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人掩了泪道:“我也不知道,今日才起来,便这样了。”
秋纹道:“还不快回了老太太去。”说着就要走,袭人在后喝住道:“慌脚鸡似的做什么,没的让老太太惊怕。且过一时再说,就好了也定不得,若是不好,再请了老太太来。”
谁道到了下午,宝玉更加不好,便是连笑也不会笑了,袭人才真正着了急,便有了前头秋纹慌里慌张的去贾母处禀报的一幕。
却说贾母带着王夫人、凤姐等人匆匆而来。见了宝玉,王夫人就先哭了一声道:“我的儿,怎么到了这个地步,你姐姐已经让我揪心了,你又这样,却让我指望谁去?”
这话看似说给宝玉听,实是给冲贾母而来的,贾母如何不明白喝斥道:“宝玉已经这样了,你对他说这些做什么?还不叫人请大夫来。”
谁知道宝玉听了王夫人的话咂着嘴,似有悲叹之意道:“我姐姐,我姐姐害死了他姐姐,他来索命了,报应不错、不爽。”
贾母、王夫人一怔,尚未不明白,凤姐却明白了些,面上微微变色,他姐姐,那个他可是秦钟?他姐姐不就是秦可卿么?心忽然就突突狂跳起来,我姐姐害死他姐姐,那不就是说,可卿之死,并不是意外而是……那么元春被贬不会正为此罢?正想着,贾母开言道:“凤丫头,你素日能说会道的,怎么也不去劝劝,反在那里不言语?”
凤姐勉强上前笑道:“宝玉或恐是梦里着了惊恐,痰迷了心窍,只找个大夫来看怕是不能断了病根,不若找个法师来给宝玉烧送、烧送许就好了。”
贾母点头称是道:“这话是个理,既这么着,着人请了大夫,再请了宝玉的干妈马道婆来。”
不多时太医来了,也说是着了惊恐,开了些安神的药,又施了针方去了,袭人服侍宝玉睡下,见他安稳些,出来却听贾母道:“马道婆被顺天府抓了?什么时候的事。”
有一丫鬟回道:“就是昨日的事。听说是并家都抄了。”
贾母更惊道:“那马道婆不是和许多王府都有往来么,怎么会被抄家了?”
那人道:“这便不知道了。起先是有人告她行巫蛊之术,后来又说从她家抄出什么肠什么散来。北静王爷大怒,下了钧旨,一定要彻查的。”
此言一出,王夫人的脸登时惨白如纸。那九蟒断肠散的毒,曾递过信去,叫马道婆一定销毁了的,怎么却没丢,如今被查抄出来,若是被她咬出自己来如何是好?
凤姐见王夫人忽然脸色惨白,心中疑惑,却不露出来笑道:“这马道婆真是胆大包天,怎么能干出这样的事儿来?”
贾母并没有看到王夫人的神情只道:“我也错看她了。没想到侍奉神佛的人也能做出这样的事儿来。罢了,去外头打听着有灵验的法师,为宝玉请一个来。”又进去看了宝玉一会,见他睡着,便放了心,只嘱咐袭人好好伺候,便离开了。
那凤姐在贾母面前奉承了一会子,也就推身子不好往自家屋里来。平儿见她神情郁郁便道:“二奶奶何事忧烦?”
凤姐往垫了灰鼠毛多罗呢靠垫的躺椅上坐了向平儿道:“你说奇怪不奇怪,今日宝玉早上醒来忽然就魔怔了,嘴里念叨什么我姐姐害了他姐姐的话。”
平儿奇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姐姐?难道是跟宫里的那个有关系?”
凤姐并不愿据实以告便支吾道:“这也只是私心揣度,算不得数的。还有稀奇的呢,那马道婆忽扒拉的叫抄了家,人也逮到顺天府去了,又说是抄出个什么散的,北王爷却就恼了,声称要彻查。”
平儿道:“论理那马道婆也该受点教训了。素日里便好调三窝四,烦的很,只是北府又插手了?”
凤姐摇头道:“你问我我问谁去。这一阵子奇事也多,先是林妹妹被封了郡主,又是准北静王妃,娘娘又一夜之间被贬为奴,只怕日后更奇的还有呢。我说这府里也快到头了。”
平儿道:“说起来,林姑娘也算熬出来了。本就仙人似的,我听人说那北静王也是好人物呢,倒也配的上林姑娘,太妃素来待姑娘又好。可知是苦尽甘来了。”
凤姐啧啧称叹道:“何止是好人物,便是宝玉比他也差了不是一点儿半点儿”
平儿不信道:“不会吧,竟比二爷生的还好?”
凤姐叹道:“可不是,宝玉和王爷在一处,也不过是野鸭子比彩凤凰罢了。模样到且靠后,那日你都没见他对林姑娘是何等上心,林妹妹是有福气了,得了这么个体面尊贵又痴情的如意郎君。素日这府里那个不欺负她,如今却连巴结都巴结不上了。老太太还想着去北府求林妹妹,林妹妹若是聪明的便不该再惹祸上身。”
平儿道:“奶奶怎么说这话?”
凤姐道:“还有好听的我没说哩。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她们只知道碧粳米好吃,等着糙米吃不上的时候再哭去罢。对了,这个月的月银可放了?”
平儿道:“才要回奶奶,收上来的钱不过千儿八百两,便是光给太太小姐也都不够了。”
凤姐冷笑道:“果是这样了,很好,那就先不放了,等太太问起来再说罢。我也没办法,这么大家口,我总不能填这个无底洞去罢。”
二人正说着,有人打断道:“什么无底洞。”知道是贾琏回来了,平儿打起帘子请他进来。
贾琏笑吟吟的道:“媳妇儿,你说什么无底洞不无底洞的。”
凤姐没好气道:“就是你们贾家,如今连月钱都放不得了。琏二爷你说如何是好?”
贾琏呆了呆道:“不会吧,林妹妹的钱不是还有么,怎么也够盘缠一阵子的?”
凤姐道:“够你个鬼,那年省亲不过还剩一百来万两,这几年明着花暗的偷,素日浪费的又多,你说还有多少?”
贾琏不信道:“那也不至于连月钱都没有了罢?”
平儿便把账册递给凤姐,凤姐也不看,扔到贾琏跟前道:“亲亲琏二爷,你自家看去罢。看我唬你不唬。”
贾琏忙拿起来翻了几页,脸色变了道:“天,这却怎么好?”
凤姐恨道:“我也不管了,索性丢开手罢,省的以后担不是。”
贾琏叹了一会子,低声道:“这会子再发个一两百万的财就好了。”
凤姐讶异道:“再?难不成你以前发过的?”
贾琏尴尬道:“我也是信口胡吹,我哪里发过那样的财,你还不知道不成,哪里就有那么多银子了。”
凤姐也不深究,低头思忖道:“实在不行便先从老太太那里支些罢。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
贾琏道:“我才要说呢,老太太那里的体己必然少不了,若是能弄出些来,便可勉强度的急难。”
凤姐道:“只好这样,但是老太太的东西素日都是鸳鸯姐姐打理,少不得要跟她实说的。做好便罢,做不好,咱们这些人便都脱不了干系。”
贾琏道:“鸳鸯姐姐是个深明大义的人,必然应允的。又累媳妇去说一说。”
凤姐怒道:“你怕担不是,却叫我去出头,也算是个爷们?”
贾琏嘻嘻的笑道:“不是的,你和鸳鸯好的很,说话比较便宜。你知道的,自打老爷的事之后,鸳鸯总不同我和宝玉说话了。我去了她岂不恼的,还是媳妇去说的上话。”
凤姐道:“我便是合该给你家卖命的,便是林妹妹也比我命好。”
贾琏道:“说起林妹妹来,这事儿奇怪的很,前次不是说内定林妹妹去和藩么,怎么又不是了,反给了北静王了。”说着叹气。
凤姐道:“你们家便都是些没良心的。如今见林妹妹过的好了,便不忿了是不是?也不想想若非林妹妹的钱,你们家早就揭不开锅了,还等着这会子哩。”
贾琏道:“好媳妇,别拿这话堵噎我了。但得过了这一时,我再好好谢你。”
此时忽然有人报道:“东府珍大爷请琏二爷。”贾琏忙不迭的去了,凤姐知他今夜不回来,便和平儿简单用了些饭食,早早的躺下睡去,心烦意乱,迷迷糊糊间耳边却似有人说话:“婶婶,好痴也,却忘了我那年说的话了不成。”
是可卿?
凤姐一惊,豁然开目,坐了起来,周围并无人,隐隐却就想起当年可卿去的那一日曾托的那个梦。
……婶婶,你是个脂粉队里的英雄,连那些束带顶冠的男子也不能过你,你如何连两句俗语都不知道,常言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又道是登高必跌重,如今我们家赫赫扬扬已将百载,一日倘或者乐极生悲岂不应了那句“树倒猢狲散”的俗语……
如今眼下又有一见非常的喜事,真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不过是瞬息的繁华,一时的欢乐……
想起这些话凤姐不觉浑身一哆嗦,非常的喜事,那不就是元妃省亲么,难道可卿早就知道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