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古龙文集:苍穹神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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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再入江湖(2)

总之越是在这种普通掌法上,越是见真功夫,那汉子一招接着一招,快得令人眼花缭乱。

展翅金鹏一看,说道:“此人的确有两下子,连武胜文的‘伏虎拳’也逼不出他的真招来,而且看样子武胜文也快不行了呢。”

东方瑛此刻嘴也不嘟了,一边看一边说道:“这人的掌法我看也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地方,就是比人家快点就是了。”

展翅金鹏上官予笑道:“姑娘,就这‘快’就够你瞧的,我看武胜文不出十招就要不成了。”

他拿眼望着东方灵,意思是要东方灵去接下来,哪知东方灵不闻不见,他人最沉稳,在没有弄清人家来历之前,怎会跑去跟人家打架。

果然不出上官予所料,子母金梭额上已见汗,气力也自不继,越打越吃力,那使“劈挂掌”的汉子一声长笑,刷地一掌,“丹凤朝阳”,武胜文尽力右倾,但肩上已被掌缘扫中,只觉火辣辣地生痛。

子母金梭在江南武林,也是成名露脸的英雄,此刻一招落败,便自收手,一言不发走下台去。

展翅金鹏上官予一声长叹,说道:“唉,想不到今天武胜文不明不白地栽在人家手上,连人家是什么来路都不知道。”

东方灵也自摇头,回头嘱咐身后的堡丁,叫他去将武胜文接来,熊倜却又发现一个黑衣大汉,早已将武胜文引走了。

那汉子一掌击下武胜文,棚里群豪大半知道子母金梭的名头,见他也落败,自问身手,便没有再上台的。那汉子卓立台上,突地朗声笑道:“在下闻得东方堡主此次聚会群豪,除了以武会友之外,还声言若有技压当场,并且能胜得了粉蝶东方女侠的,就是飞堡的东床快婿,怎的直到现在,粉蝶儿还不出来一显身手呢?”说完是一阵大笑。

东方灵一听,双眉立刻紧紧皱到一起,他的确是有过此话。但此刻主意已改,想不到这汉子锣对锣,鼓对鼓,当面给抖搂出来。

武林中人素重然诺,尤其以出尘剑客的名头,岂有说了不算之理,但他又不愿让自己妹子跟此人动手。

东方灵心中叫苦,朝熊倜连使了几个眼色,希望熊倜能打退此人,哪知熊倜正怕惹着东方瑛,此刻听了那汉子的话,愈发不出手了。

群豪此刻也自哄然,都想不到这汉子居然敢当面撩拨出尘剑客,有的更想看热闹,恨不得东方兄妹立刻出手,打个热闹好看的。

东方灵自无话可答,哪知西棚群豪,突然飞起一条人影,轻功之妙,身手之疾,显见得又是个高手。

那人影轻飘飘地一落在台上,便哈哈笑道:“你要急着娶老婆,先接我老叫花子几手。”

棚中诸人,也一齐大惊,上官予拍着桌子,大声道:“咦,想不到,想不到,居然连蓝大先生也出手了。”

原来这人正是丐帮的龙头帮主,武林中大大有名的蓝大先生。

那使“劈挂掌”的汉子也是一惊,随即平静下来,抱拳笑道:“原来蓝大先生也来了,难道阁下也想要个媳妇吗?”

蓝大先生哈哈一阵狂笑,突地目中射出精光,道:“我媳妇倒不想娶,不过想来见见老朋友而已,顺便也讨教讨教高招。”

那汉子笑道:“想不到蓝大先生居然还记得在下,真是教在下有点受宠若惊了。”

蓝大先生这一出现,正所谓“人的名儿,树的影儿”,四棚群豪谁不暗暗称怪。

展翅金鹏上官予捋须道:“此人居然和蓝大先生还是素识,这样看来,此人更是大有来历了。”

哪知此刻又极快地掠起一条身影嗖地蹿到台上,却是子母金梭武胜文去而复返。

子母金梭武胜文这一现身,群豪更是咄咄称怪,须知无论任何场合比武,哪有败了的人重又上台的道理,何况是子母金梭这样的成名人物呢!

那使“劈挂掌”的汉子也大出意外,说道:“难道武大侠已休息够了,还要再赐教吗?”

他这话明虽客气,骨子里却又阴又损,子母金梭哪有听不出来的道理。

展翅金鹏上官予也颇讶,忖道:“今天武胜文怎么搞的,忽然又跑上台去了,难道还想露一露他两手‘子母金梭’吗?唉,这回就算是能够胜人家,可是也不见得能扳回脸呀。”

哪知武胜文面不改色,冷冷地说道:“不错,我武胜文败在阁下的掌下,怎会再忝颜上来跟阁下比武。”

群豪一齐更奇,暗忖道:“你不上来比武,跑上台来又是为什么呢?”

武胜文仰天一声长笑,笑声中却没有一点“笑”的味道,听起来只觉得如枭鸟夜啼,凄厉已极。

子母金梭武胜文说道:“我这次上来,为的是替我的一个好朋友报削足之仇。”

他此话一出,群豪齐都哄然,那汉子也自面上变色。

武胜文目光一冷,指着那汉子说道:“各位知道此人是谁吗?他就是……”

他话未说完,那汉子双掌一错,右手刷地一掌,当头拍去,左手并指,疾点胸坎的“幽门”重穴。

他一招两式,出手如风,武胜文刷地大仰身,堪堪避过此招,嘴里的话,却被逼了回去。

那汉子喝道:“好朋友要动手就动手,别多废话。”手底下连环用掌,招招都是杀手。

蓝大先生站在一旁,倒僵住了,他自不能和子母金梭武胜文一齐动手,只得走下台去。主棚群侠一齐站起身来,朝他招呼着,但他微一抱拳,又走回西棚,并不走到主棚中去。

展翅金鹏说道:“今日真是怪事层出,连我老头子都有点糊涂了,怎么好好的武胜文又替人报起仇来,这蓝大先生显然是认得这汉子,怎么也不走过来跟我们哥儿几个聊聊。”

台上此刻的这番比斗,又和方才大不相同,两人全是进手招数,而且招招都向致命之处下手。

东方灵微微苦笑,刚刚他才说过“以武会友”,“点到为止”,“不得寻仇”,但马上就有人拼起命来,此情此景,他势又不能出头劝解,是以他只有摇头做苦笑之状。

两人瞬即拆了数十招,武胜文一派拼命的打法,那汉子见不易取胜,忽地断喝一声,掌法一变,却不再是“劈挂掌”。

他掌法一变,丹阳子、东方灵、上官予三人齐声惊哦了一声。

丹阳子抢着说:“原来此人竟是‘崆峒’门下,使的居然是‘崆峒’的镇山掌法‘断魂掌’。”

原来“武当”“崆峒”“峨眉”“昆仑”“点苍”,乃是内家的五大宗派,是以那汉子一出手,丹阳子便能认出是“崆峒”所传。

展翅金鹏拍案道:“我倒想起一人,以此人的年纪、功力看来,他一定就是崆峒的后起高手,天阴教的龙须坛主单掌追魂单飞了,怪不得武胜文拼命,他的师兄银钩孟仲超便是伤在此人手下。”

出尘剑客面如凝霜,说道:“想不到天阴教居然跑到飞灵堡里来撒野了,怪不得小弟今日也要出手了。”

原来此人正是天阴教下的龙须坛主单飞。

天阴教在江湖上罗致人才,不遗余力,龙须坛主更是职责所在,是以单飞一听飞灵堡主以武会友,为妹择婿,便跑了来,一则是乘机网罗人才,再则却是想凭着自己的一身艺业,技压群雄,只要自己能娶得东方灵的妹妹,那么连出尘剑客都成天阴教下的人了。

但他知道若先说出自己的行藏,绝对不能成事,是以隐着身份,想到了已成事实的时候,再说出自己的身份。

哪知子母金梭武胜文一听单飞手下的人拉他入教,又说出单飞的来历,他可不同于先前被他打倒的那几人,大怒之下,竟不顾一切又上了台。

单掌追魂盛怒中,施展出“崆峒”绝学“断魂掌”,将子母金梭逼得没有回手之力,眼看就要命丧在他的掌下了。

哪知道主棚上,飞掠而来一条极快的身影,曼妙在空中微一转折,头下脚上,刷地一掌,硬生生地将两人分开。

四座群豪见了这绝顶轻功,轰然喝起彩来,单飞被他先声所夺,倏地停手一看,却原来是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

单掌断魂不由大怒,喝道:“这算什么意思,阁下硬架横梁,是哪一路的英雄好汉?”

那人微微一笑:“在下熊倜,原是无名小卒,怎能和阁下,名扬四海的单掌追魂坛主相比?”

单飞一听“熊倜”两字,已然色变,再听他一语喝破自己的所藏,更是面色如土。

熊倜一亮轻功一报万儿,四座群豪,高声喝起彩来。先前在客栈中曾跟熊倜吹牛的那个圆脸汉子,一伸舌头,说:“好家伙,原来熊倜就是他呀,可真有两下子。”可是一听另外一个竟是天阴教下新扎起的单掌追魂,头一缩,又说不出话来了。

熊倜朗声道:“在下原不拟来蹚这趟浑水,只不过见不得天阴教下在飞灵堡撒野,也想领教阁下的断魂掌罢了,正如阁下所说的‘要动手就动手’,我们也不必多废话,就请阁下赐招吧。”

单飞生性本也极傲,但熊倜比他更傲,三句没说完,就要动手,单飞气往上撞,喝道:“好极了,我单某人倒要看看阁下有什么功夫。”

两人剑拔弩张。展翅金鹏叹道:“真是英雄出少年,这位熊少侠不说别的,单就这份轻功和胆气,就叫我老头子佩服得很。”

峨眉双小里的徐小兰朝东方瑛一眨眼,娇笑着道:“幸好你没有和人家动手,要是真动上手,今天你的苦头就算吃定了。”

东方瑛也反唇道:“我打不过人家就算了,不像你,打不过人家的时候,就赖着要你那位好师哥帮忙。”

原来这徐小兰和她师兄孤峰一剑边浩,已生情愫,是以东方瑛才这样说来笑她,谷小静听了笑得前仰后合。徐小兰却老到得很,一点也不动声色,连脸都不红一红,原来她早被人家取笑惯了。

子母金梭自问艺不如人,黯然走下台去。熊倜微一拱手,便要动手。突地“当、当”远处传来几下极奇异的锣声,单掌追魂单飞听了面色骤变,拱手说道:“在下今日突有要事,不能领教阁下的高招,青山不改,只好改日再奉陪了。”

话未说完,脚尖一顿,三起三落,竟使出“蜻蜓三抄水”的绝顶轻功,如飞而去。

他这一走,群豪俱愕。

熊倜也是一愕,但随即会过意来,他怕惹出别的是非,微一作势,身形如长虹经空,掠回主棚,群豪又哄然叫起好来。

朱若兰见熊倜如此身手,笑得嘴都合不拢来。东方灵也笑道:“想不到你轻功如此好,只怕……”

展翅金鹏一伸拇指,接口说道:“只怕今日武林中轻功能胜过熊少侠的,没有几个人了。”

展翅金鹏亦以轻功闻名江湖,此刻看见了熊倜之轻功,亦不禁自叹不如。

东方灵忽似想起一事,走出棚去转了一转,回来笑道:“那位蓝大先生真是个奇人,行事如神龙见首而不见尾,飘然一现影踪,此刻已不知去向了,小弟在西棚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

有了方才的几场比斗,四座群豪,一个也没有再出手的了,但是大家笑语共饮,多半以这二次出现江湖的熊倜为话题。

那圆脸汉子此刻又比手画脚地吹起牛来。

夜色渐满,好戏已散,酒足饭饱,这些江湖上的豪客,虽是动不动就玩命的朋友,但在飞灵堡里,也不敢滋事,而且经过方才那一番仗,谁也没有再提“招亲”的事了。

这一场群雄快聚,总算没有出什么太大的岔子,但是熊倜心中生起几个问题,那蓝大先生如何匆匆一现?那单掌追魂为何一听锣声便走了?那锣声是不是代表着天阴教主夫妇已到苏州?若真是他们前来苏州,又为的何事?这些问题一时却也得不到答案。

东方瑛笑语欢然,徐小兰、谷小静不时打着趣,熊倜垂头沉思着,抬起头来,却见棚中空荡荡地没有多少人了。

群豪陆续散尽,东方灵亲自送到庄门,最后四仪剑客和太湖的展翅金鹏上官予也要走了,出尘剑客再三地挽留他们在飞灵堡歇个两天,但上官予急于回去,四仪剑客也另有事,都要连夜赶回去,东方灵见挽留不住,只得罢了。

此时虽刚刚起更,但夜色已是甚浓,东方灵站在堡前的小桥上,望着群豪身影逐渐消失,终于是一片黑暗。

他默然伫立在那里,心中生出许多感慨,一种欢聚后突生的寂寞,使他生出了莫名的惆怅,他暗自在感怀着。

许多年来,他以他的忠诚和慷慨的个性,以及过人的武功,在江湖上建立了威名,“出尘剑客东方灵”,在武林中几乎已取代了昔年武当掌教妙一真人的地位,但仍然是寂寞的。

跟随在他后面的,永远是一群附和他的,甚至是阿谀他的人们,使他有了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但这感觉是空虚的。

他渴望着友谊,甚至是一份最普通的人都能得到的那种纯真的友谊,在他却是那么地困难,渐渐地,他变得孤独了,人们也说,出尘剑客是孤傲的人,于是人们离他更远了。

他并未十分长成的时候,他父母就都去世了,他的亲人,只有他的妹妹,他以他的全心,全力去爱她,去维护她,但这份情感,并不能填补他心灵上的空虚,他渴望着一份能爱与被爱的情感。

小桥下的流水,细碎而缓慢地流过,发出一种悦耳的淙淙声,他想:“这多么像她说话的声音呀,那么地轻巧而缓慢……”

他想着:“这难道就是我多年来渴望的情感吗?当她的目光,轻轻地掠过我时,我就会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充实,是多么温柔的目光呀,为什么我在别的女人身上,就感觉不到这种温柔呢?”

人类的感情,永远是难以解释的,千百年来,有少许人试着去了解,但又有谁能解释呢!这永远是个无法知道的谜。

东方灵多年来所见到的女性,已经很多了,在他心里,从未曾激起过一片涟漪,但今天,他见到了若兰,这经受了无数摧残和磨难的女子,那一份幽怨的温柔,却使得东方灵倾倒不已。

他慢慢走进堡里,这一份情感使得他既喜悦也忧郁,他不知道怎样去应付它,他自思着:“我对她知道得是那么少,甚至连她是不是已嫁了人都不知道。熊倜和我道义相交,将她托付给我,我又怎能将这心意向他说出呢,他又怎能相信我对一个第一次相见的女子,会有这样的情感,若然他误会了,岂非将我当成一个乘人于危的淫徒。”

他想着想着,已走进园里,这晚虽无月色,但星星极亮,房子里的灯光仍然通明,而且隐隐有笑语之声,他知道他们早已回来了。

他走上台阶,东方瑛已迎了出来,娇笑着说:“你怎么在外面耽了这么久,我们都等得急死了,那些人都走了吧?”

东方灵笑着说:“其实他们早走了,只不过我在外面想着一件事……”

他说到这里,一望若兰,恰恰若兰此时也在看着他,那种成熟的妇人所特有的温柔目光,使得东方灵心头激然地起了一阵波浪,他讷讷地呆着了,目光再也舍不得移向他处。

此时房里的人,每人心头都有一份心事。东方灵是恍然如在梦中。若兰被他的目光这么一看,她久历风尘,男人心中的事,如何看不出来?此刻只觉心头鹿撞,不知是喜是惊。

熊倜本就沉默,此时他在想着日后打算,对若兰和东方灵的情景,根本没有理会。东方瑛全神望着熊倜,心里只盼望着熊倜能对她一言一笑,别的事都不在她心上。

只是房中却另有两人,她们旁观者清,看了心中却另有滋味。

原来峨眉双小却未曾回去,她们虽然一身武功,但终究是个女子,晚上行路甚是不便,东方瑛就留她们住下了。

徐小兰还不大怎样,那谷小静却恨不得永远在飞灵堡住下才对心思,原来她对东方灵,早已一往情深。她和东方瑛本是手帕之交,两人时相过从,东方灵也将她当妹子般看待,虽然她貌美如花,但他心中未生过丝毫邪念,谷小静虽然有意,但她到底是个女儿家,怎能将心事告诉别人?

她见到东方灵此刻如痴如呆的情形,心里也自有数,不禁暗暗为自己伤心,但她素性倔强,面上不肯露出来。

在这一瞬间,各人都在想着自己的心事,谁也没有出声,徐小兰看得清清楚楚,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来,只把房中的五人,都笑得脸红了起来。东方瑛只当她在笑自己,红着脸不依道:“你笑什么,看我等会可会饶你!”

徐小兰听了,更是笑得弯下了腰去,说道:“哎哟!你们看这个人,人家又不是笑她,她自己做贼心虚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