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奶奶这话劝得句句夹棍带棒,分明是在给我三姐打气,又是在挑起苏嬷嬷的不满。倒让何太太为了难,是护着财神一般的三儿媳,还是自己的狗头军师?不得不讲,大少奶奶实在高明,平日她也对苏嬷嬷有不满之处,正好今天借着我姐将她收拾了。官家小姐当真不能小觑呀,连整人都不带自己动手的。
二少奶奶也跟着劝:“三弟妹,不要生气了。”她是个老实人,翻来覆去就这两句话,再说不出别的来,声气也是胆小怕事的,生怕得罪了什么人,所以她的声音最后都淹没在嘈杂中,很难说三姐有没有听得见。
三姐委屈地诉说:“大嫂、二嫂,不是我火气大,实在是这婆子太气人,平日里净给太太乱出主意。太太心软,见她是老人儿,有时也不得不听她一两句,她倒越发得意了,却不管太太落了多少人的埋怨。其他不说,就说今儿这事吧。太太宅心仁厚,与我娘情同姐妹,疼我妹妹就和自己女儿一样,要不也不会让她与雪儿住在一起了,她怎么舍得让我妹妹搬出去住?都是这婆子,在一边煽风点火,撺掇着太太,硬说小蕾是不祥之人,又到姨娘跟前挑唆,还怕她们不信,不知从哪里找来的道士和尚乱说了一气。太太因心疼着云妹妹,也知道姨娘的担心,不得已才说那就给小蕾另找个住处,不要与云妹妹的住处太近了。这婆子倒好,何家许多的院子,她不说收拾一处出来,竟要我妹妹到荷园去住,我不知她这是什么意思。太太本心不乐意,却因她是老人了,又是当着两位嫂子、雪妹妹和众丫头的面说了几次的,倒不好反对。她说她自己是为太太着想,却没有想想这件事做出去,外头人会怎样想我们太太?到时候太太又如何向别人解释?我们家也有三位姑奶奶嫁出去了,又让姑奶奶的婆家怎么想太太?莫非以后雪妹妹去看望大姑奶奶时,也让她住到外面的小院去?”
紫雪俯在何太太身边道:“三嫂说的是,太太,这以后别人会怎么看我们家呢?那里本是姨娘们住的地方,小蕾去住算是什么?”
大少奶奶冷笑:“出这主意的人真是猪脑子,这是帮太太呢,还是害太太呢?”
何太太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苏嬷嬷这时候更加局促,拿眼去看何太太,何太太正眼瞧也不瞧她。苏嬷嬷一时倒没了主意,站在那儿笑又不是、哭又不是,手脚都不知如何放了。我心里直好笑,这老太婆也有这样吃瘪的时候,但又不禁替三姐担心,这人可不是善茬,以后会与她善罢干休吗?而且今日三姐得罪的不仅是苏嬷嬷,还有何太太,以后在这府中何太太还会像以前那样倚重她吗?
三姐又道:“不过,太太受人蒙蔽,做儿媳的却不能陷婆婆于不义。我们李家虽然不是书香门第,可礼义孝道还是懂得的。所以我悄悄派人赁了一所屋子,打算收拾好了与蕾儿搬过去住,左右不过耽搁一两天的功夫,这婆子就等不及了。本来我是一片苦心,却让这婆子说成不懂礼节。我虽是李家女儿,却在为何家着想,又哪里做得不对了呢?”
我真的不禁要为我三姐鼓掌,她太会说了。事情至此,她已掌控了整个局面,虽然坐在正中的那个人还是何太太,可现在只剩下了听的份儿,完全忘记了说话,或者是不知如何搭茬。大少奶奶本着看笑话的态度,绝对不劝。二少奶奶是老实人,不知如何劝也不敢劝。紫雪对苏嬷嬷一向没好感,因这婆子的挑唆为了我的事又受了责备一肚子的恨正没处发泄呢,不跟着点火就好了,哪里还会说情?
我决定推波助澜,帮姐姐一臂之力。于是悄悄酝酿了一下感情,挤出两滴眼泪,拉住三姐的手:“姐姐,你总是只知道替别人着想,处处委屈自己,却还有人误会你,你……”我咽哽得说不出话来,低首垂泪。三姐配合地抚着我的肩。我不相信,这样生情并茂的表演感动不了人。
果然,紫雪首先响应,先是发自肺腑地叫了一声三嫂,然后用超我十倍的感情哽咽着说:“你实在太伟大了,如果不是你,何府就名声扫地了。三嫂,如果没有你,何家怎么办?太太自然支持你的,是不是,娘?”她使劲摇着何太太的身子,何太太的头点了两下,也不知是被她摇的还是自己主动的。
我心里叹了口气,这也太做作了吧,当心别人看出来。这丫头却还自鸣得意地向我眨了一下眼睛,我真不好意思告诉她,刚才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三姐越发恭敬:“太太,其实媳妇与小蕾搬出去不过是最下之策,当务之急是要弄清紫云妹妹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此人心惶惶、全家不宁,传出去,外面又会怎样看待何府?好好的人家来了鬼,传出去难道是脸上有光的事?”
二少奶奶也不禁附和:“太太,三弟妹言这有理。今儿这件事,下人们已经不安心了。”
何太太瞪了她一眼,二少奶奶愣怔了一下,稍稍后退。我姐略带歉意地看着她。
大少奶奶完全无视太太的举动:“二弟妹这次总算说了句到位的话,三弟妹所言当真不无道理。事情还没有弄明白,就满大街地找道士、请和尚,以为有鬼上门脸上增光啊?咱们还在这里做什么?有这功夫,不如到望月轩去,看看四姑娘醒了没有,或者她喝了大夫的药已没事了也未可知。”
何太太点了点头,也有借坡下驴的意思,当即决定到望月轩去。苏嬷嬷习惯性地想上前搀扶,何太太拒绝了,却又接受了三姐的掺扶。
苏老太今天的面子算是跌到家了,虽然何太太一句责备的话没有说,但这个举动无疑比骂她一顿还难受。不知为何,我竟有点不忍心。
无需何太太召唤,我非常自觉地跟在了队伍后面。出门时我特地看了看,龙三那家伙竟不知到哪里去了。
紫云并没有如大少奶奶所说的那样已经醒过来了。赵姨娘又开始哭,从无声流泪到小声抽泣,并有逐渐发展到嚎啕大哭的趋势。
何太太略嫌厌烦地看着她:“云丫头又没有死,你就这样哭,也不怕忌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