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祐宇此时是真的恼了气道:“那你就跪着。朕要休息了,没空跟你歪缠。”说着拂袖入内。
说要休息,可是龙祐宇哪里睡的着?
思来想去,心中也没了主意。天子之言,重于九鼎,岂能出尔反尔,可是,这水溶毕竟与自己亲如手足,若是不顾他的感受,将林氏嫁去,岂不令水溶心寒?今后却还有何面目见他?
水溶说的没错,自幼相伴,他从未开口求过自己,不但没求过,反而每日竭尽心力,辅弼于左右。虽是他本性淡泊,却也是为自己考虑,只有这一次,却又……若是遂了他的心,就是毁约,暹罗王岂能甘心,天下人又会怎么看自己这个言而无信的一国之君。
这林氏黛玉,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子,竟然能令水溶对她如此痴情。为了她,可以完全不在乎自尊、骄傲,不在乎王爷的威仪。水溶啊水溶,你真是给朕出了一个难题,你让朕怎么办才好。
龙祐宇伤脑筋的闭上眼睛,却依旧一点睡意也没有。
此时,水溶依然笔直的跪在那里。在通明的灯火里留下一道斜斜的清冷的影迹。
夜露渐浓,烛影曳曳,崩碎了点点烛泪,一滴一滴,垂下,殷红若血。水溶动也不动,看着烛火一点点化作灰烬,唇边浮起一丝揉着深情、苦涩的笑。
玉儿,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一定做到。秋花惨淡秋草黄,耿耿秋灯秋夜长。
已觉秋窗秋不尽,哪堪风雨助凄凉。
夜半,风起,丝丝细雨落下,如滴墨的夜色中缠绵不休。凄清的雨声,带着彻骨的奇寒,敲击着虚窗疏竹,如一嗟一叹。
黛玉缓缓的睁开眼睛,见紫鹃正伏在自己榻边睡着,便悄悄下得榻来,将一件外衣披在她身上。
紫鹃惊醒,看着黛玉,轻声道:“姑娘怎么起来了。”
黛玉看着她脸上犹自清晰的泪痕,竟然笑了一下道:“我本也没有睡着。夜深了,你在这里做什么,去睡罢。”
紫鹃摇头道:“不,我守着姑娘。”
黛玉淡淡道:“随你。”便往窗边去了,轻轻的揭起纱帘,将纱屉推开,风夹着雨丝倏地钻了进来,黛玉单薄的衣衫随之飘舞若飞。
紫鹃大惊道:“姑娘这是做什么。”忙上前要将窗栊合严。
黛玉凝视窗外道:“不要紧,我想吹一吹风,这样会清醒一点。”玉容苍白憔悴却不见了半分泪痕只剩了绝望,双眸如湖水,有着深不见底的空洞。冰凉的雨水一滴滴,落在她的脸上,粘湿了她额前的青丝,她却似无知无觉,漠然的看着窗外凄风碎雨。看着这样的黛玉,紫鹃只觉揪心的痛,僵在原地。
“姑娘……”
黛玉拦住她的话道:“什么也不要说了。你要说什么我都明白。紫鹃,我在这里的这几年,累了你许多。我要去了,却没什么可以给你的,实在是对不住的很。”
紫鹃含泪道:“姑娘,别说这话,姑娘到哪里,紫鹃就会跟到哪里,紫鹃一辈子伺候姑娘。”
黛玉转身看着她,眸似水般清冷,微微的笑道:“痴丫头。这是什么话。你要知道,天底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终归要有散的一天。我若到我的爹娘那里了,你也跟着不成?世上原也没有什么是长久的。”
紫鹃闻言只觉心头堵的生痛,忽然失声哭道:“姑娘……不会的,不会的。”却再也不知道该劝什么,只是抽噎难止。
黛玉上前轻轻的揽着她的肩膀,一面拿帕子帮她拭泪道:“何苦如此。你看,我都不难受了。你难受什么?等我去了,你去北府找姨妈,叫她帮你赎出籍来,雪雁本就不是这里的人,你们或一处做伴,或者找个人家过活罢。只是记着,千万不要再留在这里了。”
言语间完全是在交代后事的语气。紫鹃听着更觉刺心,一发哭的气噎声堵,不能言语半句。
黛玉拍拍她道:“不哭了。去,给我焚一炉香来。我想抚一会儿琴。”
紫鹃一边哭泣,一边道:“姑娘何苦劳神。歇一会儿,不好么?”
黛玉笑的酸涩道:“歇的够了。现在不抚,以后你想听,却也听不到了。”说着转过身去坐在琴前,紫鹃只好泪眼迷蒙的把香焚上。
黛玉轻轻抬手扣弦,一声君弦骤然响起,音色清冷如月,琴声如暴雨惊雷般响起,一声高过一声的巨浪翻涌,铿铿锵锵,绝无半分素日的优雅清灵。
这琴声透过渐浓的雨幕,划破岑寂的夜色,响彻了整个大观园,直是一整夜,荣府人人只觉惊心动魄,却难有人听出激越的琴声中含着多少怨恨,多少绝望。
此曲为前朝的遗谱,名叫《烈雨风雷操》。
东方渐渐浮现出鱼肚白。龙祐宇早听内侍说水溶在寝宫跪了一整夜,连忙出来,看着自幼一起长大的好兄弟,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倔强,不禁又是气,又是疼道:“浩卿,你这是做什么。你是堂堂异姓王之首的北静王,朝中多少人唯你马首是瞻,你这个样子不怕威仪扫地么?”
水溶嘶哑着声音道:“请皇上允臣之所请。否则,水溶绝不起身。”
龙祐宇气结道:“你这么逼朕,是大不敬,便是死罪。不过是一个女子,值得你这样么?”
水溶道:“值得。玉儿是我今生唯一决定要相守一生的女子,为了她,王爵富贵何足道哉,性命尚且不惜,些许威仪又算得了什么?”想到黛玉,眼中是无悔的深情。
龙祐宇呆了一呆,心中震动,素日只道是水溶于一个情字上淡薄的很,没想到,竟会用情如此之深,想到这里遂道:“你呀你,只知道逼朕。罢了罢了,话说到这里,朕也无话可说了,就答应你,重新考虑和藩的人选,只是事关重大,且不可传扬出去,连太妃那里能不说就不说,懂吗?”见水溶依然一脸不信不觉笑了道:“放心,朕绝不会对不起自己的兄弟。”
水溶这才长长的舒了口气,忧容稍解,叩首道:“臣谢陛下天恩。”
龙祐宇见水溶叩头谢恩,心中更不痛快,吼道:“你还有完没完,给朕滚起来,看看你,像什么样子,素日那个潇洒倜傥的北静王上哪儿去了。”说着上前一步将水溶拽了起来。
水溶起身,实是跪地久了,站起来的时候身子晃了一晃才稳住了,却看着龙祐宇,真心实意的道:“兄弟,多谢了。只是一定要快,拖的愈久,夜长梦多,恐生变故。”
龙祐宇道:“朕知道。不过朕有些奇怪,这个女子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为何令你对她如此倾心。那暹罗王为何又一眼就看上她了?”
水溶一怔,疑窦顿生,这暹罗王从未到过贾府,玉儿从未出过荣府内院,暹罗王如何能见到她,又要娶她为后?才只顾着着急,原未曾想到这一节。现在细细一想,当真是奇怪了。这样想着,便沉默起来。
龙祐宇看他怔忡,只道是为情所苦笑道:“没想到堂堂北静王也有今天,看来这小女子真是非同寻常的了。对了,你才说她是谁家的女孩儿?”
水溶道:“你还是一国之君哩,这都不弄弄清楚,就要人和藩去了。玉儿是前巡盐御史林探花林大人家的千金。”
龙祐宇一拍脑袋道:“哎呀,险些误事。早是贤弟来求,朕就应当想到的既然是贾府的亲戚,又是姓林,自然是林探花家的千金了,奇怪的是元妃为何只说是远房亲戚?说起来林氏一族,五代列侯,书香世家,林探花又是那样才华横溢的一个人,他家的女孩,必然也不俗了。难怪会令北静王倾心。”
想着黛玉,水溶的眼中露出点点温柔的笑意道:“岂但是不俗二字呢。”
龙祐宇看着他摇头道:“不得了,看你一脸情意绵绵的样子。这时候了,朕要去给太后请安了,搅得朕一夜没睡好。你倒是不累,还在这里站着,回去歇着去,难不成还要在这里用了早膳?”
水溶方觉膝上酸痛,遂道:“罢了,宫里的饭食我也用不惯。皇上,你答应我了的。君无戏言,你若反悔,我还来烦你,那时可没有这么容易了。”
龙祐宇皱眉道:“罗嗦。快走快走。朕不想再看到你了。”
然而北静王在皇上寝宫跪了一整夜的消息不胫而走,宫中上下纷纷猜疑,却哪里知道这其中的缘故。
水溶辞了皇驾回到王府,太妃亦是一夜未合眼,只在厅中等他。
见水溶一脸憔悴,便心疼道:“我的儿,怎么就去了一夜。皇上可说了什么没有。”
水溶叹道:“皇上只说重新考虑这件事。成与不成,还要与太后商议。他们怎么说我也懒得理会。如今我只认定一件事,玉儿,我娶定了。不管是谁,若要敢打玉儿的主意,我决与他势不两立,管什么藩王不藩王的。宁可我负天下人,亦不能辜负玉儿一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