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溶点头道:“臣遵旨。”
龙祐宇微笑道:“送走了暹罗王。宁荣二府的事不能不解决了,元妃欺君罔上,贾王氏私携外女入宫亦罪在欺君,并以剧毒谋害郡主、贾氏一门克扣霸占郡主家业,都要一笔笔的清算,是时候了。”
原来龙祐宇之所以迟迟不下旨,治宁荣二府之罪,其中有个缘故。早知道这和藩人选就在贾府,若是贾府获罪,家中之女便是罪臣之女,或没入宫掖王府为奴,或入青楼为官妓,怎能再令其和藩?故而龙祐宇便将此事压下来,只待暹罗王一走,便着手处理。说白了,不过是戏耍那荣府一下而已,让他们生出一线希望,再把他们至于万劫不复之中。
水溶道:“皇上,下毒之事恐怕还有隐情。参与下毒之人,不止贾王氏。”
龙祐宇诧异道:“什么?还有其他人?难道贾政也参与其中了?”
水溶摇头道:“非也,政老虽然迂腐木讷却还不至于阴险至此。此事牵涉金陵薛氏。”
黛玉从未听水溶提起过此事,心中一惊,没想到,想要害自己的还有薛姨妈,大约是为了金玉,才要下手除掉自己,想着病中时宝钗一而再再而三的来看望,殷切备至,难不成,她也是知道的?
龙祐宇皱眉道:“浩卿,可不能空口无凭。”
水溶从容回道:“臣已经查清楚了。这下毒之事,纯是贾王氏并薛王氏姐妹从中谋划。马道婆、鲍太医不过是个依二人之命行事罢了。臣特意令穆大人提审了薛蟠,据他交代那九蟒之毒是他母亲令人重金从广里求得的,他也是知道的,却不知他母亲要做什么使用。”
龙祐宇勃然大怒道:“气煞朕也,如何就这般歹毒,对一个弱女子也下这样的毒手,如果朕没记错,前次被判了斩监后的薛蟠就是这个金陵薛家的罢。”
水溶道:“正是这个薛氏。”
龙祐宇冷笑一声道:“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既然如此,朕就发发慈悲,叫她们一家子在天牢中聚一聚罢,”转而又道“浩卿,送暹罗王回来,你就即刻会同义德亲王着手处理荣府,荣府的劣迹远不止于此,朕要你抽丝剥茧,一一查明,绝不可姑息任何一个人。至于宁府,暂时不要动他们,朕还有用处。”
水溶嘴角扯开一抹笑容,有些邪气,也有些血腥,终于等到这个圣旨了,点头道:“臣遵旨,一定查个水落石出。”
龙祐宇挑一挑眉,有些不痛快道:“你可真行。朕刚跟郡主说你我情如兄弟,不为虚礼所缚,你就来给朕做脸,一口一个臣遵旨。果然是好兄弟。”挥拳便要捶水溶,水溶一闪躲过去了,笑道:“皇上,郡主面前给我留点面子。”
黛玉忍不住浅浅一笑,如同美玉生出淡淡的光晕一般。
龙祐宇楞了一下心神一摇,忙收回目光,低头想了一会,定定的看着水溶道:“浩卿,忙完了荣府,你是不是也应该早点把婚事办了。朕这妹妹无名无分住在北府,实在是有些不妥,你要是委屈了她,朕可不饶你。”
水溶笑道:“皇上放心,我自然不能委屈了玉儿,一切都已有安排。”原来,素来郡主是不另建府邸的,只是黛玉的情况极为特殊,并无娘家可以依附,水溶又绝不许她住到宫里头,所以特意向龙祐宇请旨,另行建造一处府邸供黛玉居住。地方选在离北府不远之处,来往便宜。自领了旨,日夜赶工,如今在水溶的日日催促下,基本告竣。按水溶的意思,只待他亲自看过,才叫黛玉搬过去,而这一切黛玉并不知道。
龙祐宇点一点头笑道:“这就好。”眼神做无意扫过黛玉有些绯红的玉容,既然无缘,就将她做自己的妹妹罢,看着眼前玉树临风的一对璧人,不知为何,心中有些酸涩,勉强的笑向水溶道“天色不早了,你们快回王府罢,莫要让太妃等急了。朕先走了。”说着果断的转身便走,心,和着清风桂香,泛起浓浓的惆怅,眸中分明有割舍的痛。
水溶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再次浮起隐忧,转身看着黛玉,她正静静的仰望着月色,风过处桂子落在她的发丝间,素淡的衣衫,晶莹的双眸比月色更明净,仿佛月里嫦娥,微微一笑,伸手将她发上粘的一片桂花摘下道:“玉儿,咱们回去罢。”
黛玉扭头看着他萦绕着一点愁绪的眉梢,有些不解。水溶避开她询问的眼神,轻轻的拉过她的手,往宫门的方向走去。心中却在思量,到底何时才能离开这个皇宫,与玉儿畅游江湖,比翼双飞。
那龙祐宇看着玉儿的眼神,实在是令他担心,想着不由得攥紧了黛玉的手,生怕她忽然消失了一般。
黛玉从他愈来愈紧的手指感觉出他的不安,蓦然明白了,将被他攥着的手指俏皮的动了动,对着他宽慰的一笑,笑容里是浓的化不开的柔情。
水溶明白她的意思,亦是一笑,紧绷的手指蓦然变得温柔起来。
却说龙祐宇别了水溶、黛玉,孤身一人,心中空落落的,欲要回宫却不知道往哪个宫里去才好,只好信步在园子里兜转,眼前却都是黛玉的影子。
虽然一再说服自己要放下,可是说的容易,做到,何其难。
九重天子,后宫佳丽三千人,却从未有过这种牵挂的感觉。自信见过的美女无数,却从未遇见过这样的女子,她的才华令人倾慕,她的美绝不同于那种胭脂俗粉,美的玲珑剔透,美的不食人间烟火,美的让人情不自禁的想接近,只是,她看自己的眼神始终是恭敬中含着戒备,那样的眼神仿佛时刻提醒着自己,她的心中,只有水溶。
认了罢,谁让自己晚了一步,又不得不承认,水溶与她,确实是世间寡二少双的一对儿。
只是心中,又是无法控制的一疼。龙祐宇站定,仰起头,用力揉着自己有些发酸的眼眶。一扭头,身后不知什么时候跟了一大群太监、侍卫,此时正诚惶诚恐的看着自己。
龙祐宇有些哭笑不得,愠怒道:“谁要你们跟着的?”
戴权躬身答道:“启禀万岁,夜色已深,不知皇上要去哪个宫里安歇?”
龙祐宇一怔,皇宫这个家终究太大了,大的让人觉得空虚,东西十二宫,哪一个不是邀功争宠,竟没有一处会让自己觉得妥帖安慰的。叹一声却笑道:“朕站了这半天,想些热汤暖一暖。”
戴权忙笑道:“皇上,这个时候,只怕各宫的娘娘都安置了。若要热汤热茶,大约只有去坤仪宫了。”
想起隽瑶,龙祐宇嘴角有一丝温柔的笑。皇后,这个温柔聪慧、一直尽心尽力的辅佐自己的女子,繁杂的后宫她竟能妥帖的周全,让自己完全不会为后宫琐事掣肘,心中顿时漾起暖意,还有一丝愧疚。
她时时处处的忍让大度,竟成了自己一再忽略她的理由。想着,挥一挥手道:“起驾坤仪宫。”
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
想着,黛玉的影子渐渐模糊了起来。遥遥的,已经是可以看到坤仪宫,依旧温馨通明的灯火。
次日,开太和宫,探春身着大红喜服,头带垂珠冕,成串的晶莹的玛瑙珠盖住了她因哭了一整夜而红肿的双眸。盈盈辞别皇上、皇后,接过那一捧在大红绢帕子裹着的泥土,登上凤轮八宝垂金辇,随着暹罗王出了京城,往渡口而去。水溶以亲王之仪代天子相送,并有陪嫁的宫女二十人,又有无数丰厚的嫁妆。那暹罗王虽见不是自己心中取中的女子,却是一位郡主,嫁仪如此丰厚,自谓有光,便也不甚在意了。
旌旗招招,礼炮齐鸣。
路过街衢,百姓摩肩接踵争看公主出嫁的排场,喧腾不止。车辙辘辘,恰似探春如麻的心绪,透过车上薄薄红纱,最后一次看着熟悉的街景,宁荣街的牌坊一闪而过,别了,家乡,别了,荣府,心,被揪痛着,终于明白了《明妃曲》中的凄凉哀伤,只是,领悟的太晚了,一切都无可挽回了。
人群中忽然有一个人挣出来,向自己这边奔来,却被侍卫拦处,探春心中一惊,忍不住微微撩起纱帘,那个身影,既陌生又熟悉,被卫兵推搡间,头发已经披散下来,满脸的狼狈,却仍旧挣扎着不肯离开,探春的心被重重的一击。
凤辇并没有停下的意思,近于沸腾的乐声,仍在继续,一声撕心裂肺的的哭喊“我的儿”隐隐的穿过锣鼓声、唢呐声,清清楚楚的震动着探春的耳鼓。
是赵姨娘。
此时,探春才明白母亲二字的含义,素日千疼万爱祖母、王夫人,连面都不曾照,只有自己的亲娘,不顾一切来见自己一面。而自己,几乎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她,甚至气她粗鄙,恨她在兄弟姐妹面前给自己丢脸想着又是悔恨,又是难舍,柔肠百折,攥着那捧泥土的手剧烈的颤抖着,泪落连珠,哽在喉咙的一声娘终于喊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