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波希米亚丑闻 (2)
据他们描述,艾琳小姐容貌秀美,身姿曼妙,且乖巧聪慧,是天底下最迷人的女人。所有的男人无一不拜倒在她的风姿之下,塞彭泰恩大街马房的人都这样认为。艾琳小姐的生活简单而宁静,每天下午五点会去音乐会,演出结束后七点回家吃晚饭,除此之外,人们很少能够看到她。与她来往的人很少,比较频繁的是一个男人,而且她只同这一个异性交往。他叫戈弗雷?诺顿,住在坦普尔,据说年轻英俊,充满朝气,肤色黝深,而且是一位律师。他们几乎天天见面,地点就在女士家中,有时他甚至一天来两次。
打听到这些消息后,我的朋友便开始在布里翁尼府第附近漫步徘徊,密切关注府内的情况。
那是一幢别致精巧的小楼,共两层,后面有个花园。因为楼房面对着马路,所以门上挂着锁。从外面来看,起居室装饰华丽,位于右侧,窗户到达地面,只是那些可笑的窗闩完全中看不中用。除此以外,并未发现任何令人感兴趣的地方。
福尔摩斯在小楼外徘徊的时候,一直在思考这个戈弗雷?诺顿的情况,显然他是这件事的关键性人物。他是一位律师,这似乎大有不妥。他们两人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他频繁出入她的府邸到底有什么目的?如果他已经成为这位女士的委托律师,那么,照片可能已经不在她那里。如果他们是情侣,那情况会大大不同,她应该会对他隐瞒有关照片的事情。
“你知道吗,”福尔摩斯饶有兴趣地看着我说,“正在这个时候,有趣的事情发生了。
一辆双轮马车停在了布里翁尼府第门前,接着由车内跳出一位绅士,没错,他是跳出来的。那是一个长得非常漂亮的男人,深棕色的皮肤,身材劲瘦,鹰钩鼻子,小胡子——显然就是经常造访这里的那位唯一的男士。他看上去似乎很着急,一边走向大门一边大声吆喝车夫等着他。女仆听到声音从里面出来开门,见到他时并未显示出什么特别的神色。接着他在起居室里出现,他们在那里谈话,从外面的窗户只能看见他踱来踱去,时而挥舞双臂非常兴奋,时而略微做思考状,自始至终不见女主人身影。
大约半小时后,他走出来,看上去比刚才更着急的样子。他很快走到马车前,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金表,对着马夫大声喊道:“要快一点,先去摄政街格罗斯?汉基旅馆,然后到埃破丰尔路圣莫尼卡教堂。一定要在在二十分钟之内赶到,我会多给你半个畿尼。”
他们一下子就走了,真是疯狂的马车。不过两三分钟时间,从小巷里忽然又来了一辆四轮马车。那马车夫显然是刚刚接到紧急任务,上衣的扣子只扣了一半,领带歪在耳边,车还没停稳,就由大门飞奔出来一位美丽的女士,一头钻进车厢。只那一眼,福尔摩斯已可判断那位女士就是那位艾德勒小姐,刹那的风姿足令人倾倒。
“约翰,去圣莫尼卡教堂,”她的声音从车内传来,“能在二十分钟之内赶到那里的话,我会赏给你半镑金币。”
说到这里,福尔摩斯显然很兴奋:“华生,这可是绝好的机会。我正在犹豫是攀在车后还是抄小道过去时,从我身后来了一辆出租马车,我拦下他,尽管他对我的装束不屑一顾,但我已经跳进车里,然后对他说,‘圣莫尼卡教堂,这里是半镑金币,必须在二十分钟之内赶到那里。’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是十一点三十五分,教堂,十二点之前,多么美好的组合,这真令人惊奇和兴奋。”
我也听得有些莫名紧张。
“坐在这个可以说是风驰电掣的马车里,我觉得自己从未赶得这么快过,当我到达教堂的时候,那两辆马车已经停在那里。我急忙下车走进教堂。教堂里别无他人,只有一个牧师和我追踪的那对男女,他们三个人围在一起站在圣坛前。我就像偶尔浪荡到教堂里的其他流浪汉一样,信步顺着两旁的通道往前走。牧师身穿白色法衣,好像正在劝告他们什么。忽然,这三个人发现了我,他们同时转过头来看着我。戈弗雷?诺顿甚至拼命向我跑来,仿佛怕我会马上离开,这不能不使我感到惊奇。”
我已经预感到要发生什么,福尔摩斯又喝了一口啤酒,接着说:“在他狂热的态度和殷勤的目光中,我被半拖半拽半拉上了圣坛。我的大脑出现了短暂的迷茫,仿佛不受理智控制,这实在超出了我的意料。等我回神的时候,发觉自己正喃喃地做着他们希望我做的事——为我一无所知的事作证。为站在我面前的艾琳?艾德勒和戈弗雷?诺顿证明他们单身的事实,帮助他们在法律上紧密地结合在一起。”
“这整个过程完成得很快,完全不似一般婚礼的隆重、烦琐。接着年轻的新郎在我右侧对我表示感谢,新娘则在我左侧对我表示感谢,牧师在我正对面向我报以天使般慈悲的微笑。”
我感到有点啼笑皆非,我终于可以理解福尔摩斯刚进门时的大笑了。“华生,我想这是我有生以来遇到过的史无前例的荒谬的场面。刚才我一想到这件事就禁不住大笑起来。如果不是我跟踪他们,那他们的结合就缺乏合法的证明,而我自己,这位尾随其后的不速之客的出现,居然帮了他们一个大忙,至少使得新郎不至于在五分钟内跑到大街上去找一位傧相,实在有趣至极。结束的时候新娘打赏给我一镑金币,这可是不错的纪念品,我打算把它拴在表链上戴着。”
“这真是完全出乎意料,”我不禁也笑道,“这样看来,对我们倒是一个好消息,后来又怎样?”
福尔摩斯收起笑容,“算是个好消息,但是你不觉得他们这么着急结婚,必定是遇到什么其他足以影响他们的事,他们有可能马上离开这里。我的计划可能得作出改变,必须马上采取措施,越快越好。他们在教堂门口分手时,他坐车回坦普尔,而她则回到自己的住处。临走前她还对他说:‘今天还和往常一样,五点钟我坐车到公园去。’然后我也离开了那里。”
“对他们结婚这件事和照片的关系,你怎么看?”我问道。
“这么说吧,他们结婚这件事把事情简单化了。对那位夫人来说,照片现在变成双刃剑,她可以拿它来威胁波西米亚王室,但很可能也害怕它被戈弗雷?诺顿看见,我想任何一段崭新的感情都容不得瑕疵,正如我们的委托人所担心的。目前紧要的问题是,我们必须赶在他们可能采取下一步行动之前拿到照片。”
“她会不会放在贴身的什么地方?”
“这种可能性是最小的。她知道国王派人拦劫和搜查过她,类似的尝试已经发生过两次,她带在身上并不安全。六英寸的照片,要藏在女人的衣服里而不被发现,这件事的难度并不小。我们可以推断她不会随身带着它。”
“除此之外,我觉得也不会在她的律师手里。尽管不排除有这样的可能,但我觉得这些都不现实。女人的天性让她们热衷于隐藏,她们最相信的就是自己,她们喜欢采取自己的方法来保密,而且对此非常自信。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她马上就要利用这张照片,我断定照片就在她屋子里,在她随手可以拿到的地方。至于国王提到的之前的几次行窃行动失败,我想是他们根本不会找。”
“那么我们要怎么才能找得到呢?”
“我们不用找,我会让她把照片亮给我看。”
不能不说,我心里对此充满了疑惑。这时福尔摩斯已经吃完了那些牛肉和啤酒,他优雅地拿起手巾擦嘴,“现在快五点钟了,我的时间所剩无几。华生,我需要你的帮助。”
“很乐意,不论什么事。”我耸耸肩说道。
“对你的信任我表示感谢。我们必须在两个钟头内赶到艾德勒小姐,不,是夫人的家,这位夫人将在七点钟驱车归来。我们要在布里翁尼府第门口与她相遇,具体计划我在车上跟你详述。现在我要为我即将扮演的新角色做些准备。”
说完,他步履轻盈地走进卧室,我想他一定有了什么极佳的主意。坐在沙发上,我拿起雪茄盒在手里把玩着,心想他这次究竟要以什么身份出现,大约十分钟左右,从卧室走出一个和蔼可亲而单纯朴素的新教牧师。福尔摩斯换了装束,连他的表情、他的眼神,甚至他的灵魂似乎都成为这个崭新角色的组成部分。他头戴一顶宽大的黑帽,身穿一条宽松下垂的裤子,还有那扎得一丝不苟的白色领带,包含仁慈之心的微笑,以及那种安静、专注、悲悯的神态,俨然一位受人敬重的上帝的使者。如果不当侦探,我想,他一定会成为一名极其出色的演员。
六点一刻,我们一起上了马车。在车上,他一边整理黑帽的拉绳,一边解释我要做的那部分,“到那里以后的事我来进行,一切我都有所安排,只是有一点你必须牢记——不管发生什么情况,不管你看到什么,一定不要干预。明白吗?”
他的态度很严肃,我郑重地点点头,并说:“我记住了。”
“好,或许会有些不愉快的事情发生,但我向你保证,那没有关系。等我被送进屋子时,这种不愉快的事就会结束的。然后,起居室的窗户将会打开。关于别墅的结构,我之前向你描述过,起居室是唯一视线可及的地方,记得要在靠近打开的窗户的地方守候,注视房间内的情况。一定要紧盯着我,我会总是在你看得见的地方。注意我的动作,像这样,我一举手,你就把这个东西扔进屋子。然后,跑到院子里大喊‘着火了’。”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只像雪茄模样的卷筒递给我,“这是一只可以自燃的普通烟火筒。你把它扔进房内,高喊着火时,趁着来人赶来救火的混乱场面,你可以走到街的那一边。在那里等我,我会快速和你会合。”
我在心中默默回忆整个步骤,起居室,窗口,看到信号扔烟火筒,然后大喊‘着火’,乘乱去街角。“好了,我想我完全明白了,你就瞧我的吧。”
“好,我们已经到了。”
我们到达塞彭泰恩大街的时候,距女主人回来的时间还有十分钟。天色已经暗下来,过了片刻,就亮灯了,这所房子正如福尔摩斯向我简单描述的那样,站在这个位置能够很清楚地看到起居室内的情况。只是周边的环境不像我预期那么平静,相对于附近地区都很安静的小街来说,它显得十分热闹,对面巷口有一群穿着破破烂烂,抽着烟的人,还有两个做生意的小贩和两个正在说笑的警卫。我不知道这里平常是怎么样的,但今天的一切在我看来都非常古怪,“华生”福尔摩斯说道,“我听见她的车轮声了,还记得我说的话吗,准备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