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哆哆嗦嗦的走了进来,看着贾赦盛怒未已。心中一抖,腿便软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哀声道:“父亲、叔叔,琏儿错了。”
贾赦骂道:“你这小兔崽子,人家胆大还是身包胆,你胆子大便是胆包身。我今日不好好的修理你,就对不起祖宗。”
贾琏闻言白了脸,只情磕头求饶。
贾政道:“琏儿着实该罚。只是兄长不忙在这一时,且叫他说拿银子干了什么,再做处置。”
贾赦道:“你说,那二百万两银子你都做了什么?”
贾琏语无伦次道:“做做做……买卖了……”
贾赦闻言略略心安道:“买卖?还好不是挥霍了,如今还剩多少?”
贾琏颤着声音,耷拉着脑袋道:“一……一……”
贾赦道:“一百万两?”
众人看着贾琏,都还存着一线希望。谁知贾琏闻言将头摇的似个拨浪鼓道:“不是,是……是一万多两……”
贾赦楞了一下,跳脚骂道:“你这个败家子,不过三年的功夫,二百万两就剩下一万两了?你拿银子当米吃的?混账黄子,看我不撕烂了你的皮。”说着上前一脚踹在贾琏身上。贾琏立时滚在一边,湖蓝色的袍服上多了一个大大的鞋印。方重新跪好,贾赦又接连几个耳光扇了过来。贾琏的脸颊立时紫胀起来。
贾政冷眼旁观,贾琏素日与贾珍等人吃喝嫖赌、斗鸡走狗无所不作,这二百万两银子花个罄尽一点也不为怪。
邢夫人忙忙的上来劝道:“老爷,琏儿是你亲生儿子啊,打坏了怎么办。”
贾赦暴怒的将邢夫人推到在一边道:“闭嘴,没你什么事儿。”又令小厮来:“拖下去,我要打死这个孽障,给我小心着,若是有一丝袒护,我先打死你。”小厮应声而去,回身将吓的如一滩烂泥的贾琏连扶带拽了下去,接着便是霹雳啪啦的板子声,又咋喝着贾琏的哭求哀告声,并有人冷漠的数着:“一……二……三……”
贾赦怒冲冲的坐下,等了一会,贾琏哭声渐渐弱了下去,板子声也停了。贾赦吼道:“怎么不打了?”
方才那个小厮喘吁吁的跑上来道:“老爷,回老爷,不好了,琏二爷吃痛不过,晕过去了。”
贾政这才缓缓开口道:“教训一下罢了,莫要打重了,老太太那里也不好交代的。”
贾赦哼了一声这才道:“把他给我丢在院子外,让他自己回去。”教训了贾琏,出了一口气,可是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长叹一声道:“罢了,明儿一早,去请宁府的珍哥儿过来罢,商议一下,看他那里还有多少拿的出来的。”
不用贾赦请,第二日一早,贾赦、贾政等人再次被请到了贾母处去,才进门见贾珍并贾蓉俱已经来了,二人正与贾母闲话,此时一见赦政二人忙站了起来请安。不一会儿,李纨、凤姐也都来了。原来那贾琏昨日着实被打重了,那里还起得身,故而只是凤姐一人来了。
寒暄毕,贾母单刀直入,切入正题:“我昨日想了一夜。若非如此,不足以度过这个坎儿。都是为了这个家,便是落下埋怨我也顾不得了。你们都知道官中是没什么指望了,只好个人把自己的体己那出些来,凑一凑,或可足数。如今你们自己都说说认多少的好?”
话音已落,却是一片沉默。
贾母道:“我如今的体己,大约还有百万两,留出棺材本来,余下的都拿去罢?”将眼睛瞟向贾赦,贾赦低头寻思一会笑道:“母亲如此,儿子怎好还有私心,只是家里的体己都是媳妇收着的,我也不知道有多少。”
贾政闻言,由不得不冷笑一声。原来阖府皆知,邢夫人惧怕贾赦,从不敢说半个不字的,故而荣府长房一直是贾赦打理,没有贾赦,邢夫人是半分银子也拿不出的。如今贾赦却推说不知,可知是支吾之言了。满屋子人都知此意,故而都不言语,但心中冷笑尔。
贾赦便叫了邢夫人来,装模做样的问道:“家里还有多少可用的。”一面暗暗递眼色。
邢夫人揣度其意便笑道:“若是论可用的,大约也有个五六万两罢。既然事出紧急,便都拿出来。”此言正和贾赦的心意,便微微笑着不语。
贾珍心中暗笑道长房的体己便是零头也不止这些,既然你们不肯出,却如何叫我出。这样想着,面上却是一片恭肃。
贾政恨贾赦自私吝啬,却也无法,只好道:“我这里也没有多少,但有的都拿出来。回头叫媳妇送过来。”王夫人闻言大不痛快,却不好说什么,只是心中埋怨。
贾母总算觉得有些安慰,便笑看贾珍道:“珍哥儿,我本不好意思开口的,只是想着咱们终是一家子,有些难处,便该一处担着。荣府宁府本是一脉相关,休戚与共的。若是宁府相助一二,必不忘的。”
贾珍微笑道:“老太君说的什么,宁荣二府本是一家子,于今荣府有急难,解囊度困乃是宁府之分内事尔。只是您也知道,如今宁府是个什么状况,恐怕虽是有心,难使上力。”
贾母听到这里,顿时心凉了半截,却听贾珍话锋一转道:“我这里多了也没有,只得从府库里拿出五十万两,我自己再填上些,总共凑八十万两罢。多了实在是为难了,毕竟府里上下还都张着嘴等吃。”
八十万两虽然不多,却也算是意外之喜了,贾母点点头道:“那就先谢过了。”又看凤姐道:“凤丫头,论理这事儿也与你和琏儿脱不了关系的。你说说,你那里,出多少?”
凤姐又羞又愧,更恨贾琏,思忖一会道:“媳妇自然是要竭尽所能的。”
贾母点头道:“这也罢了,也不枉我素日疼你一场。”向李纨道:“珠儿媳妇,你寡妇失业的,难,我知道,我也不强你。实在拿不出,并不怪你。”李纨道:“老太太,我素日对这个家并无半分功劳。实在是汗颜的很,今日府中有急,我也不能坐视不理,我这里还有素日攒下的三千两,也算是我的点子心意。”
贾母叹口气:“珠儿泉下有知不知道怎么怪我,连寡妇的钱也要的。”说着又落下泪来。
王夫人听见提起贾珠,也是轻轻一叹,红了眼圈。
回到住处,贾政便向王夫人道:“咱们这里还有多少?”
王夫人想了一会子道:“左不过还有几十万两罢了。”
贾政急得搓手道:“太少了。这怎么够呢?”
王夫人道:“我也没有法子,钱都在这里,凭老爷处罢。只是不要忘了,咱家还有一个宝玉没有娶妻的,也该留下些才是。”
贾政本是焦躁的在房中来回踱步,听了这话,忽然站住,向王夫人道:“对呀,我险些忘了,你不是总想让宝玉娶薛家的女孩儿宝钗么?”
王夫人一惊,此时提这个做什么,便笑道:“只不过是我的一个想头,成与不成,还要看老太太。”
贾政忽然沉默起来,往炕上坐了,皱眉思索道:“其实那薛家女孩儿也好。虽说出身低了些,但论才貌,除了玉儿,便也可以算是好的了。只是老太太仿佛不太喜欢她?”原来王夫人素日动的那些小心思,贾政都看在眼中,只是不说出来罢了。
王夫人闻言半喜半忧,没想到贾政都是知道了的,心中有些虚,不知道他今日提起是何意思。
贾政道:“你说咱府中这种情况,若是薛家能帮上一二分,这份情,老太太必然是记得的。以后若是要宝玉娶了薛家的女孩,会不会容易几分?”
王夫人闻言大喜过望立刻道:“老爷见的极是,我这就去说与我那妹妹听。”
这王夫人当真是一点没耽误,急匆匆的扶了丫头往梨香院去,不想,荣府种种早就传到了薛姨妈、宝钗处,此时母女二人正边做针线,边议论此事。
薛姨妈就道:“我的儿,你说你那大姐姐怎么就忽然被贬了?”
宝钗道:“宫里的事儿,谁知道是怎么回事,便是常言说的伴君如伴虎了,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只是可恨那林丫头怎么就封为郡主了,又指给北静王了?真是飞上枝头变凤凰。姨妈上次传出话来,不是说一切万无一失么。”那日见了水溶,宝钗便留了心,只要引起他注意,只是那北静王眼中似乎只有黛玉一人,自己竟半分机会也未得。
薛姨妈道:“谁说不是,我也纳闷,只说那林丫头日日去王府走动,更不想入了北静王的眼。真真可气,不过话说回来,这样她究竟于咱们无碍了。”
宝钗听着,逆了心思,手中的针忽就走歪了,恰恰刺在指上,滴下血来,忙嘬着手指,向薛姨妈道:“母亲这话错了。那林丫头如今是郡主、又是准北静王妃。设若要整治咱家,那不是易如反掌的事,听说马道婆已经抓了,若是鲍太医再被他们抓去,麻烦可就大了。虽说上次的事疑不到咱们这里,可是若是贾府败了,咱们和贾府历来走的近,岂有不受带累的?不若且远者他们些,或可自保。”薛姨妈道:“我儿见的是,只是如今你哥哥陷在牢里,看看秋审将近。若是救不出来怎么好?此事还得荣府着力,现在咱家连个皇商的名头也没了,若是再远着荣府,便当真没什么指望了。”想起薛蟠,心中忧虑,叹息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