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轻点头,微微一笑,宝钗来不来赴宴,她不感兴趣,总之,她是不想赴宴。
二人相视一笑,方往回走,及至看见潇湘馆里的青青翠竹,湘云懒懒道:“走了一上午,我都困乏了,我可要好好睡一觉。”
黛玉也正倦着,点头应了声,扭头看看不远处的怡红院,想着:不知我的话,宝玉听进去多少?过会子他也要睡午觉了吧。
抬头看看金色阳光,暖暖的,明晃晃的,眼睛不由一阵迷离,觉得恍惚间眼前一阵黑雾罩在怡红院上空,她忙闭了眼睛再看,却是晴空一片,蓝天白云悠悠,自己摇头暗笑自己多疑,不过是阳光晃花了眼睛。
不由倦意袭来,迷迷朦朦和湘云走进屋来。
黛玉与湘云回潇湘馆的路上,遇到薛姨妈与宝钗,交谈过后,方回到潇湘馆。
正值午时,秋日的阳光,微凉中透着闷热,空气湿润而沉闷,有些冷人滞息的感觉,黛玉与湘云上来懒劲,园子里又为明晚贾政庆宴忙碌,出去了添烦,二人便躺在床上,看书说些闲事趣话,不知不觉身着薄被睡去。
却说宝玉吃过午饭来过潇湘馆,想约二人出来走走消食。在院子里便被黛玉的奶妈王嬷嬷、婆子们拦住,言道姑娘们正睡着,请二爷过会儿再来。宝玉在窗外往里一望,见黛玉侧身瘦肩朝外躺着,被子拉到颈下,只露出长发披散在贵妃榻上;湘云仰着面,一只雪臂枕在脑下,被子一半榻上,一半榻下,正应那句“一床锦被,半床遮体半床闲”,宝玉笑着摇摇头,再转头看紫娟与雪雁静静坐在雕花木椅上,温婉秀气,低头绣活,雪雁抬起手来掩口打了个哈欠。
宝玉也觉得困意上来,打着哈欠同麝月回怡红院躺下。
宝玉没有带袭人前来,他在冷淡袭人,却不想撵袭人出府,他只希望袭人能想明白事理。宝玉本就是多情之人,袭人服侍了他这么多年,又与他的关系非比别人,让他狠心撵了袭人,他狠不下心肠来。
——怡红院
整个怡红院里静悄悄的,小丫头们也都午睡过去,惟有袭人坐在床旁,手里握着绣了一半的活,有些倦意,支着头打盹,还有些内急,想出去方便,又恐宝玉有什么需要,醒来寻不到她,喊人又无人能应,只得忍着。
如今怡红院里,宝玉贴身的事,除了袭人、麝月与秋纹,那些小丫头是轻易不敢进来服侍的。本来麝月与秋纹的话跟着呢,太太又防贼似的防着,生恐有点姿色的丫头打凤凰宝玉的主意,谁还敢多事呢。如今正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保得自家性命才是重要的。
宝玉躺在榻上,面朝里睡得正香,身上也盖着薄被。
袭人看一眼宝玉,又看一眼手里为宝玉做的针线活,暗嗔怪一声宝玉小祖宗,她命里的克星。
她本以为跟了宝玉,可以争荣夸耀,一生荣光,因而对宝玉尽心尽力,为宝玉的前程忧心,因为宝玉的前程就是她的前程。她付出了全部身心,小心谨慎地管理怡红院,殚心竭虑地劝谏,时时防着有人勾引坏了宝玉,又费神费心要宝玉远离对他前程没有益处的姐妹。
如何宝玉就不理解她的一片苦心呢?
她这么做是为了宝玉好啊!
昨晚她趁为宝玉宽衣之际,柔情似水地劝宝玉道:“宝玉,太太盼着你能科考高中,这是为你好,宝姑娘劝你读书上进,也是为你好,我们所做的都是为了你好,你怎么就听不进去呢?”
谁料宝玉用力推开她的手,哼了一声道:“免了,你出去,从今晚起你睡在外间,我不叫你,你别进来。”
那种冷漠无情,令袭人胆寒,袭人从未见过心软、性子软的宝玉如此绝情。
袭人也来了性子,赌气抬步扭身出去,躺在床上,凭着她对宝玉的掌握,过不了多久,宝玉必要前来俯就哄她回心转意。不料直到她晕晕睡去,也没见宝玉过来。次日宝玉起身也不喊她服侍穿衣,袭人方知真的惹恼了宝玉,讪讪的自己披衣起来,柔声细语地就近宝玉,也不顾宝玉一再推搡于她,好言软语哄得宝玉容她近身,宝玉却冷着脸不与她言语。
此时,袭人坐在宝玉睡榻旁,心里仍是起伏不平。
她不过是反驳了林姑娘几句,宝玉凭什么那么大反应,当下在主子姑娘面前斥责于她,让她颜面顿失。宝玉把她当成什么了?
不由不登时记起自己连姑娘也不是呢。
想及此真让她心灰意冷,她努力了那么久,什么时候才能出头呢?若宝玉一心想娶林姑娘,心心念念的是林姑娘,将来在宝玉心里,还有她的位置吗?
不由将往日拼着向上的心思也颓废了。
罢了,管什么宝玉读书上进,管她什么谁做宝二奶奶,安安分分做自己的大丫头就是了。
恰此时宝钗一头走进来,高贵雍容无人能及,眼睛一扫,看到下人东倒西歪,少有在位的,暗自摇头,想道:丫头们这样散漫,宝兄弟对他们也太宽厚了。
宝钗便如入无人之径,径直入里室来。
袭人迷糊中眯着眼看到,心上一喜,视宝钗为救命星一般,心里一亮,想着何不让宝姑娘多与宝玉独处呢?从前宝姑娘在园子里,自己也是由着宝钗自由出入的,这阵子怎么晕了头,说不定将来会有不同。速起身轻声道:“宝姑娘来了,宝姑娘你先坐坐,我去去就来。”
宝钗笑笑,知道袭人待她如自己人,站在当地看她急急的走出去。
袭人头也不回的走出去,连走至窗外的林红玉也没看到。林红玉原是受凤姐差遣,到怡红院来送宝玉新制的秋衣的。林红玉诧异地看着袭人从自己身前跑过,对她视而不见,想道:我就这么不入眼吗?自己低头看看手上的新衣,想着:却是交给谁呢?麝月她们也睡了吧,看看有谁还醒着。便向窗内望去,这一看,却唬了一跳,急闪身躲在窗后,小心探头再往里看。
室内静悄悄,宝钗负了右手,缓步踱到宝玉榻前,微低头细看宝玉沉睡的脸,不由绕着宝玉前后看透。情不自禁杏眼含情,心中有异样的感觉。心下想道:这两三年,宝玉变化很多,已高出她一头,脸上已显了少年人的俊秀,虽然比起南安少王爷来,还显稚嫩,少了成熟。
宝钗原本没太在意宝玉,虽然她心里也是喜欢宝玉的。不过,她半分也看不上宝玉,只当他一心混在姐妹当中,不求功名,只享荣华富贵。
如今要离开了,反而有些不舍。
那眉眼也是她看了几年,关心了几年的,她与宝玉相处的时间比和自家哥哥还多,对宝玉的关心,也不亚于她亲哥哥的。不由叹一声,今日别后,再见他就是不同的身份,再不能与他这样近,像从前那样亲近了。
宝钗心里微发酸,又叹口气想道:可惜你的玉不是我要的玉,我的金锁是要配好玉的。
却见宝玉微微动了动,宝钗忙退开几步,收摄心神,让自己面色平静下来。宝玉却未醒,宝钗走到袭人座位前,拾起袭人的绣活,习惯性地坐下来,仔细看袭人又在绣了什么。
宝钗缘何来此?原来宝钗意和心顺,亲事将成,姨妈王夫人又极信任她。在王夫人眼里,宝钗身子骨强,不奢华,又能干,相貌又好,她极中意的,现在府里入不敷出的,原也要有这样的人帮着她才行。不过,宝钗并不知道王夫人心里起了变化,也不是完全满意宝钗的,是方才王夫人在与宝钗商议宴请之事,觉出宝钗不轻易出主意,她要看风使舵,事事依着王夫人的心意来说,然后再加上她的意见,王夫人心里略有些遗憾,把此念藏在心里。她们议了一个时辰,方定下了宴请会用度。
之后宝钗与薛姨妈到凤姐院里与凤姐共议明天的贺宴之事,此时的凤姐已不再心盛,便全依着宝钗母女心思,只略提了意见,因而宴会的事极顺顺当当的安排妥当。
母女二人出来,薛姨妈拿了王夫人拟定的单子打算回府交给薛蟠,宝钗拔脚进了怡红院。
宝钗坐了片刻,见宝玉翻了个身,嘴里嘟囔道:“袭人,拿茶水来。”
宝钗楞了下,转头四下看看,小丫头们没有动的。只得起身倒水,递到宝玉身前。
宝玉朦胧胧胧中支起上身,闭着眼也不看是谁,只当仍是袭人,伸手握了宝钗拿杯的手,低头喝茶水。
宝钗不由面上红到耳根,手不敢动,任他握着。
宝玉喝够,仰面躺下来。
宝钗起身把茶杯放回,走回来,见宝玉被子落下一角,露出内衣裤。宝钗本有长姐风度,担心宝玉着凉,有心为宝玉盖好,左右张望,见无人看到,便拉起被子,为宝玉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