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低头不语,细想湘云说的有理,难道一个园子住着,再不相见?不免太过不通情理。
二女步出房来,由林红玉与翠缕各自扶着,穿亭过桥一路走至怡红院。
进了院门,院子进而静悄悄的,湘云兴了吓宝玉的心思,拉黛玉蹲在窗下,悄悄起身向内张望,迎头遇上宝钗正背转身子,坐在宝玉床边换衣裙,反被吓了一跳。
黛玉瞧见,心下冷笑,湘云也吞了声,尴尬道:“宝姐姐怎么在这里更衣?”
黛玉拉湘云道:“我们走吧。”清澈的眼中一丝淡然。
麝月听到动静,知窗外有人,走出来道:“二位姑娘进来吧,二爷不在,只有宝姑娘在。”
黛玉、湘云无语对视,若此刻掉头就走,反倒让人疑心藏了不干不净的念头,只得从容进来,湘云问道:“宝姐姐,你这又是哪一出?”
宝钗正由香菱系着腰带,麝月忙道:“都是我不好,茶水也拿不住,害宝姑娘湿了裙子。我赔罪还来不及,把我一身未上身的新衣给宝姑娘先穿着。好在我们身材差不多,宝姑娘不大合身,也将就了。”
原来麝月因昨日袭人被撵之事,一夜没有睡好,反来复去想了许多。昨日袭人走时,悲悲凄凄的,她们相处日久,怎能不伤心,而宝玉也只是对着空屋子叹息两声罢了。芳官、晴雯、袭人先后离去,原来热热闹闹的怡红院,如今冷冷清清,说话加着十分小心。她们与宝玉相见,总要避开距离,生怕说错了什么?袭人上上下下有着好名声,也落得被撵了出去,不免让人心灰。老太太又发话警示府里下人,她们与袭人是一起的,能不能因而也受了连累呢。再一想将来她又是何样的结局,不免心中坠坠,因而她自起床便心神恍惚。
宝钗脸不红不白道:“我的衣服一会儿你交给香菱吧。”
原来一早宝钗因着昨日湘云说宝玉知曲谱之事,想要套问宝玉。于是一身淡妆,到怡红院寻宝玉。却不料宝玉早与贾政一同出门,宝钗本要走,麝月已斟上一杯茶水,宝钗一想袭人如今不在,总要与麝月相处,便留步坐下。哪里知道麝月因着昨日黛玉发难的事,又想着老太太又发话,必要追究轻慢黛玉的人,有些心神不宁,麝月心不在焉端茶与宝钗,宝钗刚伸出手未接,麝月手一抖,杯子一斜,杯中热茶倾出,热热的茶水便湿了宝钗衣裙,热茶也烫到麝月,她便撒了手,杯子连热茶水全数洒了宝钗一身。她这才一惊回神,便有些害怕。但一想平日她们都敬着宝钗,宝钗又最宽厚,必不会放在心上,才稍安了心。
岂知宝钗登时火起,近来事事不顺,强压着的心头不平之气,便由麝月勾起,恼怒不已,一边低身以手弄袖弄裙,一边嘴上厉声责道:“你是怎么当下人的,茶水也端不稳。”
迎上麝月有些震惊受伤的眼睛,宝钗忽想起麝月是宝玉房里人,转而起身检视麝月手,改口道:“烫到没有?怎么这么不小心?”
方才宝钗的严厉,令麝月心中骇然,宝钗瞬间变得柔和,她不免有些不知所措。
良久麝月回神,声音有些颤抖道:“我去找衣服来,你换了吧。”慌里慌张跑到柜子前,翻了半天,才想起不是此处,又跑到另一个柜子前。
宝钗抖着湿热的裙子,香菱用帕子擦着湿处。麝月终于找出裙子来,宝钗便从容换上,于是,才有方才那一幕。
麝月重又端上茶水来,便又不知先给谁,湘云揶揄着笑道:“我看你还是先给宝姐姐吧,方才的茶水她又没喝到。”
宝钗已知昨日之事,林黛玉身价已高了她去,少不得笑道:“我不渴,给她们罢了,留一口给我漱口就成。”
林黛玉眉毛一挑,推道:“我可受不起。”
湘云呵呵笑道:“罢了,我们也不是图她一杯茶来的,二哥哥既不在,我们回去吧。”
三人出来,在潇湘馆门外分手,宝钗便家去,心中思忱道:宝玉去了哪里?
宝钗与众人到潇湘馆小坐,劝姐妹们不要把续琴谱之事看重,其实自己却要寻黛玉的旧稿。巧取不成,便要套问宝玉,宝玉却不在怡红院,不由暗想宝玉一大早去了哪里?
原来宝玉出府去看袭人。昨日没有与袭人道过别,他心里着实不自在。麝月虽然告知她私下给袭人带走了不少钱两,花个一年半载的没有问题,宝玉还是放心不下,非要去见一面才甘心。怎么说袭人与宝玉关系非同一般,那宝玉幼时起袭人就服侍于他,又与宝玉缠缠绵绵,有几年光景,宝玉怎舍得下。
宝玉偷偷溜了出去,只带着茗烟找到了花家,他本来过袭人的家,因而找起来并不费事。袭人哥哥、嫂子并未在家,只有袭人她娘与妹妹在屋里做针线,正伸着脖向里间不三不四骂道:“奴才你也做不好,被人赶了出来,还要靠老子娘养着,真是没用”。
见宝玉来至门上,她娘直把宝玉当作贵客,不由喜笑颜开,拉了手左瞧右看的,向里间喊道:“珠儿,少爷来了。你也别懒着了,快出来接接。”
袭人听见没好气的扬声道:“你且小心吓到人家。”
她娘才放手,与她妹妹忙避了,
宝玉摆手,自己走至里屋,见袭人面朝里躺着,并不理会。宝玉走近前来,坐在炕边,搬过袭人身子,见袭人哭得两眼通红,泪人一般,宝玉心一酸,道:“袭人,我”哽咽了半天,方道:“可缺什么没有,只管和我说出来,我叫人送来。”
袭人推开宝玉的手,闷声道:“我一个奴才,不被打死就烧香了,哪敢有什么要求?”已是声哑鼻塞。
宝玉探过身去,小心道:“你也别伤心,等过两日,事情淡了,我找妹妹去求太太,还叫你上来。”
袭人不语,脸上仍有怒色,宝玉抓住袭人的手打在自己胸上,道:“你打我一顿出气吧。”
袭人双手不由自主地被宝玉带着打在宝玉身上,见宝玉小心陪笑,方破破涕为笑,笑罢叹道:“也是我平日自已咒的,没事就说着要出去,如今真的应验了。”拉着宝玉道:“你可要趁早,说不定过几日,娘和哥哥就要把我嫁了。”
宝玉一急道:“那怎么成?你不能嫁给别人。”
袭人冷笑道:“进不了府里,难道要我一辈子空等着你不成?”
宝玉垂头说道:“我会去求太太和林妹妹,但有一样你要依我,从今后你切记要对林妹妹以礼相待,如同待我一般待林妹妹,你可要知道,没有林妹妹,就没有我宝玉。”
袭人面色不快,心有不甘,再想如今处境,还不如一个下人,只能认了。
二人说了好一阵子话,茗烟来催了,宝玉方留下些钱物,依依的别了出来,心情却是终于好过些。
袭人她娘笑着颠颠的送出门来,扬着手喊着要宝玉有空常来。看不见人影了,才转身回屋,到袭人那里,伸手要出宝玉所送的钱物,袭人只得少给了些,大半偷偷藏了起来。
再说宝钗回到家里一筹莫展,谱子的事没有着落,原想借着皇上寻曲,想方设法的呈上,到时金殿对策,得见对圣颜,若皇上喜欢,能入宫为上,得了赏赐也好,最好因此退了南安王府的亲事。
昨日她去潇湘馆,黛玉与湘云不在,她无意间看到书案上的一页琴谱,匆匆看了一遍,也未在意。谁能想道竟有大用处呢?
那宝钗原也是极聪慧之人,翻出家中藏书,对着古曲揣摩一番,心中便有了几分主意,又将那一页记得部分掺进去,写一份出来,终究无十分把握,又薛蝌到乐府求人一番修改,才算满意。
便也请了琴师来指点手上技法,几天下来,竟也恢复了八、九分功力。
期限的最后一日,宝钗方过府来,把谱子交与王夫人。
王夫人见谱心上生花,只是在老太太面前不能大露,只木然一笑。原来探春等人俱没写出来,连林黛玉也只字未字,还是宝钗长了王夫人的脸面。
贾母只淡淡一句道:“到底是宝丫头有见识。”
王夫人便交与来府的夏公公带走,一再嘱咐他是府里的亲戚薛宝钗所补。
却说宝钗回家等讯息,嫁入南安王府的日子却越来越近了,宝钗再沉稳,也不由心急如焚,她前思后想一番,虽然口上说大不了她嫁过去,可是真要去嫁,不免生愁。她哥哥薛蟠却似消失了一般,难见到人影,问她嫂子夏金桂,她嫂子便道薛蟠出远门做生意去了。
而薛姨妈原与王夫人讲好的,要宝钗嫁为宝玉妻,只要娘娘下旨成婚,南安王府也奈何不得,此门亲事需越早越好,而王夫人却没了下文。
这日薛宝钗与薛姨妈过府来催问王夫人请元春口谕之事,王夫人大摇其头道:“这事,只怕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