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有什么打算,窝家里睡觉呗。”云芳菲失神的盯着他身上那套宽大的黑色衣袍,这个只穿红衣,能将俗气的艳红穿成女子眼中那惊艳别致风景的男子,什么时候开始穿起了黑衣?
“睡觉多没意思啊,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趁她分心,绝杀握住了她的手,勾唇灿烂笑道,一夜未睡并未给那张绝色勾人的脸庞上带来什么黯淡颜色,反而红光满面,像是刚吃了什么兴奋剂一般,精神百倍,活力无限。
“去哪?”云芳菲抬眸看了一眼窗外,猛地抽出了手,天空还是一片漆黑,这个时候外出疯跑,他有病!
“跟我来就是!”绝杀纵身一跃出了窗外,转身含笑看着她,伸出了手,一片雪花飘飘摇摇的正巧落在他平摊向上的掌心,缓缓的融化着,凝聚成一滴晶莹的水滴,微微的晃动着,一边流动着他炫丽而温柔的笑脸,一边流动着她迟疑的神情。
去?不去?
不去,真的要在家窝上一天,看着下人们那张虚伪的笑脸?去,和这个从来不按理出牌,曾经伤透她心的男人一起出去吗?
“来,我们重新认识一下。”男子声音压得很低,但却很稳,将手又往内移动一下,脸色极是认真,狭长的凤眸中流转着三色夜明珠那炫目却不失柔和的光芒,溢出满满的真诚,“我,南宫绝,很期待能和云芳菲小姐一起度过一个与众不同的新年。”
“南宫绝?”云芳菲眨了眨眼,有些诧异,有些迷茫,相识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知道他的真名。
这个时候,他告诉他的名字,用意何在?
就在她一愣神的功夫,绝杀一探腰,快速拉住了她的手,用力一带,将她拉出了窗口,双手牢牢的缠在她的腰间,低头微笑着说了一声小心,然后便带着她掠上了半空,在漫天斜飞的白雪之中,穿过重重黑幕,奔跑着,迎向了属于他和她的新年之旅。
洁白的雪,铺天盖地挥洒下来,将整个世界都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白色绒毯,天空是洁净的,大地是洁净的,就连鼻间那冷冽的空气都是洁净的,带着山间独有的淡淡清新意味。
四周白茫茫一片,没有一丝外间那烦乱的噪杂气息,纵然外间正处在欢庆新年的闹腾之中,这里始终沉静如一,站在那松软的洁净地面上,在冬日山巅那刺骨冰寒的冷风中,云芳菲迎风而立,瘦弱的身躯摇摇欲坠,双眸默默凝望着对面那个苍翠挺拔的最高峰,眸光渐渐暗沉下去。
纤手死死的掐着身边男子的一双臂膀,用尽全身所有力气,她才勉强支撑着自己不会崩溃,没有想过,他竟会带她来到这里,三年前那锥心一幕刺得她遍体鳞伤,无法自愈,每逢想起,都浑身发抖,四肢无力,那种来自心灵最深处的愤恨和无力感压榨得她几乎像是重新从地狱中走一遭般,疼痛难忍。
自从再次踏足楚京的地面,她从来都不敢去想有关云雾山的一切,即便是脑海中偶尔闪过云雾山的名字,也会下意识的去想,再次踏上云雾山巅之时,必定是她大仇得报之后的事了。
南宫绝沉默的轻拥着她,下巴轻轻抵着那微微发颤的头顶,反掌握住那指尖泛白的小手,将掌心间那无尽疼宠的温热一点点传递过去,看着四周呼啸的寒风将二人的发丝紧紧缠绕在一起,狂乱的飘散在空中,分不清哪是他的哪是她的,张嘴含住了一缕透着清香的发丝,低喃道:“我在你身边。”
那低沉沙哑的嗓音,带着一股重于大山般的沉稳,透过双耳,直达心底,云芳菲一个激灵,从那无限悲痛之中逐渐恢复过来,心绪慢慢平缓下来,腰脊转瞬又挺得笔直,如寒冬的一株青松,风吹不弯,雪压不折般,虽然历经风霜,却始终没有被摧毁。
“谢谢你。”如果不是他执意带她来这里,恐怕在复仇之前她一直都不敢再故地重游吧,如今既然已经挺了过来,那么说明她已经战胜了心魔,不会再一想起此事,便不会再一味逃避。
男子涩涩笑了一下,握紧了她的手,继而向着对面最高峰处飞掠而去。
仍旧是三年前跌落山谷的那个半山腰,但景色已不再是记忆中那般瑟瑟。云芳菲挣脱了男子的大掌,颤巍巍的向前方那处突兀显出的衣冠冢走去。
眼前的衣冠冢建造的很是豪华,宽敞高大,透过薄薄的白雪,仍旧可以看出下面镶嵌着的琉璃碧瓦,正中竖着一块长形的汉白玉墓碑,端正的写着几个朱笔大字:“爱妻云芳菲之墓”,下方署名白飞羽,远远望去,感觉就像一页以鲜血书就的历史。
是的,对她和白飞羽而言,这个衣冠冢已经成为翻过的一页历史,历史只可记载,不可重现,纵然过去她的心中有没有他,而他对自己又是如何,都随着这个华丽而冰冷的衣冠冢成为了过去。
苍白瘦弱的手,缓缓拂过那艳丽得刺痛心口的红字,云芳菲的眼前快速闪过往昔的一连串画面,从最初的相识相知,到最终的诀别,最终定格在半山谷的空中,跌落挣扎的身姿,惊恐瞪大的双眼,无助绝望的视线交织在上方那距离她越来越遥远的小小人儿……
视线越来越模糊,甚至再也看不清眼前的一切,隐隐中,好像有一道若有若无的婴儿啼哭之声穿入云芳菲的耳中,她陡然顿住身形,以手抚耳,仔细的辨认着,但听那声音像是在喊:“娘……娘……别丢下晨儿……”
“娘,疼,晨儿好疼……”
“娘,晨儿好冷……”
“娘,晨儿怕黑……”
声音并不大,像是深秋的夜晚,被寒风隔江送来的婴儿夜啼之声般飘渺,却似远似近,左右飘忽着,折磨着云芳菲的神经,将她那饱受三年不堪再受一点点刺激的心神肆意扭曲成一根绷得很紧的琴弦,似乎只要一个轻轻的拨弄,就将承受不住断裂开来。
“娘……娘……别丢下晨儿,晨儿害怕……”寒风,更加凌乱起来,带着尖锐的哨音,盘旋在高空,刮得云芳菲身上那厚厚的外袍瑟瑟作响,在漫天飞雪中拖起长长一道无助无望的挣扎,那愈发凄厉的婴儿啼哭,就像一抹挥之不去的魔音,震得她只差心神俱灭,看着令人心生恐惧的猩红字体,渐渐幻化为一幕幕狰狞的鬼面,张牙舞爪,争相蚕食着那团小小的白嫩身子,“不……滚开,不许吃我的孩儿……”
云芳菲陡然冲了上去,发疯一般的拼命抹去那艳丽的色泽,没一会,那被打造的华丽的汉白玉墓碑便成了一块毫无杂色的真正白玉,那些刺目的刺心的艳红统统自她指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三年前新年的那一天,在她看到白飞羽再次成亲的时候,在她的剑下他选择了楚钰的那一刻,她不是就已经说过了嘛,从此以后她与他再无瓜葛!
既然已经没了瓜葛,他为何非要在她的墓碑上冠上他的姓呢?
如此惺惺作态,又是何苦?
她云芳菲不稀罕,更不屑这种恩赐般的怜悯,他的妻应该是那位自正阳宫中袅袅走出,被他一路牵引着走入白家的公主,应该是那位坐在马车上被他搂入怀中轻笑着赞美心善的楚钰,但决不会是她!
她云芳菲也决不允许他如此自私霸道的将他的姓冠在自己身上,哪怕死了也不行!
静静的伫立在这片冰天雪地之中,面对着自己那建造的豪华精美的衣冠冢,云芳菲的心慢慢平静下来,目光沉静如水,再也掀不起一丝波澜。
身后的南宫绝见状,眸中散出一抹释然,缓缓走上前去,抬手轻压在那单薄却不失硬朗的肩头,低低说道:“好了,我们走吧。”
自从那日确认了云山就是他的媚儿之后,他就马不停蹄的连忙派人调查她在这三年中所有的经历,只知道她是两年前被风烈带入楚国军营,之前那一年的经历却是调查不出来,但如此也让他震惊的发现,三年前的那次惨变,让她落下了心疾的毛病,若稍一刺激,精神便会失常,状若疯癫。
邪医说,心病还须心药医,所以他几经思量,终于忍痛带她故地重游,只为了能彻底激发出她所有的心魔,彻底治愈,若是期间有什么意外,反正邪医也就在附近待命,倒也无惧。
“好。”云芳菲软软回应一声,眼前却猛地黑了一下,身子往前栽倒下去,旋即跌入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之中,她低低哼了一声,很快陷入了沉沉的黑雾之中,刚刚那番早已近似疯狂般的动作早已抽去她所有的精力,再也支撑不住疲软的双腿。
再次醒来的时候,眼前一片淡淡的柔光,四周像是一个山洞,却被布置的清新朴雅,自己躺在一张铺着珍贵貂皮的竹床上,刚一翻身,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响,在这沉静的洞穴中荡起袅袅余音,如春天小虫爬出地面的声音般细微,又如夏夜池塘边蛙鸣的清幽,自然,真实,却让人的心灵像是经过聆听天籁乐声沉淀后的升华,沉静,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