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魔鬼脚跟 (2)
回到住所,我的朋友靠在椅子上拿起烟斗吸烟。他眉头紧锁,很是茫然。不久,他终于停止吸烟,跳起来打破了他的沉默。他笑着建议一起沿着悬崖边寻找火石箭头。跟找那案件的相关问题的线索来比,他说宁愿去找火石箭头,没有充足的材料支撑,即使头脑转动也无用,这好比一部空转的引擎,容易转成碎片。大海的空气、阳光,还有耐心才是我们所需要的,有了它们才会有别的一切。
我们沿着悬崖,边走边讨论,他说我们要熟知已知的情况,这样,有了新情况才可以使新知的和已知的对上号。他确信,我们都不会相信那事件是魔鬼所为。他们必然是受到某种有意或无意的人类动作的严重袭击,事情必定有充分根据。假如莫梯墨说的情况可信,那么事情明显是在他离开房间后不久发生的。我们就此设想那是在他走后几分钟之内发生的,纸牌仍放在桌上,那时也已经过了往常的睡觉时间,但兄妹三人仍旧坐在座位上,也未把椅子推到桌下。
接下来他需要调查一下莫梯墨离开之后的行动。不久前他故意笨手笨脚地绊倒浇花水壶的那一幕原来是为了得到莫梯墨清晰的脚印。那天晚上也很潮湿,很容易取得脚印,如此判断他的行踪并非难事。可以看出,他是朝牧师住宅那个方向快步走去的。
假设是窗外的某人惊动了他们三人,而莫梯墨当时已经离开,那么怎么找到那个人,那种恐怖他又是如何制造出来的?波特太太不可能参与这事。按莫梯墨所说,可能有人爬到窗口上,制造出某种恐怖效果吓坏了室内的人,那么证据在哪?那天晚上有雨,外面一片黑暗,他哥哥乔治看见窗外有动静。可是,要吓到室内的人,外面的人就不得不偷偷把头贴近窗户,但我们没有发现窗外有脚印的迹象。
难点在于,窗外的人如何吓坏室内的人,他如此这般费尽心思做出怪举的动机又是什么?福尔摩斯分析了一番,我也认同他提出的这些难点。
“可能还需要更多更确切的线索,”他说:“其实,我这边许多案卷中也有一些暂未做出解释的。”福尔摩斯准备先放下这个案件,上午剩下的时间暂且用来考察新石器时代的人。接下来的两个小时,他似乎完全忘记了那个案子,身心放松下来,滔滔不绝地从口中迸出关于石凿、箭头、碎瓷器等话题。
下午回到住处,已经有一位客人在那里等候。只见来者高大健壮,面部严肃而满是皱纹,目露凶光,鹰钩鼻,头发灰白,腮边的胡子呈金黄色,下唇附近的胡子已经变白。看到这些,我们知道他正是列昂?斯特戴尔博士,著名的猎狮人、探险家,在伦敦和非洲,无人不知晓他。
我对他热情地向福尔摩斯询问那件事的进展感到非常吃惊。于是,我们又把注意力重新放回那个案件。
我们早就听说他来到这个地方,有几次还在路上看见过他,但没有打过招呼,人们都知道他热爱隐居生活。在布尚阿兰斯森林里,他有一小间房,结束旅行时他通常去那居住。平时,对附近发生的事情他一点儿也不关心,只把自己埋在书和地图里。
他探问福尔摩斯对那件事作何种解释,希望他像对老朋友那样全盘托出,因为从警察那他也问不出什么东西。
“我经常在这经过,对特雷根尼斯一家非常熟悉。其实,我母亲是科尼什人,这么算来,我跟他们一家还是远亲。对他们的不幸我很遗憾,我本想去非洲,早上听到这事,才又从普利茅斯赶回来,我想知道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福尔摩斯问他这样是否赶不上那趟船,行李是否已经放在船上,他在普利茅斯如何知晓这件事,等等。客人说已经准备等下一趟船,只有几件行李放到了船上,大部分还在旅店,自己是通过电报了解的此事。当被问起何人发的电报时,他显然不是很愿意回答,但最终还是定下神来,平静地说是牧师朗德黑先生发的,并让他赶回来。
听到这,我的朋友委婉地说:“目前案件还难以全部解释清楚,但非常有望得出结论,只是现在不方便说明,有点为时过早。”
客人随即告辞,还带着不太满意这一回答的表情。福尔摩斯在他走后5分钟立刻跟踪了他。他晚间时分才回来,一幅疲倦、憔悴的样子。这预示他的调查收获不多。他看了几眼那封已到的电报,随后扔到炉子里。
那封电报来自普利茅斯的一家旅店,他从牧师那得知的旅店名称,旅店已证实斯特戴尔博士昨晚的确住在旅店,还送部分行李上了开往非洲的船,而后赶回来了解详情。
虽然目前掌握的材料不全,但福尔摩斯和我都一致认为博士赶回来可能另有原因,而且是对他相当重要的原因。只是我还没仔细去想,福尔摩斯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揭开谜题,也不知道能给调查带来新进展的情况有何奇特与危险之处。
第二天早上,牧师从马车上跳下来,径直从花园小路跑来,他显然很激动,大口喘着气,我们迎上去听他叙述另一悲剧事件。他比划着大声说整个郊区都被魔鬼缠住了,我们都落入了撒旦的魔掌之中,等等。这听起来极为可笑,可是明显能看到他脸色苍白、眼神布满恐惧。
莫梯墨?特雷根尼斯死了,死后情况类似那三人,又一可怕信息从牧师嘴里说了出来。
福尔摩斯即刻绷紧神经,我们准备不吃早饭,直接坐上马车赶往现场。医生和警察都在我们之后赶到,现场还保持着原样。
莫梯墨租用牧师的大起居室、卧室都在住宅的角落上,一上一下,大起居室在下方。从两个房间的窗户都能望见窗外打槌球的草地。室内阴沉恐怖,极为闷热,令人难受,先进室内的仆人把窗户打开。室内中间有一张桌子,桌上有盏灯还在冒烟。莫梯墨死在桌旁,面部被吓得歪不成形,跟他妹妹死后的情形一样。他仰面靠在座椅上,黑瘦的面庞朝向窗户,胡子竖立,眼镜靠近前额。四肢抽搐过,紧扭着手指,显然当时处于极度恐惧中。衣服是穿好的,但有慌忙穿衣的迹象存留。他曾睡下,死于凌晨。
我的朋友一走进那所关乎性命的住宅,即刻紧张且警惕起来。他表情严肃,眼神有力,他奔走于草地、窗户、房间四周、卧室和起居室之间,好似嗅觉敏锐的猎狗从僻静处窜出。忽而他又推开卧室的窗户朝外面兴奋地大叫两声。而后又从楼下的窗户钻出去,躺着把脸贴近草地,一会儿又回到室内查看那盏灯等,还量了灯盘的大小。盖在烟囱顶上的云母挡板他也用放大镜查看了一番,他从附着在烟囱顶端的外壳上刮了点灰尘存进信封里。
等医生、警察到来后,福尔摩斯叫来牧师,我们三人在草地上边走边谈。福尔摩斯说他的调查有了点结果。他委婉地说不能同警察一起讨论事件,并请牧师让检察人员注意卧室窗户和起居室那盏灯,将这两样东西联系起来便可以得出结论。他吩咐,倘若警察想进一步了解情况,可以去住所找他。
接下来的两天内,我们并未从警察那里听到一丝消息,可能警察不喜欢私人侦探的介入,或是他们认为还有别的调查方法。这期间,福尔摩斯在住所内抽烟、空想,但大部分时间独自去了村里,只是没说去那做什么。
我们做了两个实验。一个是用跟莫梯墨房间那盏样式相同的灯,装满莫梯墨房间用的那种灯油,记录灯油耗尽所用的时间。这个实验让我对他的调查有了点头绪。
另一实验则极为难忍,使我印象深刻。
有一天下午,福尔摩斯对我说,在已听到的所有信息中,他发现了唯一一个共同点,即进入案件现场给人的那种氛围。
在第一起案件中,医生和女管家波特太太一进屋就昏倒了,波特太太醒来后打开了窗户。
在第二起案件中,虽然仆人已开窗,但我们进屋后还是感到异常闷,后来福尔摩斯发现仆人感到身体不适去躺着休息了。
这些信息值得深思,我的朋友强调,这说明现场都存在有毒气体,并且,一个现场有炉火,另一现场有灯,两处都有火在烧着。炉子需要烧这毋庸置疑,但灯明显没必要点,从耗油量可以看出,天亮了还点着灯?很明显,这几件事必定有联系:点灯,令人发闷的气体,发疯的人和死去的人。
我们甚至可以假设这种联系是有用的。再假设两个现场有某样东西燃烧产生的一种有毒的奇特气体。第一起案件中,那东西被放进炉子,由于窗户紧闭,烟雾多从烟囱排出,中毒情况没有第二起案件严重,可能又因女性机体比男性的更敏感,结果导致女性死亡、男性精神受刺激,这种神经错乱无论是短暂性的还是永久性的,都必定由于毒药引发。在第二起案件现场,室内的烟雾无法排出去,毒药发挥了充分作用。这些都证明案情是燃烧后产生的毒气导致的结果。
我的朋友推断出这些结论后,就在莫梯墨的房间仔细查找可能残存的东西。他注意到了桌上油灯的云母罩或是防烟罩,最终在那上面看见一点灰末,还发现一圈没烧完的褐色粉末残留在灯的边缘部分。那些粉末他取走了一半,装在信封里。其余的留给警察去找,有能力的警察必定能在云母罩上找到。
随后,我们准备开始做第二个实验。在点灯之前他建议半关着门,并把窗户完全打开,潜在的危险必须都考虑到,否则可能白送两条性命。
福尔摩斯相信我会一起加入他的实验。他让我搬把椅子靠近窗边坐下,自己也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让彼此离毒药的距离同等,门半关着。没出现危险症状之前就不打算结束实验,他说着边从信封里取出那些粉末放在点燃的灯上。一切就绪,我们坐下来静观其变。
不一会儿工夫,一股极浓的麝香味朝我袭来,我头晕想吐。此时我有种飘飘的感觉,对自己的脑子和想象力已经把控不住了。虽然眼前浓烟滚滚,但内心还明白,那种看不见的黑烟已经使我的理性受到惊吓,那黑烟里隐藏着世界上所有恐怖至极、所有诡异而不可捉摸的邪恶东西。浓烟中似乎有幽灵在游荡,好像即将出现什么东西。只见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前,也不清楚那是谁的,我的心似乎都要被炸裂。我被某种阴冷的恐怖控制住,头发竖起,眼球鼓起,嘴巴大张,舌头僵硬,脑袋翻腾着,必定有东西被折断。想喊,但那声音好像是不属于我自己的一阵嘶哑的喊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