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妃道:“你呀你,为了玉儿,连母亲都不顾了是不是?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该让你和玉儿再见面。如今却把个儿子弄的魔怔了。”
水溶道:“我和玉儿,是命中注定的,母亲说不见便可不见的么?”
母子二人正说着,却听得外面喧闹不止,水溶皱眉道:“越发不像话了,吵成这个样子。水明。”
管家水明应声而入。水溶道:“外面何故吵闹。”
水明躬身答道:“回王爷,外面来了一个人,不肯吐露姓名,只是要见王爷。门外的侍卫不敢擅自放他进来,所以吵闹。”
水溶沉着脸斥道:“既然是来见本王的,那就叫他进来。吵个什么?也不怕被人说北府仗势欺人。”
水明低头答是,慢慢退了出去,不多时引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进来。那人进来向水溶和太妃跪下行礼道:“草民给太妃、王爷请安了。”
水溶抬眼打量他,见他一张老实忠厚的面容,虽然是衣着简素,却是十分得体,便道:“你是什么人,求见本王所为何事。”
那男子从袖中掏出一物双手捧给水溶,水溶一见吃了一惊,却是早先给紫鹃的那块玉佩,也就是龙凤玦之一的龙玦,原是林叔父离尘前交托于自己的。那日因怕黛玉在荣府中受苦,故而把它交给紫鹃,令其在危难之时求助之用。那么眼前的人应该就是……
太妃却从他一进来,便留心打量,此时不待水溶开口忽从旁道:“可是林管家么?”
那人叩首道:“正是奴才林之孝。”
水溶审视他,试探道:“你带着玉玦来找本王有何事。”
林之孝道:“是紫鹃姑娘托奴才来找王爷,求王爷搭救林姑娘的。”
水溶心中一颤,却依旧不露声色道:“林姑娘怎么了?”
林之孝道:“姑娘被逼着到什么暹罗国和亲。王爷知道的,奴才原是林家的人,林老爷有恩于奴才,奴才不能看着林老爷唯一的血脉流落到异族受苦。求求王爷,救救姑娘罢,不为别的,只看在林老爷面上。奴才,奴才给王爷磕头了。”说着跪在地上砰砰的磕了好几个响头,抬起头来时,额上亦是青青紫紫,不忍卒睹。连太妃见状也不禁动容。
原来,这林之孝很是个重情重义的,当年本不愿离开林府往贾府去。只是碍于主命,不得已尔。即便是在贾府也是韬光养晦,等闲便也不肯开口。夫妻二人总被叫做天聋地哑,却也不在乎,心中只是眷念旧主。
那日平儿带着玉玦来找他,他一见是林家旧物,顿时泪落如雨,向南而跪,只是磕头不已。次日一早,便往北府来求水溶了。
水溶心中叹了几声,起身,亲自把林之孝扶起来道:“林管家真义仆也。小王必当尽力。我且问你,如今林姑娘如何?”
林之孝道:“听奴才媳妇说,林姑娘如今连自己的轩馆也出不得,竟是软禁起来了。没有人敢去看她,没想到老太太平日看着慈眉善目的,却是这么狠。自己的亲外孙女也能如此。”
水溶闻言大怒,拳头狠狠的砸在桌上切齿道:“可恨。总有一日我要替玉儿都把这些讨回来。他们欺辱玉儿的我要他们十倍百倍的偿还。”
林之孝见水溶发怒,愣住了,只是低头不言。
太妃见状,轻轻的咳嗽了一声,水溶冷静下来,心知此时黛玉心中必然苦的很。他太了解她的性情,便是死也不肯如此,若真有什么,该如何是好,想到这里,水溶心中一阵抽痛,怎样才能让玉儿安心,让她知道她的溶哥哥绝不会辜负她。
想到这里,水溶向林之孝道:“林管家放心,小王绝不袖手旁观。此事我管定了。你现在这里用杯茶,本王去去就来。”
太妃知他有事,便道:“你去吧。我陪林管家在这里坐坐。”
水溶点点头,转身往书房去了。铺开纸,濡墨挥笔,略一思索,便笔走龙蛇的写了下去。
玉儿
见字如面
知息卿将远嫁,特有一诗相赠,聊可开解。切记切记。
誓平漠北夜寂寥,芦花胜雪不闻箫。
秋月春风已辜负,徒做琵琶卿梦遥。
这诗看似平常,其中却暗嵌一句话,只四个字“誓不负卿。”若非知心人,再也难知。
不多时写完,水溶即取一封,细细封好。出来将信交给林之孝道:“林管家,这封信你带去。交给林姑娘,她自然明白的。”
林之孝领命而去。水溶本以为黛玉一见此信,必然明了,虽不能十分解其忧虑,倒也可令其心中稍安。可叹,可叹,却也是黛玉灾星未退,这林之孝把信带到荣府,因内外之别,自然不能面呈,便叫了女儿小红来。此时林红玉早已不在怡红院当差了,却是在凤姐处听候差遣,在园中来往十分便宜。
只是这小红见是黛玉的信,便就存了心思。你道是为何?说来还是拜宝钗所赐,当年在滴翠亭,宝钗意外听见红儿和坠儿的谈论,知道了小红和贾芸的私情,为了自保,便使了一个金蝉脱壳的法子嫁祸黛玉,这小红只看见宝钗素日面上敦厚,便也不疑有他,唯深恐黛玉把此事宣扬出去,却就对黛玉存了芥蒂之心。原来府中人对林之孝夫妇的身份虽然嘴上不说什么,心中却多嫌着,并不以自己人相看,并这小红也不能得着半分好话,故而虽然是模样俏丽,言语爽快,也只做个三等的丫头,上不得台盘。这小红对当年的种种虽然不甚清楚,却是个心空眼大的主,心中常存不忿之意。直到晴雯被刑,才看破了些,为将来计,去了凤姐处。
如今见了黛玉的信,却就想起滴翠亭那档子事儿来,有心捏黛玉之错,便偷偷的将信拆了来看,她虽认得几个字,只是水溶的诗意思颇深,颠来倒去如何看的明白?只将信摊放在石凳上来回琢磨,谁知道,正巧丰儿急急忙忙的来叫她取样东西去,这一回身,忘了收起来,等想到时,那薄薄的一页纸,却如何也找不见了,心中懊悔不迭,又惧怕父亲责罚,怎生敢说出实情,只支吾说送到了,那林之孝也不疑惑。
却说紫鹃将玉玦送去许久,不见有回信,心中也将水溶归于薄情寡恩之人了。眼见黛玉一日瘦似一日,饮食不进,如何不着急?这日与雪雁在回廊外,二人谈论起来,言语见多有怨意。
紫鹃便道:“我只说王爷一定帮忙的。没想到,这么久了连回音都没有,却是为了自保,不肯出头了。”
“你们懂得什么。”
紫鹃和雪雁惊了一跳,回身看时,却是黛玉立在廊下,衣衫单薄,云髻蓬松。这几日愈发消瘦的不胜罗衣,素颜苍白如雪,眼眸黯淡似夤夜,却对着紫鹃、雪雁淡淡一笑到:“你们怎么知道。溶儿哥哥决计不是那样的人。世上的事情原也没有一定的。有些是身不由己,有些是心不由己。王爷再尊贵也是臣,也要依圣旨行事。就算是他不愿负我,我又岂能让他为了我,犯下诛灭九族的大罪。我不怨别的,只恨自己命该如此罢了。”紫鹃心疼道:“姑娘怎么出来了。仔细着了风寒。”
黛玉道:“不妨的。”便又走下阶来,看着庭中的满目秋情,但见霜露泠泠,衰草萧萧,抚着廊下的湘竹,心有所感,便轻声自语道:“秋天来的真快,花儿谢了,叶也落了,是到了去的时候了。却不知道,溶哥哥可好,好久没有见到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一面了。”
想到这个名字,心中一疼。
那么温存的眼神,那么重的情意,若说这世上还有什么让自己牵挂,那就只能是水溶。从来不知道,情,这个字竟是这么苦,若是没有水溶,此刻心中或可少些挣扎少些痛楚。
想到明月湖,他珍重的将红串取下系在她的腕上,红串系住的不止是她的手腕,还有她的心。只道是相思煎熬终有尽,却不料是此恨绵绵无绝期。
溶儿哥哥,好想,再听你吹箫,只是恐怕再无那一日了。早知有今日,又何必江南相识,又何必芷园重逢,又何必与你琴箫相和,又何必明月湖相知相许,如今万种柔情竟成抱恨,千般眷恋已做尘灰,从此分两地,渠会永无缘。
正是,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想到这里,黛玉眼中终于堕下泪来,珠泪斑斑,滴在竹上,嘴角却浮起一丝温柔的笑,溶儿哥哥,若是有缘,来生再聚罢。
黛玉并不知道,她的溶儿哥哥,此时正为了她绞尽脑汁。从那日皇上说,藩王一眼看中黛玉起,水溶便生了疑虑,越想越觉得蹊跷,自暹罗王来京,一直是自己陪着,只那日游御花园,不曾同去,这暹罗王端的是从哪里见到黛玉的?久思不下,便将心中的疑虑说与太妃,又央求太妃去宫中打探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