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洺想及此,对小师妹也起了敬意,再细看,眼前恍惚起来,神情举止,恰似当年师娘模样,这样的她,是那个曾在他怀里抱过的当年的女婴?
当年还是少年的他,情窦初开,乍见到刚刚产女过月的师娘,便如天人,在他心里,他以为师娘是集天下女子精髓于一身,既有少女的轻灵婉转,又兼少妇的娇柔美艳,他便一心要找到和师娘一样的女子,因而清新秀雅的小蝶出现时,他便全心去爱。
小鬼第二鞭举起,落下时,白光一闪,水溶已护在了黛玉身前,鞭子落在了水溶身上。
黛玉惊觉,睁开眼道:“少王爷,你这是何苦?”
水溶微微一笑道:“难道我不如你?怎能让你弱质女子挺身受刑?”
黛玉轻轻一声叹息道:“少王爷,你切莫管我,黛玉再也还不起。”
水溶依然面带微笑道:“我不需要你还什么。”
水溶身形一动,水洺心中不由一动,心中曾有过的一念渐深,不由细看水溶与黛玉,一个玉树临风般,一个出尘仙子般,他不知他与她的渊源,想道:难道堂弟喜欢她?他与她倒是一对璧人,莫要让水溶、黛玉真受了损伤,不由示意阎君。
阎王连摆手,扬声音道:“罢了,都请回来吧。”
黛玉走下来,水溶上前来扶她,黛玉推开他的手,她此时身心俱松,无挂无碍,水溶盈盈公府步,黛玉珊珊款步走回殿来。
这女子看似柔弱,却一股子刚强,阎王心内生起敬意,不动声色道:“你二人代他受了罚,算是免了他地狱之苦,可也免不了他来生投生为驴,活着为人拉磨干活,死后做人间桌上美食。”
黛玉转向金钏与睛雯道:“我已代宝玉受罚,你们的气也消了吧。请二位饶过宝玉。你们生前与宝玉主仆一场,他对你们也是极尽呵护的,你们忍心看着他陷入万劫不复吗?”
金钏掩面道:“我今日的苦,虽说是恨太太撵了我,却因他调戏而起,我与他并无任何不才之事,太太错疑我,他却跑得没影。我今后还不知要受多少折磨,我怎么可能对他无怨?我以死还不能证明清白,落得个糊涂人,失足落井而死,这理我又和谁去说?”
睛雯俏生生,挺胸而立,说道:“我却不只是怨他,更恨太太,我与他清清白白,他却没有只言片语,我只要还我清白名声。至于我做的过错,我自己担着。”
宝玉做过多少错事,此时黛玉唯有摇头,低头思索片刻。
水洺对阎君言道:“你就变通一番,解救了她二人也好。”
又问阎君道:“佛家自有能解救人、鬼脱于苦海之法,你就想一个,可解了金钏、睛雯的苦刑?”
展目问金钏与晴雯道:“你二人可愿脱了苦海,放过贾宝玉?”
金钏与晴雯忙不迭地应了,脸上露出了喜色。
阎君沉吟道:“我也不是不通情理,若要金钏免受悔恨折磨的苦楚及饥饿与干渴的惩处,说实话,也只有百花仙子她能救得,她本百花仙子,受日月精华,统领百花之主,集百花精髓,元神是至纯至洁,若能度了仙气与她二人,她二人便得脱了苦海,投胎转世。只是百花仙子要受些苦。”说着轻叹一声。
黛玉抬凤目问道:“我能救她们,要怎样做?”
阎君皱眉道:“你要损两千年的仙气与她们,只有再修行两千年,才能达到现在的修行。”
黛玉不由面有难色,她对仙气之事,无知无觉,怎么度与她们?再说那是要耗损她两千年的修行时光。
再见金钏与晴雯两上孤魂野鬼,终日游荡,于心不忍,黛玉只道一字:“好。”
阎君见她心意坚决,不由不感动,
水溶列身而出道:“阎君,我能做什么?”
阎君心道:我不能再让你损了仙力,让阳气受损。若让紫微大帝插手,岂不是枉费了她们的心?皱眉道:“这位仙子若心不诚,返回阳间也罢,就让她二人在地狱受尽苦楚。”
黛玉转向水溶道:“黛玉多谢王爷一片心意,该黛玉做的事,黛玉一人承担,还请王爷成全了我。”
黛玉便对金钏、晴雯道:“从此你们可不再怨他,由他去吧。”
阎君挥手,令冥界中品级最高的鬼仙,为黛玉与二女度仙气,自己转身避开目光。
鬼仙叹息着,别的灵类一心修行,只想早日得道成仙,恨不得白白得了几千年的仙力,谁肯轻易将仙力耗损?若神仙失了仙气,便与凡人无异,若要失了全部仙气,就变成了鬼魂。这度仙气之举,在仙与仙之间,有仙丹护体,原是轻巧之事,不过有些疲累、虚弱罢了,而林黛玉则是度仙气与凡人,要将仙气在自己身上转化,再取引起许她仙体内聚集的百花的圣明纯洁,移到她二人身上,免去她二人前生的罪孽,其中的痛苦,不是常人能受,能忍的,林黛玉渐渐失了光彩,虚弱倒地。心中原剩的对宝玉的一丝情意,便也消失了。黛玉一滴清泪滑落。
水溶眼见黛玉受罪,恨不能代受,怎奈黛玉心意坚决,他不能拂了她的心愿。他也不知为什么,自己对她就是这么牵肠挂心,他朦胧的觉得,他与她有什么牵连。
而金钏与睛雯的魂魄透明起来,神色变得柔和,那一丝丝怨与恨褪去了。
见此情形,她二人与林黛玉事先都没想道,林黛玉会受如此的痛楚,二人脸上已是泪落如雨,跪倒在地,道:“阎君,林姑娘这么痛苦,我们不要林姑娘的仙气了,我也不恨宝二爷,放过宝二爷吧。”
阎君转过脸道:“也好,我还有话问绛珠仙子,若要神瑛还阳,有两个选择,一是他仍心念于你,但却痴痴傻傻,成了废人,令长辈操心伤神,直到将来返回天界,一是他神智正常,一如以往,却丝毫不认得你,而他的修行上却是大进。”
黛玉伏在地上,心中一叹,与他连兄妹也做不得了,也罢,只要他能好,她也能好。今后人世间唯一真心疼她的亲人便是外祖母了。
水溶趋身相扶,黛玉面上一丝倔强,轻轻去推水溶的手,却弱弱的使不上力气。
黛玉抬头道:“让他忘了我也好。”
宝玉却摆手道:“要宝玉忘了妹妹,宝玉宁愿不回阳间。”
黛玉回首虚弱道:“宝玉,你我情缘已尽,恩情已绝,我救你与金钏、睛雯,只为了不让我自己亏欠于人,是想了却我们之间的债,从此你是你,我是我。你记着我也好,忘了我也好,都与我无关。你还有父母在堂,还有外祖母牵挂,你刚刚新婚,宝姐姐翘首盼着你回去,你若任性,不知要伤了多少人的心?回不回去,你自己去想。”
宝玉也想道自己被老祖宗捧在手心里,王夫人也只他这么一个儿子,爹娘头已花白,今后由谁来奉养,谁来尽孝?可要他忘了妹妹,生不如死。实难两全,不由泪流满面,痛哭失声。
黛玉见他悲伤,少不得柔声道:“宝玉,你若只为着与我的情份,不顾父母在堂,却是陷我于不义,令我不得安生,妹妹只得与你生分了,将来回了天庭,我也不认你。”
宝玉不由呆住,林妹妹的话在情理之中,可要割舍掉对林妹妹的想念,他实是不能。可他此时也更自知,林妹妹与他越来越远了,林妹妹眼中原有的柔情淡了,所有的是一抹疏离与清冷,一如看一位家人。
尔有何贵!尔有何坚!你枉称宝玉!
宝玉心挤在一起,被人揪紧般痛。怨得了谁?都怪你自己到处惹相思!说什么为林妹妹出家做和尚?说什么怕林妹妹受委屈?到头来,是谁伤林妹妹最深?
黛玉冷冷道:“若有缘,我们还可做得兄妹。”
宝玉咬牙点头,退一步,身子轻摇,扬天笑一阵,才道:“好,我听林妹妹的。”
只把林妹妹三字种在他心里。此时却已太晚。
阎君抿须,哈哈大笑道:“好了,别婆婆妈妈的,就这么定下来。帝君你也该回去了。”
水洺欲说还休般,思考再三还是问道:“小蝶她,可有了好去处。”
他身为帝王却护不了心爱的女子,让心爱的女子独自憔悴,孤独死去。
那一日小蝶自知大限已近,笑坐菱花镜前,亲手理满头青丝长发,鬓发边插一支素白小花,穿上皇上曾夸过的素色长裙,裙拖湘江水,先到桌前凝腕执笔,画下皇上龙颜,然后坐在古瑶琴前,凄凄再把深情抚出,切切再把思念奏出,待得御书房里批奏折的皇上听得琴声,三步作两步赶到,只见琴弦已断,知音已绝,画稿飘落,芳魂已逝,唯一弯冷月,清辉满地。
人去,屋空,情在,满地思念。
阎君叹息道:“那日因她之事,她有一腔心事未了,放不下你,所以请你来送她,以慰她灵魂,要她安心上路,她已去投胎,不久你们即可见面,你们做了父女。你正可全心全意爱护她,也不枉她为你一片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