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雷神桥之谜 (1)
雷神桥上,著名的金矿大王吉布森先生的妻子头部中弹死亡,在死者手中人们发现一张纸条,表明她的死与家里的年轻女家庭教师紧密相关,而桥栏杆上一道奇怪的凿痕则令福尔摩斯有了不同见解。
当我们接到委托的时候,悲剧已经发生:金矿巨头奈尔?吉布森的妻子死于枪击,案发地点就在汉普郡吉布森庄园附近的雷神桥。
案发后,各种报纸不遗余力地报道了这件家庭惨案,吉布森先生曾是西部某州的参议员,在英国已经居住了很长时间,5年前他在汉普郡买下一个巨大的农庄。
我亲密的伙伴福尔摩斯收到了吉布森先生的亲笔信,具体内容我已经记不清,信的日期显示是3天以前,大致是说,这个案件的嫌疑人邓巴小姐是世界上最善良的女人,她是无辜的,他必须救她,等等,但他没有透露原因。信上还提到,这位正在遭受磨难的小姐心地纯善,他愿意用自己的一切来为她洗脱罪名。
客观地说,这个案件虽然轰动,但案情简单明了,死者身上发现了这位小姐曾约她见面的字条,而且在这位小姐的住所还找到了疑似作案凶器的手枪。法院那里已掌握了足够的证据,各大报纸都充分报道了这一点。有一些报道侧面介绍了其他背景材料。吉布森本人是世界上最有势力的金矿巨头之一,但同时,他暴躁和令人恐惧的程度似乎同他拥有的财富成正比。他的妻子,这位可悲的牺牲者已过壮年,所剩无几的美貌在家中年轻优雅的女教师面前显得更加尴尬。事发时值夜晚,女主人被一颗子弹打穿大脑,当地警官在附近没有发现武器,也没有任何谋杀的线索。
我转向正在凝神思考的福尔摩斯,“关于那位女教师,你了解多少,还有那把枪。”
“枪是在那女教师衣橱的底板上发现的,枪的口径与尸体内子弹吻合,重要的是弹夹内也缺一颗子弹。”接着他陷入沉默。
我接着他的思路继续说:“那么,因为这个物证能定罪吗?”
福尔摩斯从沉默中醒转过来,“这只是其一,别忘了死者身上还发现一个纸条,署名为女教师,内容是约死者见面。这样连起来看,一切似乎合情合理。吉布森作为一个成功的男人,拥有庞大的财产,但他和妻子并不和睦。如果他的妻子死了,那么谁最有可能成为他庞大财产的共有者呢?无疑,各种证据都指向那位早已受到男主人垂青的年轻女士。不仅如此,据说警方已经找到目击者,证明案发前曾在雷神桥见到过她,而且她本人也承认了。”
我点点头,“那么,那座雷神桥你之前去过吗?”
“只是听说过,但这没有关系,我们现在就要启程去那里。”
坐在颠簸的马车上,我细细梳理着这个案件的每一个细节,不知不觉回想起当时初见吉布森先生的情景:
他在信上约定的时间准时到来,身材高大,骨瘦嶙峋,给人很强的压迫感,冰冷的灰色眼睛闪着精明的光,即便是不认识他的人,单凭这双眼睛也能断定这是一个不简单的人。“福尔摩斯先生,”他张口便说,“这个女子是无辜的,她必须得到正义的对待,我愿意用任何代价,关于酬劳你可以随便开!”
福尔摩斯冷淡地答道:“我自有标准。谈谈事实经过。”
他略微思索一下说:“依我看,这些天的报纸上几乎把整件事情的经过都介绍清楚了,我对此一下也想不到有什么要补充的。”
他想了想又说道:“但是如果有什么需要我本人说明的内容或协助的地方,我很愿意效劳。”
福尔摩斯单刀直入问题核心:“你和邓巴小姐究竟是什么关系?”
金矿大王看似疲惫的身体瞬间猛然一震,从椅子上站起来。他看上去很愤怒,嘴唇微动,但很快他就缓和了下来,用尽量平静的声音说:“我想你有权利问这个问题——相信你是在寻找真相。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们的关系不过是一般的老师和学生家长的关系而已。”
福尔摩斯站起来,用手指轻弹袖口的灰尘,“吉布森先生,”他说,“我想我没有时间也没有兴趣进行毫无意义的谈话。这个案子已经足够复杂,不能再加上歪曲事实这样的困难。再见。”
那个高大的男人也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对着依旧优雅地吸着雪茄的福尔摩斯。他那起初暗淡无光的灰色眼睛此时闪着一团怒火,双唇紧紧地抿着,手上的青筋也突起了,从这一切看来他是认真地愤怒着。
“你是什么意思,你是在拒绝我的案子吗?”他吼道。
“至少我拒绝你本人。”
“你说我说谎?”
福尔摩斯不置可否。
金矿大王愤然离去,房间豁然开朗,福尔摩斯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无动于衷地安然吸烟,出神地望着天花板。
我并不去打扰他,我在细细回味这位吉布森先生刚才的表现。老实说,就吉布森先生的性格来讲,他是一个为了达到目的能不顾一切扫除障碍的人,在他与女教师的关系上充满了让人遐想的暧昧可能,而他的妻子正是他的障碍物,也许他和女教师的关系真如报纸上写的那样,是一种深度的暧昧。
再回想起之前收到的那封委托信,福尔摩斯和我都相信他对那位小姐的感情并不正常,这样看来刚才他那不动声色的自制之态就显得很奇怪,他是动了感情的,而且是为了那个作为杀妻嫌疑人的女人。要了解真相,非得弄明白3个人的关系。
我把我的想法告诉福尔摩斯,他也表示认同。
又坐了一会儿,我忍不住问道:“他会回来吧?”
“一定回来。听!他的脚步声。吉布森先生,请坐。”
金矿大王回来时的神色安静多了。“我想通了,福尔摩斯先生,你有理由了解真相,但我发誓,它跟这件案子并没有关系。我相信每个人在自己心灵深处都会有保留,有不愿别人了解的部分,而你突然冲进去,犹如在一个习惯黑暗的屋子里突然拉开窗帘,一瞬间刺眼的阳光会惹怒所有在黑暗中的人们,当然你的目的是好的,可以原谅你。好吧,你想问什么?”
“我只要知道你所感受到的事实。”
金矿大王冷酷的脸变得更加阴郁了,他又一次陷入沉默。
那是一段漫长的回忆,他仿佛回到了过去的生活,向我们描述着这些年的种种家庭细节,我们一直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一直到夕阳西下。
据他描述,他的妻子名叫玛丽亚?品脱,是亚马孙平原上一个马诺斯官员的女儿,他们在那里相遇。品脱是个美丽热情的女人,这个热情奔放、敢爱敢恨、能燃烧一切的热带女孩完全不同于他之前所接触的美国女孩,那时的吉布森也是一个热烈英俊的青年,于是爱情悄然产生并疯狂滋长。他们很顺利地结了婚,但是幸福并不长久,几年后,他们的爱情冷却下来——这位事业不断扩张的有抱负的青年开始意识到他和妻子完全生活在两个世界里。
他开始冷淡她,试图破坏她对自己单方面的狂热,但他并不成功,从热情奔放的亚马孙平原到安静幽深的英国森林,她对他的崇拜一如既往。在他对家庭生活即将绝望的时候,邓巴小姐来到庄园,很自然的,美丽优雅的年轻姑娘顺理成章地填补了男主人空洞的精神生活,长期孤独的心灵不可抑制地对她产生了某种强烈的依赖。
“我的事业充满了鲜血和压榨,我从来不是什么高尚的人。我想到什么就会去做,我想永远留下这个女人,占有她,和她在一起。于是我告诉她,如果可以选择,我一定会娶她,实际上这有困难,所以我想尽我所能让她快乐起来。感谢上帝,我没有得到我想要的。她彻底拒绝了我,几乎辞职离开。”
“事实是她一直在这里,直到事发。”
“她还有弟弟妹妹要供养,而且我发誓绝不再骚扰她。”
福尔摩斯的眉毛微提,显然认为这个理由太过牵强。“这个理由并不充分。”他说道。
金矿大王看了福尔摩斯一眼,艰难地说:“还有一个理由。她知道我对她的重视,超过我生命中的其他一切。她希望能对我产生向善的影响。”他顿了一下,继续道“她知道一些我的事业。福尔摩斯先生,非常庞大的事业,涉及很多的人,在那里我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而一般我总是做一些不好的事,你知道的,企业斗争是很残酷的,愿赌服输,我从不怜悯失败者。但她不同,她深信一个人的额外财富不应该以更多人的破产饥饿为代价,她认为对我施加向善的影响可以为公众做点好事。我想她是对的,于是她留下来,后来就发生了这件事。”
“对于这件事你怎么看,你妻子是什么样的人?”
“刚一出事的时候,我太吃惊了,我脑子里只有一种想法。坦白说,我妻子是一个极端的女人,有着狂热的爱,也有着狂热的恨。她疯狂地嫉妒我和邓巴小姐的关系,尽管她知道我们是清白的,我们只有心灵上的相互影响——但她就是嫉妒这种精神上的影响力,这比对肉体关系的嫉妒可怕一万倍。真的,如果你看着她的眼睛,你也会胆寒的,那是怎样一种来自灵魂深处、能够燃烧一切的毁灭欲望。我想她狂热的性格可能企图谋杀或威胁邓巴小姐——然后发生扭打,枪走了火,以致发生这样的事,但邓巴小姐完全否认发生过这种情况。”
“这不是没有可能,这种可能我早已想过,”福尔摩斯说,“这是唯一可以代替蓄意谋杀的解释。同时,否认也并不能证明什么,当枪被查出来的时候,一口否定不失为最简单的应对之法,因为这样的情况无论如何也是解释不清的。”
“如果你见到邓巴小姐本人,我相信你会明白我所说的话。”
“希望是这样。”
两个小时后,我们来到了位于汉普郡的奈尔?吉布森先生的庄园。
吉布森先生当时并不在庄园内,接待我们的是当地负责案件的萨金特?科文特里警官,出于对案件毫无头绪又同时担心出现其他杰出同行侦破案件而威胁到自己地位的双重压力,他对我们的到来由衷地表示开心,他皮肤苍白,神态诡秘,讲起话来总给人仿佛事关重大的感觉,但他还是给我们带来了有价值的信息。
据他描述,邓巴小姐是一位极好的女人,受到庄园里大多数人发自真心的喜爱,作为警察的直觉,他一直怀疑吉布森是为了能够尽快得到这位美丽的小姐而亲自动手铲除障碍。而且事后发现的手枪被确认是吉布森先生本人拥有,科文特里警官找到了那个装手枪的匣子。但是,很明显,那匣子装的是一对手枪,其中的一只却不翼而飞,这值得我们深思。
这位忠诚的警官对吉布森先生的怀疑是完全合理的,只是福尔摩斯并不倾向于这种观点,他的感觉一向很准确,虽然我们还没有任何更确切的证据。
接下来,我们有3件事要做,首先,去现场查探,之后还要去看看科文特里警官说的那个装满武器的地方,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们要去会见传闻中纯善又高尚的邓巴小姐。
出了庄园不久,我们就到了一个通往雷神湖的篱笆门。一座古朴的石桥架在湖上,警官在桥头停下说这就是吉布森太太尸体被发现的地点。
“你到现场的时候,吉布森先生也在么,是谁通知你出事的?”
“通知我的是吉布森先生本人,当时他和大家一起从宅子里跑下来,是他坚持在警察到达之前保护现场。”
福尔摩斯点点头:“据说子弹是在身体旁边发出的,离太阳穴很近?”
“就在太阳穴旁边。现场没有挣扎的痕迹,也没有武器。死者左手里攥着邓巴小姐给她的便条。我们当时很难弄开她的手指。”
“这样看来,完全排除了之后有人放条子嫁祸的可能性。条子上写了什么还记得吗?”
“我将于9时到雷神桥。格?邓巴。对此邓巴小姐已经承认是她写的,除此以外她什么也不说。”
我们都认为这个便条的用意非常奇特。如果条子真是她写的,那么死者用手攥着条子是什么意思呢?她为什么如此急切地让我们发现呢?而且照理条子应该在约见之前就收到,攥在手里——难道她在会见中需要随时看么?这很奇怪。
我亲密的伙伴缓缓坐在旁边的石栏杆上,桥下,池水静静地流淌着。
突然,坐在我身边的福尔摩斯一个箭步,跑到对面栏杆跟前,仔细端详一块石头。
这是一块灰色的石头,上有一个白色的缺口。福尔摩斯用手杖使劲敲了石栏几下,没有任何痕迹,那缺口果然是猛烈撞击的结果,只是出现在栏杆下方显得很奇怪。
福尔摩斯仔细检查着桥上每一块石头,它们硬如铁板,很难留下痕迹。
福尔摩斯招呼我说:“现在我们去看看那些武器,今晚我们还得赶到温切斯特去,我想尽快见见那位邓巴小姐。”
我们回到了庄园,正在考虑应该找谁带我们去看那些武器的时候,我们又看见了他——贝茨先生,那个紧绷的、神经质的人,他总是额头青筋暴起,眼神惊恐,似乎总是处在神经崩溃的边缘。
这并不是我们第一次见到他,老实讲,他是我们见到的第一个跟案件有关的人,甚至在见到吉布森先生之前。
当时,我们正在贝克街的房子里等待着那位金矿大王的到访,这时他出现了,距离我们约见吉布森先生的时间还有20分钟。
“我叫贝茨,”来访者说,“吉布森先生是我的雇主,我是农庄的经理。他是一个恶霸。”
“请注意你的措辞,贝茨先生。”
“我马上会离开庄园。他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他的妻子就是牺牲品。吉布森先生的太太是热带人,她充满激情,她就是以这种热情爱他的。她曾经非常迷人,当她身上的魅力退去之后,他开始厌恶她。你们要小心,吉布森先生十分狡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