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身份案 (2)
萨瑟兰小姐紧张起来，她大叫道：“不，不，他爱我，他不会离开我的，我要等他回来和他结婚。”停顿了一下，她想起一件事：那天早晨，在去教堂之前，安吉尔先生告诉她，如果发生了什么预想不到的事情，她也要永远忠于他，因为他早晚会回来让她践行誓约的。她告诉福尔摩斯说：“我当时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但也没在意。可是后面发生的事情，似乎验证了些什么。安吉尔先生好像预料到会发生什么事情似的，而且结果证实那件事情确实发生了。”
“哦，看来他的话是有深意的。那你能推测他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不能！我父亲说应该不是财产的问题。我们还没有结婚，我也没有将财产转让给他，更重要的是，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从来都对我的财富不屑一顾。可是为什么他失踪了这么久，连一封信都不给我写呢？每每想到这些，我都非常痛苦。” 萨瑟兰小姐又失声痛哭起来。
福尔摩斯待她平静一些，又询问了关于霍斯默先生的一些详细情况，还有他写给萨瑟兰小姐的信件。
萨瑟兰小姐拿出她上星期六刊登在《纪事报》上的寻人启事以及他们交往的信件，并告诉了福尔摩斯她的通信地址，希望如果有消息的话，可以及时和她联系。
福尔摩斯还询问了她父亲的工作地点，并再次劝告萨瑟兰小姐忘记这件事，重新好好生活，千万不要被这件事影响了。但是萨瑟兰小姐坚持要等安吉尔先生回来，她还要和他结婚。
她把文件放在桌子上就离开了。我不由得为她纯洁忠诚的心灵而肃然起敬。
萨瑟兰小姐离开之后，福尔摩斯先生就取下他那个使用了很久的烟斗，不一会儿我就能通过燃起的烟丝，看到他陷入沉思的脸。
突然，他开口说道：“这个姑娘本身就是一个很有趣的研究对象啊！类似于她遇到的案件，我之前也遇到过，但是都没有她给我的启发意义大。”他又说，“华生，你描述一下你眼中的这位姑娘。”
我于是大致描述了一下萨瑟兰小姐的外貌特征，如穿着一件灰黑色外套，上面还镶嵌了很多黑色的珠子；上衣是褐色的，帽子是蓝灰色的，手套是浅灰色的，而且右手手指已经磨破了，另外在她的领部和扣子上还镶嵌着一些紫色长毛绒，等等。说完这些，我还告诉福尔摩斯，我觉得萨瑟兰小姐整体看起来还挺舒服的。
“呵呵，华生，虽然你描述得很好，但是你忽视了很多重要的细节。而这些细节不是你看不到而是你没注意到，你根本就不知道该注意什么，比如袖子、大拇指指甲或者鞋带。”福尔摩斯接着说，他第一眼看到萨瑟兰小姐，首先注意的就是她的袖子，他观察到他的袖子上有毛绒，而且她手腕往上一点的地方有清晰的痕迹，通常那是一个打字员长期压着桌子很明显的一个特征。然后他又注意到她的脸，她的鼻梁两边有夹鼻眼镜留下的痕迹，根据这两点，福尔摩斯先生就提出了她近视和打字两种猜测。
“我又观察到她穿的靴子不是一对，一只靴子的靴尖有花纹，另一只却没有；一只靴子扣了下面的两个扣子，而另一只却只扣了第一、第三和第五个扣子。对于一个女性来说，穿戴得很整洁，鞋子却不配对而且扣子还只扣了一半，说明她今天早晨离开家的时候肯定很匆忙，而且她离家前还写了一张字条，字条还是在穿戴好后写的。由于她很紧张，蘸墨水时笔插得太深了，墨水都沾到她的手套和食指上了。”
福尔摩斯的推理总能引起我莫大的兴趣。说完这些，福尔摩斯拜托我念一下那则寻人启事。
我拿起那张字条，念了起来：“十四日晨，霍斯默?安吉尔先生失踪。此人身高五英尺七英寸，体格健壮，肤色淡黄，头发乌黑，头顶略秃，颊须和唇髭浓密又漆黑，戴浅色墨镜，讲话低声细语。失踪前穿丝绸镶边黑色大服，黑色马甲，哈里斯花呢灰裤，褐色绑腿，两边有松紧带的靴子。背心上挂一条艾伯特式金链。此人曾在莱登霍尔街的一个事务所任职。若有人……”
福尔摩斯突然让我停下来，他说这个寻人启事和那些信件一样没有任何关系到安吉尔的线索，但是存在一些很能说明问题的疑点。
我仔细看了看，“难道是这些打印的信件？”
“华生，你观察看看，不只信件是打印出来的，连签名都是打印的。你注意了没，‘霍斯默?安吉尔’。地址上也只简单地写了个‘莱登霍尔街’，这很能说明问题。”
福尔摩斯心中已隐隐有了答案，他正在思忖签名和案件的关系。不一会儿，他拿起笔，说要写两封信求证一些事情，其中一封写给了萨瑟兰小姐的继父温迪班克先生，邀请他明日六点与我们会面。在未得到两封信的回音的时候，福尔摩斯就在玩弄他的烟斗。
第二天晚上六点，我匆匆赶到福尔摩斯家的时候，他正蜷缩在扶手椅里，像睡着了一样，而旁边一排排烧瓶和试管发出刺鼻的盐酸味，看来他又做了一天化学实验。
“有结果吗？”
“嗯，是硫酸氢钡。”
“不是这个，昨天的那个案子有结果吗？”
“哦，那个案子没什么神秘的，只是有一些细节比较值得玩味。但是很遗憾的是，纵然找到了这个作恶的坏蛋，目前好像还没有一条律法能惩治他。”
“他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福尔摩斯还没来得及回答，楼道里就响起沉重的脚步声，很快我们就听到敲门声。“是詹姆斯?温迪班克先生。”
话音未落，一个大约三十岁的男人就闯进来，他中等身材，肤色略微发黄，胡须刮得很干净，但是那双灰色的眼睛却发出逼人锐利的光。他环视了一圈，微微鞠躬，然后摘下帽子将其放在衣架上，就转身坐在附近的椅子上了。
福尔摩斯对他的到来表示欢迎，他说：“晚安，詹姆斯?温迪班克先生，是您回复我们六点见面的吧？”
“是的，福尔摩斯先生。萨瑟兰小姐过来麻烦您我很抱歉，但是我觉得家丑还是不要外扬比较好，她个性冲动，想做什么我们也拦阻不了。但是我并不介意她过来找你们，你们和警察也没什么关系，更何况找你们也是徒劳。”
“是吗？恰恰相反，我已经找到他了。”福尔摩斯特别平静地说道。
“啊！”温迪班克先生颤抖了一下，他的手套也掉在地上，但很快他又恢复了正常，“很高兴你能找到他。”
福尔摩斯先生说，今天邀请他来是想求证一些事情。福尔摩斯觉得很奇怪的是，两台打字机怎么能打出一模一样的字，除非打字机是一样的？
他拿出温迪班克先生的信笺，指着上面的字母‘e’、‘r’说，你看这个‘e’，信件上的都很模糊不清，而‘r’在尾部也有点缺损。他还说，除了这两处外，还有其他十四处也有问题。
温迪班克先生立即说，在他们事务所，所有信函都是一台打印机打字机打的。可能打字机使用时间过长了，难免在打字的时候会出现一些问题。
“是吗？先生。”福尔摩斯说道，“那我告诉你一个更有趣的发现吧！我手头有霍斯默?安吉尔先生写给萨瑟兰小姐的四封信，更奇妙的是这四封信中所有的字母‘e’都模糊不清，字母‘r’尾部都有点破损，还有其余的十四处也存在问题。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拿我的放大镜看一看。”
“福尔摩斯先生，我没有时间听你在这里瞎谈。”温迪班克先生慌张起来，他立即从椅上跳起来，拿起帽子，“如果你抓到那个人，请你告诉我。”
“那我现在就告诉你，我已经抓到他了。“福尔摩斯一个箭步上前，把门锁上了。
“是吗？他在哪里？”我们的客人突然嘴唇发白，像掉进陷阱里的老鼠，惶恐地看着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请温迪班克先生坐下，“我们谈谈吧。如果我说的有不当之处，你可以反驳。”
“为了贪图金钱，这个男人和一个比他年龄大的女人结婚了。他的女儿有一笔可观的收入，如果女儿和他们一起生活的话，他就可以永远享用这笔收入。但是如果女儿嫁人的话，就意味着他将失去这笔收入。而失掉这笔钱，他的处境将不同，所以他要拼命保全这笔钱。于是女儿的继父就想方设法阻止女儿的婚事，但是女儿坚持要去舞会，继父没办法了。他在妻子的默许下，乔装打扮，以霍斯默?安吉尔先生的名义向女儿求爱，以免她爱上别的男人。由于女儿近视，他的伪装也没被拆穿。”
“当时只不过开个玩笑，没想到她当真了，还那么痴情。”客人哼唧地说道。
“呵呵，这是开玩笑吗？根本就不是！但是萨瑟兰小姐确实被爱情冲昏了头，霍斯默?安吉尔先生的殷切逢迎再加上母亲的赞许，她实在太高兴了。他们很快订了婚并且手按圣经发誓永远忠于他。结婚那天早晨，新郎霍斯默?安吉尔先生先陪送她到教堂，然后从乘坐的四轮马车中溜走了。温迪班克先生，这就是事情的经过吧！”
在听叙述的过程中，我们的客人恢复了一些信心。他站起来，脸色苍白，但仍轻蔑地笑道：“福尔摩斯先生，可能是真，也可能是假，你真的很聪明啊！但是你应该比这更加聪明才对，我始终没有干触犯法律的事情，但是你把我锁在屋里，我就可以起诉你‘人身攻击’和‘非法拘留’。”
福尔摩斯忍不住涨红了脸，他打开门，脸上却异常愤怒，“是的，法律惩罚不了你，但是我告诉你没有人比你更应该受到惩罚的了。如果萨瑟兰小姐有兄弟姐妹的话，我想他们肯定会用鞭子狠狠抽你的。”福尔摩斯突然想起自己的鞭子，他快步去取，鞭子还没到手，我们就听到楼下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从窗户的方向看过去，是我们的客人詹姆斯?温迪班克先生在拼命往马路上跑。
“实在是个冷酷自私的坏蛋！”福尔摩斯骂道，“总有一天那家伙会被送上断头台的。”
“我还是不能全部弄清楚你是怎么推断的。”我说。
“哦，在这个案件中，你首先想到的应是霍斯默?安吉尔先生的企图，但是很明显能得到好处的只有她的继父。而一个很有启发性的事实就是他们二人从来没一起出现过。另外还有几点如签名是打印的、约会时低沉的声音和寻人启事上的墨镜、络腮胡子等细节，全部将答案指向一个方向。”
“那你如何证实呢？”
“之前我问过萨瑟兰小姐他父亲工作的商行，恰好我认识那个商行的工作人员。看到寻人启事后，我试图去掉那些可能的伪装如络腮胡子、眼镜等，然后询问是否与商行的人相像。另外还有打字机，我写信邀请他过来，他回信也是用打字机打的，四封信上种种细微的毛病和他的回信如出一辙。而且这时候商行也来信证明商行的工作人员詹姆斯?温迪班克非常符合那些外貌特征。情况就是这样了。”
“那我们怎么告诉萨瑟兰小姐结果呢？”
“不告诉了吧！希望她能忘记那个人，然后好好生活。当然，如果我们告诉她，她也不会相信的。你还记得波斯的那句谚语吧：‘要想消除女人心中的痴心妄想，比从老虎爪下抢夺幼虎更加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