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宝玉说的我姐姐害了他姐姐,一发笃定,可卿之死必然与元春有关,不觉脊背发凉,果如此,这府里当真是命中该绝了。
树倒猢狲散,凤姐将这句话含在嘴里反复咀嚼了去,枉自己操了这许多年的心,到头来依旧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忍不住借着微茫的灯光,落下泪来。
正是:三春去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
不说凤姐在这里悲感失意,贾府人人自危,却说那逸清审了马道婆,未想那马道婆虽认了巫蛊害人,却对下毒的事分毫不认。逸清一时也理不出头绪来,便往北府见水溶。
碰巧这日水溶不在府里,去了义德亲王府,走时留下话,若是逸清来了,便去义德王府相见。逸清只得马不停蹄的往义德亲王府去了。
原来,那义德亲王闻说如海之女被封为郡主,且指给了水溶。有些错愕,便叫了水溶来,要问个明白。
水溶也不甚瞒着,将前后情况大致说了,龙煜勃然大怒道:“可恨、可恨,这贾府竟然如此倚势行凶,欺辱一个孤弱女子。我竟分毫不知,我那贤弟泉下有知岂不恨我?”想着便转怪水溶道:“浩卿,你也不对,但知道那边是如此不堪,却为何还要林姑娘留在那里许久。”
水溶道:“叔父怪罪的是,是水溶不好,我也十分懊悔让玉儿受了这许多委屈,险些丢了性命。”
龙煜沉吟道:“现在说这些也于事无补,那边府里再不能饶过的。我说元妃为何忽然就被贬为奴了,这个可是欺君的勾当。皇上只处理了一个元春,却不牵涉其家,这是一个危险的兆头。贾府也算是在风里雨里过来的人家,不会连这个都看不出来罢?”
水溶道:“皇上高啊,这是在逼他们自乱阵脚,彼此猜疑,我猜现在宁荣二府必然是乱成一团了。我们就去给他们添一把火如何?”说着,他的嘴角一扬,似笑还非笑,眼神犀利的令人骇惧。
龙煜笑眯眯的看着他,知道他又有主意,便到:“你想做什么,说给我听,我来给你助助威。”
水溶道:“一个小小的贾府,哪里值得劳动叔父?水溶自有主张。前几次政老来见,我都令下人挡回去了。现在想想,既然他们要见本王,那本王便屈尊会会如何?”
龙煜会意道:“正该刹一刹他们的威风,给林姑娘出口气。罢了,你去处理,用的着我这老头子的只管说。对了,你什么时候让本王见见这侄儿媳妇啊?”
水溶见说起黛玉,便温和的笑道:“等处理完了贾府的事,便叫您老见一见。叔父、林叔父并我父亲都是挚交好友,也算是玉儿的叔辈,无甚可回避的。”
龙煜道:“想如海夫妇都是人中之杰,其女儿必也是出类拔萃的,也不枉你挑挑拣拣一番。”
这时忽然有人报道:“穆大人来了。”
龙煜便笑道:“状元定是来寻你的了。快请快请。”
逸清进来先向龙煜见礼,方向水溶道:“你怎么知道我今日必来寻你,却就叫人留下话来,叫我来这里见面?”
水溶笑而不答只是道:“那马道婆的事审的如何?”
逸清道:“果然是如你所言,抵死不认的。”
水溶道:“早知道这样,你又不是个爱用刑的人,她若狡赖,若无证据,你也不肯定案的。须要有人与她当堂对质一番才好”
逸清道:“王爷有何高见?”
水溶微微一笑道:“等等,再等等,我自有办法。”逸清疑惑的看着他一派胸有成竹的淡定,好吧,那就再等等。
北府,夜色降临。自来王府,太妃新设了一处别馆专给黛玉住,名栖梧轩,亦是取了凤来仪之意,且相距水溶的住所不远,除了紫鹃、雪雁、王嬷嬷,太妃另派了四个丫鬟来服侍黛玉,原来水溶知黛玉淡泊,生恐人多了不自在,虽然事事按郡主之仪,只将承奉的人数减半,黛玉自是深感其贴心。
此日水溶尚未归来,黛玉独自披着一件水蓝色斗篷在院子赏月,一痕弯月如钩,被薄雾裹着,朦胧不明,勾起人愁肠。这几日已经习惯了水溶朝夕相伴,因二人婚约已定,却也不讲究什么避忌。他乍一离开,不知为何,心中就有些薄薄的愁思,心中空空荡荡的,踏着秋露,怅然微叹。
紫鹃、雪雁远远的看着她不禁对视一笑。
紫鹃便笑向雪雁道:“王爷不过一日未归,姑娘却就这般忧愁。”
雪雁笑道:“可不是,这两个人如今好的秤不离砣。”
紫鹃点头却道:“看王爷这样,我回那边却也就放心了。”
雪雁大惊道:“姐姐要走?”
紫鹃道:“是啊,我原是那边儿府里的人,阖家都在那里。我若就在王府里了,我那老父老母、哥哥嫂嫂却如何?”
雪雁道:“你就舍得姑娘和我?”
紫鹃拍拍她道:“傻丫头,不舍得又能怎样。你现在也大了,会伺候姑娘了,我便是回去了,也无碍了。”
雪雁闻言几欲堕泪道:“姑娘必定不舍得姐姐的。”
紫鹃道:“我又何尝舍得姑娘。自姑娘来我便服侍她,虽有主仆之名,姑娘待我比个姐妹也差不多,说实在的,我一直在为姑娘忧心但恐姑娘所托非人,如今王爷对姑娘疼护有加,也算是苦尽甘来了,我还有哪一点不放心的?只是不知道怎么跟姑娘开口。”
雪雁拉着紫鹃的袖子,滴下泪来:“雪雁不叫姐姐走。”
正在这是,两人忽听身后有声响,回身时,却是水溶。方才紫鹃和雪雁的话已经尽被他听见,却也不提起向二人笑道:“玉儿呢。”
紫鹃指指黛玉,小声道:“王爷怎么就去了一日?让姑娘好等。”
水溶淡淡一笑道:“连你也来打趣了。我去看看玉儿。”说着就走,紫鹃在他身后轻轻一拉雪雁笑道:“王爷,奴婢告退了。”说着二人一溜烟的去了。
黛玉正在望月出神,这个时候了怎么还不见回来,低头又叹了一声。
“玉儿,好端端的,叹什么气?”
黛玉一怔,回身见水溶正缓步走来,月下衣袂飘然,恍如谪仙下界,一颗心这才归位,禁不住甜甜一笑,亦迎着他走了过来。
走近前来,水溶先捻一捻她的衣服,又握着她的手,有些凉,便皱眉道:“也不多穿一些就出来,夜里风大,着了凉怎么好。”
黛玉道:“你还记挂着我?我道是去了义德亲王府,有什么金枝玉叶相伴,便乐不思蜀了。”说着握着嘴笑。
水溶正容看着她道:“你当我是乐不思蜀,却不知道我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黛玉亦凝眸相望,一双明眸如水温柔。
水溶不禁伸手轻轻的抚弄她的发丝,细细的端详她的玉容柔声道:“玉儿,今日想我了没有?”
黛玉摇头笑道:“半分也不曾。”
水溶故作不乐道:“真的?”
黛玉低头叹口气,半晌方轻轻的吐出两个字:“假的。”
水溶这才笑了,伸手便将黛玉拥入怀中喃喃道:“我的玉儿。”
黛玉偎依在他怀里,嗅着他身上混合着淡淡的微醺的酒香和松柏的清爽气息,红着脸,双眸闪亮如醉。
夜空,流云渐渐散去,寒蛩长吟,好个月朗星稀的夜晚。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情绵绵无绝期。”一个旷朗的声音,带着笑意响起,惊散了林中相依相偎的有情人。
黛玉羞涩的蹙起罥眼眉,别转了身子。
水溶见黛玉不快,便气道:“顾淞,你给我出来,藏头露尾的不是君子所为。”
一个身影却似大雁一般掠翅而来,稳如泰山的停在二人面前,笑吟吟的道:“草民见过王爷、见过郡主。”
水溶向黛玉道:“玉儿,这是我的一位挚友,顾淞、顾云溪。”
黛玉听了这个名字,猛然想起,讶异抬头,看着顾淞道:“可就是当年为家母诊疾的顾先生?”
顾淞笑着道:“回郡主的话,正是草民。”
黛玉看着他,走近前来深深的施一礼道:“当年多累先生为家母和玉儿诊病,当日不及相谢。今日相见,父母俱已作古,玉儿就代爹娘谢谢先生。”原来当年水溶请了顾淞去为贾敏诊病,顾淞本不愿去,因是水溶相请,不得已去了,却见林氏一家并非俗人,便尽心为其诊病,只是贾敏乃是灯干油尽之症,且病已入髓,再难医治,只得开了一个奇方,为其延寿一年半载而已。复见黛玉,灵透可爱,却十分怯弱,知其不足,只令其好生调养,不可北上。
林如海对顾淞感激非常,欲留下尽心相谢,顾淞却悄然离开,从此再不得见。今日黛玉一见顾淞便忆起幼年之事,怎不殷殷相谢?
顾淞看着黛玉道:“当年我叮嘱令尊,切不叫姑娘北上,没想到还是来了,却不是该有此难?却也伏下与浩卿之缘,可知天意不可违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