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溶匆匆入了密道,开启了别院的门,下一刻就要看到师妹,少年的心充满欢喜。如今他已完全没有了患得患失,他已完全懂得师妹的心。
脚步轻快,水溶走进院子,看到院子里一片素白,原来下雪了。心中想着该给师妹添暖炉了,走到雨荷亭外,却没有看到黛玉在亭内凝神读书,转身出来,走到院中扬目一望,看见她正与水棠、印菊等人扬脸伸臂接着雪花,那雪花入玉手掌内即化,消失的无影无踪,几个女子轻轻巧巧地笑着。水溶心下一笑,走近前来,见黛玉穿着蓝色细毛斗篷,才没有怪责她在寒风中久立,含笑寒喧。
黛玉拍掉衣上、头上的雪花,迎他进院坐下,紫鹃、印菊俱都施礼见过,水溶便对黛玉提了宝玉来访之事。
黛玉光洁的玉面上露出一抹关切之情,问道:“少王爷,他,可都好。”
虽然明知她的心是纯洁的,水溶心上还是有一丝不舒服,想道:她还是在意宝玉,若她愿意与宝玉共度一生,他有心成全,他一定为她请了圣旨,以高于薛氏的名份入贾府,不能让她在贾府里受丝毫委屈,而有他这个师兄做娘家人,贾府也不敢慢待了她。转念又一想,林姑娘与宝玉自幼就在一处,情谊自比别人不同,若她对宝玉之事不闻不问,才是无情无义,岂不令人心寒。若她是这样的女子,又值得他倾心相顾吗?
水溶脸上一板道:“师妹也该改了称呼,叫我师兄才是。”满是英气的脸上故意做出生气了样子,他不要她与他客客气气的。
黛玉面一红,心中原是信赖于他的,视他为兄长般,见他是认真的,忙低头怯生生轻声唤了声道:“师兄。”
娇娇脆脆的师兄二字,却让水溶心里甜甜的。
水溶俊面一松,问道:“师妹可想与令表兄见上一面?”
黛玉沉吟一下道:“他已忘了我,我们已成了陌路人,见与不见又有什么分别?”
她却不知水溶看似不动声色,却是紧张地等着她的答案,心念电转。他的心已放在了她的身上,难以收回。他心中暗想:只要她与贾宝玉情缘已尽,他愿意等,一直到她慢慢接受她。他愿守在她身边,与她共进退。
她此时想到的是不能令宝玉为难,不能令宝钗难堪,她知道,宝玉心中没有了她,也许会接受宝钗,给宝钗一分温暖,而她与宝玉相见,若宝玉记起从前他有过的心事,必要与宝钗生分,愿意与她同生共死,她不能毁了宝钗的梦。而她自己,虽曾与宝玉知心,有过与宝玉相守的想法,往日一切都成了过眼云烟,想当初,为他常常病体缠绵,心痛和着血泪,而他却是情种遍种。当他那里喜乐声声,披红挂彩迎娶新人,那时她对宝玉的情,已彻彻底底淡作了兄妹情,化作了一句句祝福,她只想宝玉平平安安,一切都好。她知道不是宝玉负心,她也不恨宝钗,她与宝玉是没有父母认可的情份,是没有父母祝福的情谊,宝玉是违逆不了他的父母的。既这样,又何必让他烦恼呢?
水溶目不转睛地看着黛玉的明眸道:“我看出他并不开心,也许,有些事是永远也忘不了的,在心底成了模糊的记忆,总想让他清晰,却寻不到根,更加痛苦。”
黛玉虽觉有理,却不想再介入,犹豫着说道:“容我想想,有些事,是要顾虑的。再者想起了又能怎样?徒增伤悲而已。”
她与他情义已尽,再见勾起他的情思,又有何益?只有让他更难过。
紫鹃道:“少王爷,我们姑娘为别人着想呢,再说现在与从前不同,从前我们姑娘与二爷亲戚身份,日日相见,还要顾着礼节,妨着下人口舌,这一离了那里,若要有心人知道了,少不得生出是非来。我们姑娘可是清清白白的。”说到后来,已是带了气忿之意。
那府里对她姑娘的死,传得如此不堪,她心里可还憋着一肚子气呢。
水溶霎时明白,自己只顾为她解忧,却忘记她是多思的女子,她要为别人考虑,我也该为她的名节考虑。好在,我们是师兄妹的名份,若不然,以她的性子,身子稍好,就得挣着告辞的。
又听紫鹃提起那府中谣言之事,心中生起恼怒,暗暗握紧双拳。原来他已查出谣言自何起。暗自想着,如何办了此事。
黛玉也想到了关于自己必有是非生起,紫鹃不说,是怕她气大伤身,刚刚养好些的
身子再反复了,她心中有数。暗自让自己平心静气,把身子养好,再作道理,到时她要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回到贾府。只是她一根柔肠真的想念那里的亲人,不由看向水溶,眼中有希冀道:“我想见外祖母。”她还想见湘云与惜春,却觉得自己的要求太多。
水溶想也没想点头道:“这事我来安排。”
水溶开心地看到黛玉面上露出淡淡笑容,而黛玉却觉得有他在,世上无难事一般。
水溶方要问紫鹃黛玉可否按时吃药,吃了多少,却忽然有孙绍祖的讯号,水溶不知何事,与黛玉辞别先出了别院。
出来方知,原来是北静王老王妃有事找水溶相商,水溶整了衣冠,到母妃寝宫问安。
北静王老王妃笑望着龙姿凤表的儿子,目光慈祥,一腔母爱,从心底现到面上。
止桥宛依在北静王老王妃身边,乖巧可人的模样。
水溶坐在母妃身旁,北静王老王妃道:“溶儿,你表妹的生日还有几日就到了,今年是对你表妹来讲,不比寻常,过了这个生日,她就及笄了,你为她筹划一番,给她办生日宴,免得你表舅他们惦记。”
水溶答道:“儿记下了。我会让表妹开开心心过生日的。”
止桥宛柔声细语道:“表哥,今年我想办得场面大些,请些名门淑媛来府里,我也好多结交些闺中朋友。”
水溶沉了面容,若有所思地看一眼止桥宛,心中存疑。
北静王老王妃道:“她已列了名单,你就替她下贴子请人来吧。”
止桥宛盈盈碎步而来,水溶从止桥宛长长的指甲下接过字纸,略扫一眼,见有贾府女子,心中疑惑更重。莫不是她为了那幅画像?不过,他忽然有了主意。
水溶当即派卫若兰、陈也俊筹办起来,那请帖也分发了下去。
且说贾宝玉出了北静王府,跨步上车,车夫打马往贾府而来。天上竟飘起了雪花。
时值刚入初冬,雪就这样柳絮轻飞般,纷纷扬地落下来,没有停的意思,地上、房上银装素裹起来,世间一片白茫茫,唯有天空是蓝色的。
车到了贾府门前,可见车马不绝,宝玉冷漠的脸上一丝不耐,来贾府的人越来越多了。他依然不喜欢这种迎来送往,交际应酬的场面,可他不得不去做,他的爹娘,他的妻妾都认为他该这样做。
不过贾府目前的繁荣前景,他贾宝玉还是乐见的,至少他不用为衣食而忧,也感慨万千,许多人与事都变了。
如今这贾府的日子真是如日中天,先有贾政升了肥缺,接着探春与南安王府少王爷结亲,两府联姻,兼元春在宫中为妃,又贾府本与朝中最受器重的北静王爷家交好,一时到府里巴结的官员、送礼探路求前程的,排成了队,门前车来轿往,好不热闹,那隆盛之景,直堪比贾老令公当年。
只是贾府内囊已空,硬撑的盛大场面不知还能挺多久。真正的景况,只有王夫人自己清楚。
那王夫人忙于应酬往来,又兼宝玉读书上进,不由心满意足,对荣府未来极有信心,她更盼着宝玉科考中举,光耀门楣,荣府能在宝玉这辈达到鼎盛,憧憬着宝钗能生下男孩,袭人生男生女都好。
连赵姨娘都一改前景,端庄起来,虽不敢透露她才是南安王府未来侧王妃生身之母,却也心中得意,女儿终于有了好归宿,女儿为她挣来了尊严,贾府里那些曾对她不屑一顾的上上下下的人,也开始对她客气起来。那贾政也一再嘱了她,要知好歹,莫因自己言行有失而误了自己女儿,因而赵姨娘十分的在意起来。
贾宝玉下车进府,沿小径走入,小径两旁是扫起的堆着高高的雪堆,迎面碰到刘姥姥出来。
水溶看遍黛玉诗词,已解黛玉心事,遂放下心头疑虑,也明白黛玉与宝玉成了陌路人。
那边宝玉离开北静王府,进入府内,迎面遇上刘姥姥满面笑容而来。
刘姥姥上前拉着宝玉的手,布满皱纹的脸上笑开了花道:“这个哥儿又长高了,真是越长越俊,都成亲了,也不告诉我一声,我也好来讨杯喜酒喝。”
宝玉立住,面无表情,眼望着远处的白雪,耐心听她说完。
刘姥姥自顾的说完,才放开他的手,环顾贾府一番,摇头咂嘴笑道:“才半年没来,这府里越来越红火了,直看着我们眼热呢。你们日子好,连我也跟着有脸呢,我们村子里,谁不知道我们有门子贵亲戚在京城里,都高看我们一眼呢,谁家里有个什么吵架拌嘴的事,只要我出头,一句话,他们全都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