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得关里,却是另一番景像。
路旁盛开着火红的曼珠沙华,如血铺成的红地毯,黛玉心下想道:曼珠沙华是生长在三途河边的接引之花,这路上放眼望去,看到如此多的曼珠沙华,那么我该是到了黄泉之路吧。
有红衣女子以言诘问,又相求黛玉,救宝玉脱苦海,黛玉为报宝玉前生灌溉之恩,不得不闯鬼门关,幸得水溶相助。
黛玉入到鬼门关,见到满地的曼殊沙华,到此时无法回头,只得往前走。走了几步,黛玉停下来,敛眉垂睫,对水溶轻身一礼,脆生生道:“多谢少王爷相助,黛玉就此别过。”
吴侬软语,不由人不从心底里生起怜惜。
水溶虚扶还礼,目如晨星,生生压下心中的悸动,连眼中也隐去了星光,只留一抹清澈,浑厚的声音道:“姑娘不必多礼,不过举手之劳,我送姑娘一程。”
心中慨叹,怪不得宝玉心心念念于她。林姑娘果然与众不同,看着弱不禁风,要人疼惜,在危难时却有这样的胆略,不惜舍了性命相救。宝玉呀宝玉,你何其有幸,能有这样的红颜知已!心中纵有千般爱慕,此时他也得按下心头,与她相待以礼。
北静王水溶因何时来此?原来水溶为黛玉服下护身灵珠后,匆忙回府。不久北静王妃也回来,水溶问安之时,北静王妃出言相问黛玉究竟如何,水溶据实以告,本是黛玉与宝玉同被拘去了魂魄。老王妃不免叹息,水溶心细,看出母妃面有难色,便问母妃有何难事。老王妃叹一声道:“可怜这个女孩子,自幼孤苦,才十五、六岁,又要遭此劫难,老太君又托我来照顾他,她现在这般模样,我又怎么顾得了呢?若就这样去了,真是让人惋惜。”
水溶听罢不语,作别出来,回书房后,飞鸽传书于他的授业恩师逸云道长。逸云道长不仅精于武学,对灵异之事,也颇通晓。他将一身本事,尽数传与水溶。
那道长得信,一声长笑从窗而入,进了水溶书房。水溶正等得心急,二人进了密室。水溶便将宝玉、黛玉之事及老王妃的心意说与逸云道长。
逸云道长摇头道:“这等事,我也懒得管了,我来时我那师侄已被贾府请了去,做法为贾公子拘魂,你又何必凑此热闹。”
水溶跪下道:“徒儿求您老人家了,两条人命,水溶不知也就罢了,既知道了,岂能坐视不理?请师傅成全。”
逸云见他坚定,一片诚恳,叹息一声,他终难过情关,罢了,这弟子本是为守望那女子而来,如今到了相遇的时刻,若错过了,他又是生生世世的孤独与相寻。
逸云道长素喜水溶骨骼清奇,身在官场,不入俗流,也早算出他来历非凡,又见他
不将任何女子放在心上,便已料到他必为前世情缘,生生相守,因而早劝了北静王夫妇,莫要在亲事上难为了他,缘到自然成,免得他为全孝道成亲,反而一生孤苦,没有欢笑。
逸云道长掐闭目指算来,已知晓了前因后果,便睁开眼睛道:“你的朋友被两名怨鬼告下,林姑娘本被贾宝玉的前缘人指责知恩不报,那林姑娘为酬恩情,追随到鬼门关前,看那女子弱质仙姿,全凭着一片诚心,这一路下来,难啊。”
水溶皱眉,想想道:“请师傅送徒儿一程,徒儿要去助她。”
逸云道长拗不过他,点头应允。
水溶亲自准备香案,安排孙绍祖与侍卫轩洛在书房外守卫,卫若兰与陈也俊守在密室内。一切准备就绪,忽想到什么,踱了两步,逸云道长道:“莫顾虑我,你先去安排。”
水溶匆匆出了密室,原来他不知这一去要几日,担心黛玉元身有损,便交待孙绍祖令迎春回贾府查看动静,有事由孙绍祖与轩洛早做安排,一定要确保黛玉毫发无损。
最后来到北静王老王妃寝宫,请安过后,禀明了老王妃他要闭关几日,要母妃不要惦记,又言明黛玉之事,请母妃照应,老王妃本答应了贾母日后照顾黛玉之事,便道知道了。水溶方放心出来。
那孙绍祖匆匆回府交待了迎春诸事,迎春并不是多事之人,答应声便回娘家去守着黛玉,心中却想着孙绍祖那句:“我听你府中诸多人言行,也只有这位林姑娘是真心诚意之人,惜春姑娘虽冷情些,并无心机,探春心志颇高,人又精明,却并无其害人之心,有些人,你要留着心,莫要着了她们的道。有些人不可实交,却也得罪不得。凡事自己长个心眼,不要一味做善人。”
迎春与孙绍祖二人之间本少言语,即便不得不说,孙绍祖对她也是硬生生,冷言冷语,却唯此事,孙绍祖平静了声音,交待她此事。
而那迎春既已嫁他,便视她为夫,孙绍祖待她无夫妻情义,她虽有些明白,却知理亏在她父亲,唯人后流泪伤心。
因而逸云道长送北静王水溶生魂带着路引进了鬼门关,及时解了黛玉之窘。
黛玉盈盈施礼谢过,心里不由想道:妙玉言道他曾有心护宝玉,不由感他待宝玉之情。从宝玉平日言语,知水溶待人温和,虽不分贵贱,但能如此相助,却是难得。不免对自己曾对他不敬,起了丝愧心。
两人错开距离,一前一后,水溶以身挡在黛玉身前,夹在众鬼中前行。
路上行行色色的人,悠然的,心底忐忑的,含悲的,安祥的,俱呆呆走向同一方向,其中女子大多哭哭啼啼言说着放不下家里的人和事。
这里就是“火照之路”,这路上的人都是在花的指引下通向幽冥之狱。
水溶只觉黛玉如一缕轻风飘在身旁,而林黛玉因有了水溶护着,才想到自己是抛头露面在众人前,十二分不妥,但想着宝玉有难,却也顾不得那么多,只得以袖遮了面,紧随在水溶身后。
待水溶回身时,见黛玉娇憨羞怯,不由一笑,想道:方才虽然无助的样子,还是全身勇气,这阵子却十足的弱女子模样了。看她一身的书卷气,清高不染尘俗,被人怜惜、疼护都生怕累到她,她却能不顾一切来救朋友,真真女子中的男子,让人可敬。
水溶正腹评着黛玉,不期然间一个老妇人挣着身子不往前走,跪下哭道:“我家中还有一个小孙子,他父母死得早,我们祖孙相依为命,我这一走,他可怎么活呀!我要回去,你们放了我,我求求你们了。”
黑白无常见惯了死亡,不理她的哭闹,拖着她身上的锁链硬拉她走。那妇人昂着头,拖着步,哭得凄惨,走了几步,突然就回身往后跑去。
当然跑不过黑白无常二鬼,被二鬼几个起落抓住,气不打一处来,上前责打老妇人。
水溶略一皱眉,黛玉转头看去,正迎上老妇人倔强的直着身子挺受责难,一如刘姥姥般一身贫寒出身,却并不卑躬屈膝,高昂着头,咬紧牙关,反显得高贵不屈,不由心生敬意,轻唤了声:“少王爷,请留步。”
水溶心领神会,引黛玉移步上前。水溶道:“你们也出了气,放过她吧。”
无常二鬼方住了手,水溶对那妇人道:“老人家,你家住哪里,孙子名唤什么,我们若与他有机缘,必得相助,不让他孤孤单单的。”
那妇人抹了泪道:“我是金陵城边上的庄家人,小孙子叫孟庆儿。刚刚十岁。可怜从小没了爹娘,连我也去了。他哥哥、嫂子待他不好。我放心不下他。”
黛玉扶起她道:“那位公子说了能帮他,必然会想法子的,你安心去吧。”
不知为什么,黛玉对这个从未有过接触的青年公子,有一种信任,也许他坚定的眼神和颀长的身躯,给了她信任。自己取下头上玉簪,交与妇人手里道:“你拿着吧,也许用得上。”
老妇人眼神中有一丝傲然,但仍含泪接了,道:“姑娘为什么帮我?”
黛玉轻声道:“因为你的不屈。”
那妇人点头道:“我当二位是仙人了,我无以为报的,只一个‘谢’字了。”
无常二鬼催道:“少罗嗦,你先顾自己有没有罪恶吧,待会儿审过了,说不定要到什么地方受刑呢,还惦记着孙子。”押着她急行而去。
黛玉听得此言,与水溶便也不敢耽搁,急寻路来到阎王殿前。
到殿前,正看到有鬼押了宝玉出来,宝玉迎上前来,见一表龙姿的水溶、如姣花弱柳般的黛玉,不觉自惭形秽,愧不可当,颤着声音道:“林妹妹,你,怎么你也来了,难道你,水王爷,难道你也?”
黛玉叹一声道:“宝玉,你可受苦了?”
水溶拍宝玉肩道:“林姑娘一心为救你,不顾性命来此,我正遇上,便跟来了。”
黛玉摇头道:“少王爷莫如此说,我来此,一为受人之托,二来是为了还前生的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