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后海打水漂
记忆里的后海,特别有味道。我在小西天牌楼生活的那些岁月,跟后海产生了难分难舍的情缘。徜徉在柳荫浓郁的湖畔,享受着温煦阳光的摩挲。
情景往往是——我跟小舅在树荫里玩游戏,而不远处是几位老人在湖畔垂钓,旁边有几个人在慢悠悠地打太极,到了冬天还会有几个人穿着短裤练习冬泳——到了后海,就不想走了……那是童年岁月给我们的感觉,细碎而甜蜜。夕阳柔媚的光芒泼洒在微微泛起的波澜上,发出熠熠的光彩。岁月如同发光的沙粒,在我们的生命里永恒地闪烁。有时候我们忘记了,但回身一望,仍会有数之不尽的感动。
后海波光摇荡,仿佛我的童年记忆眨着眼睛。时光催我老,可我的心却不曾离开过那片海。
最近,我跟朋友到后海去闲逛,体味春日的杨柳依依。走着走着,看见一只野鸭在水中游来游去。忽然不知什么缘故,野鸭从水面跃起,向前打起水漂,扑腾了四五下,水面上多了一串连续而跳动的水花。水花荡漾着,细细的涟漪向四下里扩散,一圈一圈的摇撼我的心灵。我仿佛一下子回到童年打水漂的时代,那时候我们不也像野鸭一样欢快地打着水漂,无忧无虑地度过每一天吗?
小时候常听老人们说,七九河开,八九雁来。时间还真经不住他们叨咕,嗖的一下子冬天就过完了。小河脱去冬装,换上春装,冰雪都融化干净了,静静地流淌。人们换下身上厚厚的棉衣,顿时感觉轻松了许多,好像屋檐上的燕子。我们几个小伙伴终究受不了小河的诱惑,相约放学后到河边打水漂儿。
那时候整个冬天我们都在幻想着打水漂,只是冰天雪地的,水都冻结了,打水漂无奈成了一种奢望。这下可盼着春天来了,湖水解冻,正是打水漂的好时候。打水漂是儿时最常玩的游戏,年龄上没什么限制。我不记得最早什么时候开始玩打水漂的,大概刚穿上开裆裤,还不太记事的时候就开始了。
打水漂的动作要领很简单,把手中的石子瓦片抛到河面上,运用力量使它们能够连续地跳跃,迸出的水花越多越好。可其中隐藏的道理却玄之又玄。
打水漂完全是自己的能力和技巧,别人帮不上忙。诀窍是有的,而且很容易操作,但是很多人就是不明白,一直到长大成人了,也没打过一次漂漂亮亮的水漂,以至于一提起打水漂来,便将头耷拉着不再做声。
我们几个伙伴总结了一些诀窍,也是我们的经验之谈,对后来者或许有些好处。打水漂选择石子瓦块很重要,石子得薄,瓦片最好了,它不仅薄而且还有略微的弧度,有了这样的武器,打水漂稳稳当当赢个冠军不算什么,因为瓦片够薄,且带有一些弧度,可以在掠过水面的时候只有部分削到水花,水花的形状和大小也恰当好看,如果不是这样,武器不够薄而且欠缺弧度,就会整片削到水花,结果不是跳跃的,而是夯实地砸下去,水花起不来,武器也会沉到水底。还有就是投掷的角度问题。如果所选用的武器都是同样好的瓦片,那么决定胜负的就是投掷的角度。瓦片与水面的夹角得小,越小瓦片前行的距离就越长,反之,夹角越大瓦片就会一头栽在水里了,新手也往往是这一点掌握不好。
我们几个在河边玩得痛快,就见水面上瓦片乱飞,掠起一个又一个的水花,一个水花就是一圈波纹,多的时候可以连续打出七八个水花。真有段誉那种凌波微步的感觉,武侠小说里常说的水上飞的功夫也莫过于此。
街坊有个发小,从小光着屁股玩大的,喜欢上了同班的一个女孩子,那女孩子特别文静,他一见到她就感觉手脚没地方放,心里扑扑乱跳。可是班上的另一个男孩也喜欢这个女孩。这个男孩比发小个头高,长得也帅气,发小从心眼里讨厌他。但是那个女孩却稀里糊涂的,没有鲜明的立场,不说喜欢那个男孩,也不说喜欢发小。大概她压根就不知道他俩为她争风吃醋的事。
发小心里窝火,总寻思找个由头好好教训那小子一回。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学来的骑士精神,有一天放学前,他写了一封挑战书给那小子,信上说要跟他决斗,谁输了谁就远离那女孩。而比赛的方式竟然是打水漂。我们知道了乐不可支,搂住发小不住地问:“你有那个能耐吗?你能打几个水花,还敢向人家挑战?”没想到发小认真起来,鼓着腮帮一副不服气的样子。我们一看发小较上劲了,就拍拍胸脯信誓旦旦地说要帮他搞定。还别说,这小子脑瓜子还挺机灵的,我们总结出的那些窍门都让他掌握了。
这事过去了我们也没怎么往心里去,直到有一天发小说要请客,我们才知道这闷小子还真干了件起劲的事。他说决斗的时候,他选了最佳的武器,一片从工地偷来的瓦片,还选择了最佳的投掷角度,迸出来的水花有九个,让那小子心服口服,屁也没敢放一个灰头土脸地跑了,还声称以后再也不接近那女孩了。我们一听发小打了九个水花,打破了那个时代的记录,心里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打水漂不仅赢得了一个女孩,还打出了自信和尊严,这让我们琢磨了好一阵子。
这样的时光再也轮不到我们了,记忆中的野鸭也不知道飞到哪里了。我们只能在怀旧的心情里不止一次地沉浸。沉浸的是儿时的旧梦,追不回来的也是童年的岁月。有时候,我们从繁忙中抽身出来,感叹着打水漂的时代真好!
回忆的思绪飞回青灰色的墙角。大概关于童年游戏的回忆只能缩放到大人不太在意的墙角。并不是所有的回忆都要定格在那里,而是那里的色彩和童年的色彩很相宜。在墙角,我们曾经乐此不疲。同样的地方诸如楼道、黄土地、树林……它们具有同样的特征,就是色彩多姿而单纯。而现在只有颓废了。
曾经的我们放学后聚在军队大院里,玩丢沙包、踢毽子、跳皮筋、滚铁环、拍洋片……任母亲声嘶力竭地喊我们吃饭也不理睬;曾经的我们聚在废弃的厂房里,玩捉迷藏、打游击、过家家、弹玻璃珠、摔四犄角……任浑身上下沾满灰尘也不理会;曾经的我们成群结队地聚在郊外的野地里,撞锤、老鹰捉小鸡、在河边打水漂……任日薄西山秋风渐冷也不在意。那样的快乐才是纯真的,一辈子大概只有那时候才会有!
我们长大了,在消耗着渐渐颓废的岁月,但曾不止一次地试图回到原本鲜活快乐的童年岁月中去。无情的事实告诉我们,这样的努力是徒劳的,我们只能凭借自己回忆的力量,才能回到流逝的岁月中。
回忆是潮湿的,因为过去的日子再也无法触摸……
我不爱写作业
小学阶段,大概有三件事我记忆犹新。第一件就是我不爱写作业;第二件事就是我跟我的发小们玩疯了;第三件就是我的兴趣领域拓宽了。先从前两件说起吧。
说老实话,上了小学后我变得不老实了。那种与体制不太协调的反叛情绪开始在体内滋生。尤其是我大舅跟我说了美国学校的情况,再拿到跟自己所接受的教育相比较,我的情绪更加强烈。我开始萌生了自己也要到美国受教育的想法,尽管那个时候还不现实,但我确信那种想法已深深扎根于我的思想、心灵。
做一个小学生,我反抗的手段是有限的,就是不交作业,压根就不想写。
可以说,不写作业成了我最特殊的爱好。老师留的作业从来不写完,留五道题,写一道,让抄十遍的东西,只抄两边,后来干脆连应付的兴趣都没有了。
一个特别深刻的记忆,二年级的时候,老师留了作业,抄写语文课本某课二十遍。早上的语文课,下午放学的时候,我早把抄作业的任务丢到爪哇国去了。放学后,我跟同伴飞一般地回到军队大院(就是肆无忌惮、无拘无束的自由王国),玩起了弹珠游戏。
所谓弹珠游戏,大概所有80后的同学都玩过。玻璃珠子,一块钱能买一大把,然后按照某个规则,进行胜负抉择。当时最流行的一种玩法是扔杠。划两条线,距离适中,不能太近,也不能太远。太近了没有施展技术的空间,太远了我们力气小又恐达不到。撅一根树枝,大概一尺左右长,以作为衡量的标尺。玩起来是两个人同站在第一根线的后面,分出先后顺序(基本上靠石头剪刀布来决定),先后往另一条线附近扔玻璃球。然后用“标尺”去丈量,离线最近的玻璃球取得胜利,将赢取所有它后面的玻璃球。
扔杠这个游戏很好,既考验心态又锻炼技术,因此大院子弟都很沉迷。
学校一放了学,大院的开阔地就热闹了。杨树叶哗哗作响,花墙上的爬山虎,包括连翘、桃、杏,纷纷吐蕊争芳。不远处是部队训练的场地,时不时传来士兵的喊操声。一——二——三——四——我们听惯了这种令人振奋的声音,然后把手中的玻璃弹珠扔出去,凭着信心和技艺,拿捏着胜利的姿态。
除了扔杠,我们还玩一种滚铁环的游戏。不知从哪儿套弄来的一个个小铁环,找一根铁棍,弯成一个钩子,以作为控制铁环前进或转向的工具。比赛的时候,地上划条线,作为起跑的起点,然后选一人吹哨发号施令。哨声一响,七八个竞赛者滚动铁环,朝目标进发。中途铁环落地者视为淘汰。这项比赛讲究的是稳、顺、直——稳当,顺溜,直线,能满足这三项要求的为胜者,满足不了,对不起,还得苦练内功。我有一个铁环,虽是小舅玩剩下的,可也曾为我立下汗马功劳。在这个大院里,我凭此一项,大展风头。
当然,女孩有女孩的游戏,如跳绳、扔沙包,男孩有男孩的游戏,如撞锤、打土仗。以撞锤为例,男孩以此拼狠斗勇,场面十分激烈。十几个男孩子分作两队,一队选择一名技艺高超、英勇善战者为首,双方进行拼命“厮杀”。动作要领是,一只脚着地,另一只腿曲起,放到一只手上。左腿放右手,右腿放左手。剩余的那只手自由摆动,掌握平衡。靠一只脚前进或后退。
技艺包括跟锤、猛锤、连锤、粘锤……逃跑者还将受到惩罚,一般是挨踹。男孩对这种游戏乐此不疲,看来,好斗乃是人类本性。
我当时由于体态肥硕,基本上不参加这么有竞技性的游戏,即便是参加了,一两个照面便败下阵来。我喜欢文斗,不喜欢武斗,哈哈。
快乐的童年岁月,现在想起来,心里仍想着要重新过一遍。可惜,世界上最不能开倒车的就是时间这东西。快乐也好,痛苦也罢,时间不会等你。不会说等你变好了,时间再启动。如果是那样的话,人生也就失去了意义。
你说,这么多好玩好看的游戏,我能把心思放在抄作业这样简单重复而没意义的任务上吗?我连想都不去想。于是,老师最终还是找了我的麻烦。
记得有一次,我刚到学校。那是一个冬天的早晨。北京的冬天,哈气成冰,何其冷也。我起晚了(还不是昨天玩得过火了),冻得跟三孙子似的往学校赶。路边全是光秃秃的树桠,青砖碧瓦上还残存着前几日的降雪。雪花晶莹剔透,在初升的冬日下泛着红色的光芒。我连跑带颠,真佩服自己还有这闲情逸致来看残雪。当我到学校的时候,还是迟到了。
老师劈头盖脸地问:“怎么又是你迟到?作业完成了吗?”
“这个,这个……”我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好像是没有……”
“什么好像没有?你就是没有。几次三番你都不完成作业,我看你也太放肆了,你也甭进教室了,看见那乒乓球案子了吗?在那把作业抄完再进来!”
就这样,我被判了“刑”。我无语问青天,只好爬到那个冰冷的石头案子上写作业。好家伙,那可是冬天啊,我哆哆嗦嗦抄作业,心里恨透这样的教育了。当然了,我的心里没有一丝悔改,说下次一定按时完成老师教给的作业,没有,相反,我下定了不写作业的决心,我要跟这个不好的教育模式宣战。
这个良好的习惯一直保留到我15岁去美国,整个学生生涯中,我写的作业大概是其他学生的百分之一都不到。
那么,该写作业的时间我除了疯玩,还干什么去了呢?这就涉及我的第三件事,那就是我的兴趣领域又拓宽了。我相信,拓宽兴趣比起抄作业来更富有意义。
疯玩之余,我就是看闲书,那时候只要是课外书都喜欢看,科普读物,文学读物,一看就是一晚上,有一本杂志叫《儿童文学》我最喜欢,每期刚发下来就离不了手了,一看就是一晚上。父母知道我喜欢看闲书,给我买了很多像《十万个为什么》、《新世纪百科全书》之类的,我几乎一有时间就在看这些书。
有了父亲母亲的支持,我更加有恃无恐了。当时特别火的一种书叫《童话大王》,是郑渊洁老师主编的(现在我还知道上面所有文章都是他一人写的),里面的童话故事特别吸引我。皮皮鲁和鲁西西,舒克和贝塔,许多经典故事现在我还耳熟能详。《童话大王》带给我的知识和快乐,启迪我的幻想和梦想,绝非学校教育能够提供。
阅读得多了,写作水平自然提高不少。但可惜的是,我的写作功力全用在了写检查上。原因很简单,就是我不写作业。由于长期地不写作业,老师实在无法忍受,时不时把我拉到全班面前批斗,撕毁我的作业本,让我写检查当着全班念。
从四年级开始,大概我每周都会写检查,这大大锻炼和提升了我的写作能力,由于写完检查还要当着全班念出来,全班举手表决才能通过,每次朗读都要声泪俱下振奋人心,所以又间接地锻炼了我的演讲能力。最重要的是,在这种连绵不断的精神摧残下,我开始变得越发的彪悍和无所畏惧。
除了这些折磨和斗争,我对音乐的探索也在进行着。其实,很小的时候母亲给我报了钢琴班。但由于种种原因,我并不怎么喜欢练琴。老师教的曲子不弹,就爱自己乱弹,大概八岁左右的时候,有一次在屋里瞎弹,大人们在外面聊天,弹着一半累了,出去喝水,爸爸很惊异地看着我,说:“刚才是你在弹吗?我以为放音乐呢……”
后来唱歌也从不按原词唱,比如“八月桂花遍地开……”,我则唱成:
“八月桂花遍地落,八十岁的老头参军来……”记得还有什么“在我心中,你是一根大葱,让我切吧剁吧剁吧扔进茅坑……”“你不站岗,我不站岗,大家都不站岗……”总之,也算是写歌词的初体验吧。当时我可是深以为荣,不亦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