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红圈会 (1)
诡异房客无名字,无信件,无访客,寸步不离房间,还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借口打扰他,只通过门口的一把椅子来传递食物及生活用品,并且饭量极小。除了房客自愿支付极高的租金这一点令房东太太欣慰外,其他任何一点都难免让她心生疑虑,忐忑不安。
最近几天,始终兴趣广泛的福尔摩斯又多了一项新的工作,或许说爱好更合适。他总是乐此不疲——每天津津有味地阅读伦敦晨报《每日新闻》的寻人启事专栏。要知道,《每日新闻》上唯有这个栏目无奇不有,怪事奇闻、呻吟喊叫、废话牢骚轮番上阵,简直让人头晕,但是对大侦探福尔摩斯先生来讲,这无疑是一个宝贵的猎场。他像一个勤奋的情报工作者,边看边记录边分析,只是每次真正对我们有用的信息很少。
在过去的几天里,他一共成功“截获”了3份重要情报:第一份,“不要着急,耐心地等待。正在寻找一种安全的通信办法。目前,仍在此栏。G.”这是10天前的。第二份,“正在着手安排。少安毋躁。不必担心,黎明马上到来。G.”此后一个星期什么都没有。直到昨天找到了第三份,“一切顺利,麻烦已清理。寻找机会信号联系,勿忘暗号——一是A,二是B,以此类推。你很快会听到消息。G.”这是昨天报纸上的。
今天没有任何收获,福尔摩斯却并不着急,他很自信地说:“如报纸所言,我们再耐心地等等,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
说起来,这是件颇为神秘的案件,而介入这起案件,实属偶然。
在伦敦大英博物馆东北面的一条窄路奥梅大街上,有一座单薄的黄色建筑,瓦伦先生和瓦伦太太就住在这里,瓦伦先生是托特纳姆宫廷路莫顿-威莱公司的计时员,每天兢兢业业上班下班,但工资微薄,瓦伦太太于是把空房子整理出来,租给那些来伦敦工作或学习的外国人,以赚取房租补贴家用。只是,最近有一个奇怪的房客让她颇为头疼,无奈之下,她来到贝克街寻求福尔摩斯的帮助。
进屋之后她就絮絮叨叨地讲了一堆关于那位令她忧心的房客的情况,诸如他总是喜欢在房里走来走去,总是闷在房间里不出门,每顿饭总是只吃一点之类在我们看来再正常不过的事,显然这些也丝毫没有引起福尔摩斯的注意,他尽管在听,但手上一刻也没有停下他正在进行的工作——把最近报纸上一些有趣的材料剪收在一个巨大的剪贴簿里,并且编了索引。
房东太太见自己的问题没能引起大侦探的兴趣,就马上改变策略,事实证明,她是对的。
“我的大侦探,费戴尔?霍布斯先生你还记得吧,他以前也是我的房客,你曾替他办过案子,很漂亮的案子。”
福尔摩斯略一思考,回答说:“噢,对,事情很简单。”
“他总是在我们面前称赞您——说您神通广大,还热心肠,能查清那些没头没尾稀奇古怪的事。当我发现情况,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的时候,就来找您了。我知道,只要您愿意花费一点时间,没有您办不到的。”
我想是瓦伦太太恭敬、真诚的态度最终打动了福尔摩斯,他叹了一口气,虽然有点无奈,但是仍然真诚地表示愿意提供帮助,他放下胶水刷子,在瓦伦太太坐的沙发对面拖开了椅子。
“好吧,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如果我要办,我必须了解每一个细节,”他说,“别急,仔细想一下。最小的细节往往可能是最重要的东西。你刚才说,这个人是10天前来的,付了你两个星期的住宿费和伙食费?”
尽管福尔摩斯极力引导她的思路,但可怜的瓦伦太太显然被这个不同寻常的房客折磨得有点神经衰弱,她的话断断续续,我不得不将她讲话的内容整理了一下:
大约10天前,瓦伦太太家来了一个年轻男子,中等身材,皮肤黝黑,嘴唇和下巴上有胡子。他找到瓦伦太太问起有关租房的事。
瓦伦太太说顶楼有间小起居室和卧室空着,家具设施一应俱全,可以租给他,每星期50先令。那位房客当即拿出一张10镑的钞票递过来,说他可以每周付5镑,但要瓦伦太太答应他两个条件:
第一,他必须掌握房间的钥匙;第二,他要求绝对的自由,就是说房东绝不能以任何理由去打扰他。
那张钞票显然影响了瓦伦太太的思维,她当时就答应下来。在她看来,这两个条件并没有什么特别,虽然事后她觉得匪夷所思。这位房客很快入住,然后就像消失了一样。瓦伦先生、瓦伦太太、还有那个帮忙的小姑娘都没有见过他一次。早上、中午、晚上,只听见他急促的脚步声走过去,走过来,没完没了。除了入住当天晚上他出去了一次之外,这10天来再也没有人看到他走出过那扇门。
有几个问题让福尔摩斯颇感兴趣,而往往他感兴趣的地方都有重大的线索,诸如这个神秘房客的第一次外出,以及吃饭和采购的需要等,瓦伦太太尽她所知给了我们答复。
“他那天回来已经很晚,我们都已睡下。他之前就对我说过,他回来得晚,所以我并没有闩上大门。我听见他的声音时,已经过了半夜。
“关于吃饭的问题他特别说明过,到吃饭的时候他会先按铃,听到铃声我们就把饭送上去,放在门外的一把椅子上。他会自己去取,吃完了会再按铃,我们再上去从椅子上把盘子收走。如果他需要别的什么东西,就用铅字体写在一张纸上留在门外的椅子上。”
铅字体留言引起我们的兴趣,看来他是有意想隐瞒自己的字体,但是被房东太太看到又有什么关系呢?
瓦伦太太给我们看了几张他留下的字条,第一天他要了《每日新闻》,之后他又分别要了肥皂和火柴。
“这样看起来就相当有趣了。”福尔摩斯玩味地说,“写字的笔是紫色,粗笔头。写好之后,纸是从这儿撕开的,所以‘肥皂’这个字里的‘S’撕去了一部分。这能说明他非常小心谨慎。但是究竟为什么呢?”
瓦伦太太仔细回想了之后又补充说那位先生衣着讲究,一副绅士派头,英语很流利,但听口音却像是外国人。他没有信件,也没有人来找过他,除了随身带着一个深色大手提包以外,其他什么也没有。
福尔摩斯又问道:“你们有没有进过他的房间,或者有没有什么东西是从他房间里出来的呢?”
房东太太摇摇头,想想又从包里取出一个信封,信封里有两根燃过的火柴和一个烟头。
“这些是今天早晨在他的盘子里的东西。听说你总是善于从小东西上发现大问题,我就收起来了。”
福尔摩斯耸耸肩。“这个火柴没什么,”他拿着烟斗看了一会儿,“这个烟头倒很怪。如你所说,这位先生上唇和下巴都有胡子,那这烟头究竟怎么回事,烟头已经衔破了,我想房间里不会有两个人吧,因为只有胡子剃光的人才会把烟抽成这样,否则哪怕只有一点胡子都会被烧焦的。”
对这个假设瓦伦太太并不认同,因为房客每餐的食量很小,绝不可能有第二个人。福尔摩斯让瓦伦太太先回去,有新的情况再来找我们,他答应一定负责到底,但瓦伦太太仍是一副担心得不得了的神情,福尔摩斯用他那特有的催眠术般的力量安慰了她,很快瓦伦太太镇定下来,终于稍稍放心地离开了。
房东太太走后,福尔摩斯盯着那些字条缓缓地说:“这件案子似乎远比它的表面现象奥妙得多。但我首先想到的是,现在顶楼里住着的,可能同租房间的根本是两个人。首先是那个烟头引起了我的怀疑,除此之外,你想,瓦伦太太说这位房客租下房间之后马上出去过一次,而夜里再次回来的时候,并没有任何人看到。这难道不能说明什么吗,没有人能证明回来的就是出去的那个人。而且,房东太太说租房间的人英语说得很好,而房内的人却把火柴写成了‘match’(本应为‘matches’),这种精炼的表达方式很可能是为了掩盖不懂英语,至少不懂英语语法。”
“可是他不需要同外界联系么。”
“这正是问题关键,你忘了他第一天就要了一份《每日新闻》,这是他与外界唯一的联系,我有一个十分简单的办法。”他取下一本大书,书中都是保存下来的各家报纸的寻人广告栏。“这个人独自居住,写信给他一定会暴露身份。要给他传递消息只能通过报上的广告。幸好我只需要注意一份报纸。”
今天距离最后一条讯息已经过去两天了,仍然没有进一步的消息。
又过了一日,早上,我用完早餐去找我那位伙伴的时候,见他正站在壁炉旁的地毯上,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我猜今天的报纸一定与众不同。”
“看看这个,”他快步走过去拿起报纸递给我。“‘高房红色,白色门面,日落之后。三楼左手第二窗口。G.’。我想今天一定会有重大线索出现——”
福尔摩斯话音未落,只见瓦伦太太突然气冲冲破门而入,看来,事情有了新的重大发展。
原来,瓦伦先生清晨去上班的时候遭人袭击。大约7点的时候,瓦伦先生刚出大门就被后面跑来的两人蒙住头捆进了路旁的马车,马车飞驰了大约一个多小时,蒙面人打开车门,把他扔在了汉普斯特德荒地,可怜的瓦伦先生只得坐公交车回家。房东太太见状马上就来找我们,准备立刻把那个给她带来不幸的房客赶走。
福尔摩斯安抚着瓦伦太太冲动的情绪,“安静一下,瓦伦太太。这件事远比它表面上看到的复杂得多,也严重得多。很明显,你的房客有危险,敌人就在你们房子的附近,今天上午的事情应该只是个误会,他们要绑的不是瓦伦先生,他们看错了,所以后来就把他放了。当然这只是推测,否则无法解释。现在,我要去见见你的这位房客,瓦伦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