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在大观园设宴款待女眷,贾母强颜欢笑,王夫人则是满心欢喜,王熙凤则是心事重。一场欢喜事,却没有几人真正欢喜得起来。
北静王妃坐了上首,贾母压低了声音与北静王妃说道:“日后,敏儿的骨血还要承你多加照顾。”
正说之间,麝月匆匆走来,低声附耳于玉钏几句,玉钏忙说与王夫人,王夫人与贾母告罪离席。北静王老王妃含笑谦让过,起身在园子里走动走动。
原来宝玉又闹了起来,不许宝钗进他的内室。
新房内室里,王夫人要来了宝钗的金锁,悬在新房内新房上方,以期与通灵宝玉相辅助,镇住妖邪,保得宝玉平安。
宝钗与探春行过礼后,被扶进新房。自有迎春、探春陪着新人。新人薛宝钗坐在宝玉新房,蒙着盖头,手扶着小腹,心中滋味,喜忧参半。一喜今日得遂平生愿,终于能与他终身相守,腹中骨肉原是他的,二喜嫁入贾府,贾府都是相熟之人,今后再不能胆战心惊,担心被人算计,忧的是宝玉这种状态,要持续多久,自已还只靠他得中功名,夫荣妻贵。
而宝钗嫁过来时,抛弃了所有书籍,全身心做一个无才便是德之人。
麝月扶宝玉进房,宝玉跨步进门,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笑嘻嘻道:“为什么要穿成这个样子?你又扶我来这里做什么?”
麝月道:“二爷今日和宝姑娘成亲,我们送你去新房呢。”
宝玉回身要往外走,麝月拉他道:“二爷去哪里?”
宝玉道:“我不来这里,你们骗我,说是带我去看林妹妹,我哪儿也不去,我要回怡红院去,死也要死在那里。”
麝月与秋纹上来拉他,宝玉死命拽着门框,就是不进门,嘴里嚷着道:“她在这里,我就不进。要么她走,要么我走。”
麝月无法,只得返身到园子里告于王夫人。
贾母、王夫人与王熙凤只得匆匆赶来相劝宝玉。
宝玉一身红色喜服,看到贾母进来,跑来偎在贾母身边道:“老祖宗,他们骗我今天成亲。”
王熙凤笑着催宝玉道:“宝玉,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这是你的媳妇,从今天起,你就是有家室的人了。去给你媳妇揭盖头,老祖宗和太太都看着呢。”取了如意杆递与宝玉。
贾母推宝玉道:“宝玉,去吧。”
宝玉指着一身粉衣,盖巾蒙面的宝钗,憨憨笑道:“你让她出去,我不要别人做我媳妇,我不要。”身子向后一栽,就要晕倒。
贾母与王夫人一楞,新房内静下来,只有红烛滴泪,灯花爆的声音。
王夫人生怕宝玉再说出令宝钗难堪的话,拿眼示意探春,探春上前,挑了盖头。
红烛下,宝钗美艳端方,垂目低头,看着自己端放在腿上的手,安静从容。
宝玉离了贾母身,走到宝钗身边,看到宝钗那银盆似的脸,朱唇粉面,眉翠入鬓,呆坐在地上,道:“真的是她,真的是她么?我不要,你们把她弄走。”
说罢歇斯底里闹起来,王夫人与贾母急忙按住宝玉,宝玉伏在贾母怀里哭道:“老祖宗,宝玉要死了,宝玉对不起你呀。”
贾母忙安抚宝玉,王夫人道:“宝玉,我们都是为了你好。”
不期袭人闯进来,跪下道:“不如叫紫鹃过来,紫鹃的话,她能听进去。”
她本在外面听着动静,宝玉这一病,将她原要做姨娘的一腔心事落空,心灰了下来,有几度拼着一口气想出府回家,但一想这府里丫头的日子,比自己家里不知好上几倍,而家里也期待着她的帮衬,自己若出府,岂不是没脸,还要听闲言碎语,哥哥嫂子也要给好脸子看,她不会如金钏般去死。
她看了这些日子,早注意到宝玉只有当紫鹃在时,才安静下来。这阵看宝玉闹起来,急进来献计。
王夫人正犹豫间,宝玉睁大眼睛看着袭人,指着袭人,大叫一声,晕了过去。
袭人呆立在屋内,看着贾母等人忙七手八脚把宝玉扶上喜床,又掐人中,连声呼唤,宝玉就是人事不知。
王夫人转身厉声喝袭人拉出去等着发落,立时有人进来,要架起袭人,袭人声嘶力竭的哭道:“你们不要碰我,我身上有二爷的骨肉,若有闪失,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王夫人闻言,心内一惊,打也打不得,真是无处消气,恨声喝道:“把袭人拖回来,掌嘴。”
袭人拼了全力扑到王夫人脚下道:“谢谢太太。”
宝钗却是知趣地先到了外间屋,此等情形,当是少语少做才是守礼。
那边北静王老王妃手搭着侍女的手,缓缓游着园子,不期一女子跑近来福了一礼道:“老王妃,鸳鸯这里见礼了。”
老王妃却是认出她是贾母贴身婢女,伸手示意她免礼,鸳鸯道:“老太君求您到潇湘馆里看一眼她的外孙女儿林姑娘。”
老王妃便要鸳鸯带路,渐行至潇湘馆外,此时的潇湘馆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黛玉这几日却没有了平日愁肠百结的心绪,唯有时常的心酸叹气。她本是待宝玉至亲,宝玉这一疯一傻,她急在心里,却无法相助,又恐宝玉不能接受宝钗,不敢想,二人今后的岁月如何度过?
闲坐时,黛玉细细盘算将来之事。原本她想等老太太百年,她替母尽孝之后,她便离开贾府,回江南守在爹娘坟前,为父母坟前添把土。
如今宝玉成亲,自已再呆下去,诸多为难。虽然王夫人不敢明着算计她的婚姻,可她能给自己好声色吗?
宝钗本疑黛玉与宝玉移了性情,自己在此,岂不是令宝钗难堪?
将来探春、惜春都嫁了,她还一人留在此做什么?
不如早作打算,早回了江南。
黛玉把王嬷嬷、紫鹃、雪雁、春纤唤来,娇喉婉转道:“我有心回江南,只是我没有为你们安排好去处,我放心不下。我这里有些金银首饰,你们拿去用吧。王嬷嬷,你佑大年纪了,我不忍你旅途劳顿,你就拿些钱置些田地,养老吧。”
王嬷嬷流泪道:“姑娘且莫说这话,姑娘平时给的也不少了,况且老爷生前,”王嬷嬷住了口道:“你一人回江南,家中也没有主事之人,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向夫人交待呀?我就跟着姑娘了。”
黛玉点头又道:“紫鹃你已不是贾府的人,你回家吧。雪雁,你把我送回苏州,也自寻出路吧。还有春纤、林红玉,也随你的心愿。我也除了你们几人的奴籍,你们从此是自由身。”
四人面面相觑,雪雁道:“我是同姑娘来的,还在同姑娘一同走,姑娘到哪里,我就到哪里,我一辈子守着姑娘。”
紫鹃说道:“我若多说,显得姑娘与我生分。紫鹃不离姑娘。”
黛玉又交与林红玉千两银票,笑道:“这些银票送与你和贾芸,我可不能带了你走。”
林红玉不由脸红透,诺诺着接了过来。
黛玉感激众人情义,良久又道:“雪雁,去把我带来那三件东西取来。”
雪雁含泪取来,一个缎面小方枕,一本发黄的古书,一个精致的梳妆盒。黛玉取在手里,用手轻轻抚摸,抬头道:“紫鹃、雪雁,我们走时,这三样东西要不离我身。这本书,是父亲的遗物,这梳妆盒,是我娘留与我的,还有这个,是我幼时的一个睡枕,都要放在我身边。”
父亲当年千叮咛万嘱咐要自己千万不能遗失了的这三样物品,这么多年,她一直把它们好好保存着。
交待诸事,心好轻松,黛玉闭上眼睛,靠在床上歇息。
本来弱不胜衣的黛玉,经这一月的时间,更加清减。
交待完了,心似乎一松,紫鹃扶黛玉躺好,黛玉两眼望着紫鹃,拉着紫鹃的手道:“紫鹃姐姐,若有那一天,我真想走出这府去,我们自由自在地度时光,再不受人闲言。”
紫鹃点头,道:“好姑娘,你放宽心,不要想的太多,等身子养好了,我们就和老太太说一声,回南去一趟。”
黛玉闭目躺好,轻声道:“紫鹃,你相信我,等我身子大好了,我一定想法子出去透透气,就我们几个人在一起。”
紫鹃为她掖好被子,黛玉便睡了过去。
半个时辰不到,黛玉便醒了过来,对紫鹃道:“取我的琴来,我想抚一会儿。”
紫鹃劝道:“姑娘还是歇着吧。”
黛玉摇首道:“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的身子我知道。”
紫鹃还想发话,雪雁对她摆手,自去取了琴来,立在黛玉身前。黛玉起身下床,坐下来,拨起琴来。
琴声中夹着一阵喜乐飘来,黛玉暗自想道:是宝玉在拜堂吧,从今后宝玉只是她的兄长,他的眼里不再有她,从今后,宝玉的体贴不再为她,她应该学会适应与宝玉兄妹的情份。
一笑,发现想起宝玉时,没有泪落下来,是一种温馨的亲情,是一种对亲人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