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魔鬼脚跟 (3)
一时,我突然想起跑开,准备一股脑从烟雾中冲出去,我一下看见福尔摩斯,他的面孔因恐惧而变得如死人一般苍白、僵硬和呆板,我立刻清醒过来,说时迟那时快,我跑过去抱住他跌跌撞撞地跑出房间,一会儿即躺在了室外的草地上。霎时,仿佛阳光穿透围住我们的恐怖浓烟,如同山间消失了的雾气一样,我们又恢复了原有的平静和理智。
我们坐了起来,擦去额头上的冷汗,忧虑地相互对望,观察着对方身上对这次历险所余留的痕迹。他颤抖地说既要感谢我,也要向我致歉,即使对他自己,这个实验也很有争议,何况我是他的朋友,他再次对我表示歉意。我说,你知道的,能协助你我非常乐意,也是我的荣幸。此刻,我觉得自己从未这样理解过我的朋友。
他从那种一贯对熟人表现出的半幽默半挖苦的神情中很快恢复过来,他说,让我们快发疯的那个野蛮实验现在想来甚至有点多余,我们似乎太疯狂了。他承认自己没有预料会出现那么突然而强烈的效果。想起那盏灯还在燃烧,他快速跑进房间,伸直手臂拿出它投向荆棘丛中。
此刻,我们对两个案件的发生丝毫不再怀疑,但对案件的起因依旧模糊。事实证明,那事是莫梯墨?特雷根尼斯所为。他既是第一起案件的嫌疑犯,也是第二起案件的受害人。
特雷根尼斯一家有过矛盾,而后讲和,矛盾和和好的程度我们并不清楚,但莫梯墨狡猾的脸和阴险的小眼给福尔摩斯的印象是,此人可能并不诚实可靠。另外,莫梯墨曾说花园里有动静这番话是想误导我们,而我确实被他的话引开,从真正的起因那儿掠过。再有,第一起案件发生在他离开房间不多久之时,那么,只有他最有可能在走出房间时向炉火中扔药粉。假设进行的另有其人,那么,室内必然有人从座位上站起。最后,宁静的康沃尔人在晚上10点后也不会外出做客。所有这些依据都指明,莫梯墨就是第一起案件的嫌疑人。
我疑惑道:“那么莫梯墨是死于自杀?”福尔摩斯说:“从表面来看,自杀确实说得通,他可能因为自己害死兄妹三人而自悔不已,但我已经找到推翻这一说法的理由。在英格兰可以找到了解全部情况的那个人。”
原来福尔摩斯已经约好人前来详谈,他正是列昂?斯特戴尔博士。在我和福尔摩斯说完以上情况,他正好到来。
探险家见到我们有点惊讶,一个小时前他收到了福尔摩斯的信件,但并不知叫他前来何事。
“在你离开之前就能见分晓了。”我的朋友对他说,并希望他不要介意我们在室外谈话。福尔摩斯接着说,他相信我们很快就能出来一篇新文稿,而它就叫《科尼什的恐怖》。
我们找了个凉亭坐下来。“即将要讨论的可能是与博士有关的事情,在这没人可以偷听得到。”福尔摩斯说。博士从嘴里取下雪茄,看着我的朋友,脸色发青,他似乎很疑惑,将要谈的事情怎么跟他紧密有关。
当听到莫梯墨的死时,只见斯特戴尔面孔涨得通红,怒瞪着双眼,明显能看到额头上鼓起的节节青筋。他握紧了拳头准备朝福尔摩斯挥去,忽然又停住,努力抑制住内心的冲动。他的怒气不如直接发泄出来好,那刻意保持的僵冷的平静很是可怕。
他说自己已习惯不受法律约束,比较自由,希望福尔摩斯不要惹他。我的同伴也说,自己在已经掌握一切的情况下没有去找警察而来找他,这也不是要害他。
同伴自信而有力的话语使得斯特戴尔屈服了,可能这是他平生头一次向人低头。他大口喘着气坐了下来,顿时变得结结巴巴,双手不安地一张一握。
他终于忍不住,请福尔摩斯快点直说。我的同伴告诉他只有以真诚才能换取真诚。他对杀害莫梯墨的控告的辩护决定了福尔摩斯将采取何种行动。
斯特戴尔紧张得额头直冒汗,可口里仍对福尔摩斯很不屑,并反问福尔摩斯是否在虚张声势。
福尔摩斯此刻才开始严肃地陈述。他准备说几件作为自己所得结论的依据,首先让他怀疑的是,斯特戴尔送走大部分财物去非洲后,本人又匆匆赶回,但赶回来的理由显然不够充分。
而后,斯特戴尔又前来询问谁是嫌疑人,没有得到答案后又朝牧师家里走去,准备问牧师,但最终又没问。回到自己的住所后,斯特戴尔整夜不安,积极地策划下一步行动。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他就从房门口取了些淡红色的小石块出门了。
“走完一英里路,你便来到牧师家,脚上穿的正是此刻这双起棱的网球鞋。穿过花园、篱笆,到达特雷根尼斯卧室窗下。他还没醒,你拿石块朝窗户上投去,那会儿天已大亮。”
斯特戴尔异常惊讶,自己从拜访福尔摩斯后,竟然神不知鬼不觉被他跟踪了这么久。
福尔摩斯继续讲述:“特雷根尼斯被吵醒,你叫他到楼下的起居室去,他快速穿好衣服下楼来,你则从窗户进去,见面后,你在屋里走来走去,没多久即出门关了窗。你并没走远,而是在草地上边抽烟边观察室内的举动,直到莫梯墨死去方从原路折回。你准备如何澄清你的行为,这么做又有什么动机?希望你从实道来,否则你就需要和警方打交道了。”
亭子里,我们三人对坐。来客的脸变得煞白,他双手捂住脸,低头沉思。突然,他似乎做出了决定,猛然掏出一张照片扔到我们面前的桌上。那是一张女人的半身像,面容极为美丽,她是布伦达?特雷根尼斯。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为了布伦达。我们相爱多年,虽然我已经结婚,但妻子多年前已离开我,法律不允许我同妻子离婚,我自然也没法娶心爱的布伦达。我隐居在此就是为了她,我们等了这么些年,却等来这样的结局。牧师知道我和布伦达相爱,是他发来电报告诉我布伦达的死讯。我才暂时放下去非洲的计划赶回。”
说到心爱的人时,客人便抽泣起来,一只手捏着喉咙,随后又克制住。他随手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标有Radixpedisdiaboli字样的纸包给我,字体下面标有示意有毒的红色记号。纸包里面是黄褐色药粉,药粉如同鼻烟一样。
这种制剂原来叫“魔鬼脚根”。 传教士之所以称之为“魔鬼脚根”,是因为那根看起来像一只脚,一半像人的一只脚,一半像羊的一只脚。它被西非某些地区的巫医密存起来,用以当做试罪判决法(命人服用毒品,如果服者不伤或不死,便算无罪)的毒物。这些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特雷根尼斯说,只能在布达的实验室中见到那东西的唯一标本。此外,几乎找不到关于它的任何记载。而他是在乌班吉专区意外得到的这一标本。
“事情的确和我密切相关。我是因为布伦达才认识她的几个兄弟,并且友好往来。有一回大家为了钱争吵起来,莫梯墨疏远了大家,但后来似乎又和好如初。他狡诈阴险,我曾多次怀疑过他,但都没有正面争吵过。”
来客继续往下说:“两周前的一天,他来我的住处找我。我给他看了非洲古玩,这包药粉他也见过,我曾对他说过其奇特药效。那些支配恐惧情感的大脑中枢容易受它刺激。非洲某些部落祭司试罪判决法时,那些土人受迫害,要么被吓疯,要么被吓死。我还说过,科学家们对这种药也无法检验、分析。我一直都在室内,唯一的可能是,他在我弯身去翻橱柜里的箱子时,悄悄拿走了一些那种药粉。他对那种药生效的用量、时间极为感兴趣,不停地追问。只怪我当时对他没有一点戒备之心。”
斯特戴尔直到收到牧师的电报才想起那些事。而莫梯墨以为他去了非洲后就不知道这边的消息了。当福尔摩斯没有给他答复时,斯特戴尔更加相信凶手非莫梯墨莫属,只要兄妹几个都被吓疯或吓死,他就可以继承全部财产。
“我确信那家伙是为了谋财而害命,是他害死了我最心爱的人。我知道,如果用法律方式解决他犯的罪,我恐怕找不到证据。或许由老乡们组成的陪审团会相信这样的怪事,他们也可能不会相信。可是,布伦达的仇我一定要报。你们知道,我一向很少受法律约束。莫梯墨让别人遭遇不幸,该轮到他自己尝尝不幸的滋味。
“这就是我知道的所有情况,其他的真如你所掌握的,那个令人不安的夜晚后,我趁早出去,准备了小石块投向窗户去叫醒莫梯墨。下楼后,他让我从窗户进去。我跟他说,他们三人的不幸是他所为,我是法官也是死刑执行者。见我举枪,那家伙瘫倒在座椅上。我在点燃的灯上洒上魔鬼脚跟,关紧窗户,站在窗外等他死去。我手里有枪,他逃出来也是死。5分钟后他便没了气。我想到无辜的布伦达死时遭受跟那家伙一样的痛苦,便心如刀绞。福尔摩斯先生,这一切都是事实。或许,任何男人都会为心爱的女人做这样的事。无论你采取何种行动,我都接受你的处置。”
沉默了一会儿,福尔摩斯问斯特戴尔博士有何打算。博士说原本想下半辈子就待在非洲中部,在那还有一半工作等着他去完成,但现在那计划恐怕要落空了。
“继续你的下一半工作吧,我不会成为你的障碍的。”福尔摩斯说道。博士站起来点头表示感激便离开了。我当然也支持同伴的这一举动。他说自己如果坠入爱河,可能也会像那位探险家一样,为心爱的人做出相同的举动
他忽然记起要把一些较难理解的头绪帮我理清一遍。原来,窗台上的小石块是他进行调查的起点。之前在牧师家的花园里,他见过那种特殊的小石块,而在那位博士的住所他又见过类似的小石块,而这条明显的线索上两个重要环节就是天亮后燃烧着的灯和灯罩上残留的药粉。
之后,我们不再插手此事,福尔摩斯转而专心研究起科尼什语。
这就是让福尔摩斯感到最为奇特的科尼什恐怖事件,也是震惊整个英格兰西部的重大事件。它比我们之前遇到过的任何问题都更紧张,更吸引人,更加神秘。
13年后,我才在福尔摩斯的建议下首次公开讲述这一事件。这是我参加过的他的几次冒险事件之一。我们曾经一同遭遇过许多奇怪而有趣的经历,只是有些事件他不愿公开。他不喜欢任何夸赞,而使他感到滑稽的是,每当案件顺利告破,他便主动把破案报告交给官方,摆出笑容倾听那套文不对题的声声祝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