了一会却掉下眼泪来。
紫鹃奇道:“姑娘哭什么?”
黛玉拿帕子抹了眼泪道:“宝玉是什么意思,他把我当成什么了。明明知道别人言三语四的,还这么纠缠,却将我陷于何地?”
紫鹃道:“姑娘不必烦恼。以前确是看错他了,不过就是个纨绔子弟。成天说要护花,没见他护着谁了,茜雪被逐,金钏儿屈死,连句话都不敢说,也不敢去求老太太,真真是个面软心活的。下一个倒霉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黛玉长叹一声看着窗外龙吟细细、凤尾森森默然不语,忽然想起外面纷纷传言的金玉良缘,对宝玉从此渐渐淡了。
正是:怜花惜花难知花,此生谁是知心人。
自从宝玉和黛玉争吵之后,竟是愈发冷淡起来。贾母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暗恨宝玉、黛玉不争气,不能理解自己的一番苦心,又不好说与别人知道,只是自己每常想起来烦恼叹息,连鸳鸯也不曾解得。
你道是贾母为何一定要宝玉娶黛玉为妻,这中间有个计较。原来这贾母虽然是在贾府中,辈分最高,在别人看来,那正是宝塔顶尖儿的人物。可是只有贾母自己心里清楚这个宝塔尖儿坐的不是那么舒坦的,时刻都在风雨中飘摇着,一有不慎,便是灭顶之灾。那贾赦是代善之侍妾所生,本就对自己心存不满。那贾政也并非自己的亲生儿子,乃是远房过继过来的,这在贾府不是什么秘密。好在贾政虽然不是亲生对自己却还有个感恩之心,但是媳妇王氏就不同了,别看平日木木讷讷的,像个锯了嘴的葫芦,实际上城府是极深的。先是说动邢夫人让贾琏娶了自己的内侄女做正室,条件是让凤姐儿到荣府做当家人,现在,又想让宝钗嫁给宝玉。这样一来,岂止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整个儿荣府也会让王家人把持的死死的,想想就浑身冷汗。
为了不让王氏的如意算盘得逞,自己三年前就在筹划了。贾敏本是自己唯一的女孩儿,贾敏一死,只剩下黛玉与自己有血缘之亲了。于是将黛玉接过荣府来与宝玉同吃同住,先让他们青梅竹马的长大,然后再由自己出面撮合他们的婚事。只要黛玉能顺利的嫁给宝玉,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接下这当家人的位置,到时候自己方能高枕无忧。本来一切都是在料想之中,没想到王氏窥得自己的心思,屡屡从中作梗,先是将宝钗借故也接来家中,令其接近宝玉。此后又在府里造谣说黛玉是无依无靠,吃穿用度皆依贾府之力。又加上薛氏一家极会笼络人心,惯做表面文章,出手又大方,一时那宝钗竟然大得下人之心。一想到这里贾母就暗恨不已。当年林如海离尘,曾经托贾琏带来三百万两白银、玩器无数,以为黛玉出阁前的用度以及出嫁的妆奁盘费。因为当时贾府预备元春省亲,如流水的开销对于内囊已经尽上来的贾府实在是力不从心,经过自己的默许,先挪用了黛玉的银子,不想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层层克扣下来竟花了一百余万两。剩下的入了官帐,这几年贾府的吃用竟都依着黛玉的那近两百万两银子。本来自己觉得黛玉早晚也是贾府的人,再说她的嫁妆自己的私房还供得起,也就没说什么。谁知如今那王氏竟是翻脸不认了,绝口不提还钱的事情。为了缓和同王氏的关系,自己也不好替黛玉辩白,只好暂时委屈她了。心想着等着嫁过来也就好了,却没想到自己拼尽全力挣来的局面,竟要叫这两个小冤家给破坏掉了,倒称了王氏的心。
想到这里,贾母更加忧虑。
忽听得外面来报凤姐来了。只得把心头的忧虑压下来,先应付这个凤辣子。正想着凤姐就已经三步做两步的进了来嘻嘻的笑着道:“请老祖宗的安。”
贾母笑道:“罢了,凤丫头,怎么今日这早晚得闲来看我这老太婆?”
凤姐亦笑道“老祖宗说的哪里话,我巴不得日日在老祖宗这里呢,又怕老祖宗嫌烦。要是老祖宗不嫌聒噪,我就在这里随着老祖宗一处吃一处睡的,日日听老祖宗教导,却不好?说不定只消两天,老祖宗只叫人拿扫帚打我出去哩。”
鸳鸯等听的都笑起来。
贾母笑道:“瞧瞧这猴儿,我才说了一句,她就说了这么些。倒是不怕风大闪了舌头的。我倒愿意你在这里逗我笑笑哩,只是怕琏儿埋怨的紧哩。”
凤姐儿笑道:“这可是个老祖宗该说的话哩,只是拿着我打趣。老祖宗既不嫌烦,我只在这里罢,谁又管什么琏儿、扇儿的。”
贾母笑的合不拢嘴:“把你乖的。今天来必是有事,快说正事吧。”
凤姐儿拍手笑道:“可看见了罢,只这么一会儿就烦了,叫我说完了正事快些离了这里呢。”
贾母并地下的众人俱笑不止,恨得贾母只叫鸳鸯撕她的嘴。
凤姐拉着鸳鸯的手道“我今儿正是找鸳鸯姐姐来的。老祖宗要是舍得,只叫鸳鸯姐姐随我去一二个时辰,保证毫发不损的送回来。”
贾母笑道:“鸳鸯快随她去吧,莫叫她在这里浑搅,笑的我肚子疼了。”
鸳鸯笑着拉凤姐:“快些走吧。再不走一会儿扫帚真的要打过来了。”
二人遂说说笑笑的出门去了。
一时到了凤姐处,平儿早走下阶来迎着二人,一并去了屋里。三个人也不用人伺候,唧唧咕咕说了一会子,别人竟是不得知了。约莫过了一顿饭的功夫,凤姐并平儿送鸳鸯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