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她要这些神只亲眼看到人类的卑贱和痛苦?看着她出卖自己,再看着她死。
小桃子已死了,和郑杰一起死在床上,鲜血将那床大红绣花被染得更红。
血是从颈子后面的大血管里流出来的,一刀就已致命。
杀人的不但有把快刀,而且还有极丰富的经验。
傅红雪也并不惊讶,难道这件事本就在他意料之中?
——一个平时并不多嘴的人,怎么会整天在茶馆说故事?连柴都不砍了。
——他喝酒,吃肉,而且嫖女人,当然不会有积蓄。
——那么他两天不工作之后,怎么会有钱来找小桃子?
——而且那故事他说得太熟,太精彩,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能完全配合,就好像早已习惯了很久。
从这些线索推理出的结论已很明显!
——他故意留在人最多的茶馆里不停地说故事,为的就是傅红雪去找他。
——公孙屠他们给了他一笔钱,要他说谎,说给傅红雪听。
——所以现在他们又杀了他灭口。
只不过这些推论纵然完全正确,却仍然还有些问题存在!
——他说的那故事中,究竟有哪些是真的?哪些是谎话?他们为什么要说那些谎话?是为了要替杀死燕南飞的真凶掩饰?还是为了要让傅红雪到天龙古刹?
傅红雪不能确定。可是他已下了决心,就算天龙古刹是个杀人的陷阱,他也非去不可。
就在这时,血泊中那赤裸的女人突然飞身而起,从枕下抽出一把刀,直刺他的胸膛。
后面的衣柜里,也有个人蹿了出来,掌中一柄银枪毒蛇般地刺向他的背。
这是绝对出人意料的一着。
郑杰真的死了,没有人会想到死在他身旁的女人还活着。
也没有人去注意一个赤裸倒卧在血泊中的低贱女人。
更没有人能想到这女人的出手不但狠毒准确,而且快如闪电。
傅红雪没有动,也没有拔刀,他根本用不着招架闪避。
就在这一刹那间,门外突然有刀光一闪,擦着那银枪刺客的右颈飞过,钉在那赤裸女人的咽喉上。
鲜血箭一般从男人的右颈后飚出来,女人的身子刚掠起,又倒下。
刀光只一闪,就夺去了两个人的性命魂魄。
鲜血雨点般洒落。
傅红雪慢慢地转过身,就看见了萧四无。
他手里还有一把刀,这次他没有修指甲,只是冷冷地看着傅红雪。
傅红雪冷冷道:“一刀两命,好刀!”
萧四无道:“真的好?”
傅红雪道:“好!”
萧四无转身走了两步,忽又回头,道:“你当然看得出我并不是要杀你。”
傅红雪道:“哦?”
萧四无道:“我只不过想要你再看看我的刀。”
傅红雪道:“现在我已看过!”
萧四无道:“你已看过我三次出手,还有两次是对你而发的,对于我的出手,世上已没有别人能比你更清楚。”
傅红雪道:“很可能。”
萧四无道:“叶开是你的朋友,你当然也看过他出手。”
傅红雪承认。
他当然看过,而且不止一次。
萧四无道:“现在我只想问你一件事,你若不愿告诉我,我也不怪你。”
傅红雪道:“你问。”
萧四无道:“我的飞刀究竟有哪一点比不上叶开?”
傅红雪沉默着,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你出手暗算我两次,第一次虽尽全力,却在出手前就已发声示警,第二次虽未出声,出手时却留了两分力。”
萧四无也不否认。
傅红雪说道:“这只因为你自己心里也知道不该杀我的,你根本没有非杀我不可的理由,所以你出手时,就缺少了一种无坚不摧的正气。”
他慢慢地接道:“叶开要杀的,却都是非杀不可的人,所以他比你强!”
萧四无道:“就只这一点?”
傅红雪道:“这一点就已足够,你就已永远比不上他!”
萧四无也沉默了很久,忽然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傅红雪并没有回头。
走出一段路,萧四无忽又回头,大声道:“你看着,总有一天我会比他强的,等到那一天,我一定要杀了你。”
傅红雪淡淡道:“我一定等着你。”
若要杀人,百无禁忌。
这一次傅红雪是不是也该杀了萧四无的?
——你这次不杀他,下次只怕就要死在他刀下。
这次傅红雪又没有出手,但是他并不后悔,因为他已放下了一把种子,放在萧四无的心里。
是正义的种子。
他知道这些种子总有一天会开花结果的。
走出窄巷时,那十七岁的小女人又在鬓角插上了那串茉莉花,站在门口,偷偷地看着傅红雪,显得有点害怕,又有点好奇。
从来也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给她几十两银子,这个脸色苍白的跛子一定是个怪人。
傅红雪虽然不愿再看到她,却还是难免看了一眼。
等他走到巷口,她忽然大声道:“你打我,就表示你喜欢我,我知道你以后一定还会来找我的。”
她的声音更大:“我一定等着你。”
天龙古刹就是大天龙寺,本是个香火鼎盛的地方,谁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忽然冷落下来的,可是关于这方面的传说却很多。
流传最广的一种传说是:这外貌庄严的古刹,其实却是个淫窟,进香拜佛的美貌妇女,常常会被掳入庙里的机关密室中去,不从的就被活活打死。
所以每到无星无月的晚上,附近就会有她们的孤魂冤鬼出现。
至于这庙里是不是真的有机关密室?究竟有多少良家妇女被奸淫污辱?谁也不能确定,因为谁也没有亲眼看见过!
可是自从这种流言一起,到这来进香的人就渐渐少了。
一个人若是相信只用一点香油钱就可以换取四季的平安多福,对于流言的真假,当然也就不会去研究得很仔细。
古刹外是一片茂密的丛林,虽然在春天,落叶也堆得很厚。
本来那条直达庙门的小路,早已被落叶荒草掩没,就算是来过多次的人,一走入这阴暗的树林,也很难辨认路途。
傅红雪连一次都没有来过!
从他现在站着的地方看去,四周都是巨大的树木,几乎完全都是一模一样的。
他根本分不出要往哪个方向走才正确。
正在犹豫间,落叶上已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一个眉清目秀,清雅如鹤的僧人,踏着落叶施然而来,一身飘逸的月白僧衣上,点尘不染。
他的年纪虽不大,看来却无疑是个修为极深的高僧。
傅红雪虽然并不是个虔诚的佛徒,对于高僧和名士却同样尊敬。
“大师往何处去?”
“从来处来,当然是往去处去。”
僧人重眉敛目,双手合十,根本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傅红雪却还是不肯放弃问路的机会,现在已没有时间容他走错路。
“大师可知道天龙古刹往哪里走?”
“你跟我来。”
僧人的步履安详而缓慢,看来这条路就算是通往西天的,他也绝不会走快一步。
傅红雪只有慢慢地在后面跟着!
天色更暗了,他们终于来到一座小小的六角亭前,亭外的栏杆朱红漆已剥落,亭内放有一张琴,一局棋,一壶酒,一副笔墨,还有个红泥小火炉。
在这幽静的树林里,抚琴下棋,吟诗煮酒,高僧正如名士,总是雅兴不浅的。
傅红雪虽然从来也没有这样的闲情雅致,对于别人这种高尚的嗜好,也同样尊敬。
清雅如鹤的高僧,已走入小亭,拾起一枚棋子,凝视着,眼睛里带着思索的表情,仿佛正在考虑着,不知应该怎么走这一步棋。
于是他将这枚棋子,慢慢地放进嘴里,“咕嘟”一声,吞了下去。
然后又将那张琴劈碎,塞入火炉里,点起一把火,将壶里的酒倒出来洗脚,却将石砚中的墨汁倒入壶里,摆到火上去煮,再将棋盘捧起来,不停地敲打,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竟像是觉得这种声音,远比琴声悦耳动听。
傅红雪看得怔住。
——这修为高深的高僧,难道竟是个疯和尚?
傅红雪又怔住。
——那和尚不但疯,而且喜欢吃肉,人肉。
僧人上上下下地看着他,好像正在打量他身上有几斤可吃的肉。
傅红雪却还是不能相信。
“你真的是个疯和尚?”
“疯就是不疯,不疯就是疯。”僧人嘻嘻地笑着,“也许真正疯的不是我,是你。”
“是我?”
“你若不疯,为什么要去送死?”
傅红雪的手握紧,道:“你知道我是谁?知道我要到哪里去?”
僧人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忽然仰面向天,喃喃道:“完了完了,千年的古刹就要倒塌,人海中到处血腥,你叫和尚到哪里去?”
他忽然提起炉上的酒壶,对着口往嘴里倒,墨汁从嘴角流出来,玷污了他一尘不染的月白僧衣。
他忽然跪到地上,放声痛哭起来,指着西方大声道:“你要去死,就赶快去吧,有时活着的确还没有死了的好。”
就在这时,西方忽然有钟声响起!
只有古刹的千年铜钟,才能敲得出如此清脆响亮的钟声。
古刹中若只有一个疯和尚,敲钟的人是谁?
痛哭着的僧人忽然又跳起来,眼睛里充满了惊吓与恐惧。
“这是丧钟。”他大叫着道,“丧钟一响,就一定有人要死的!”
他跳起来用酒壶去掷傅红雪,接着道:“你若不死,别人就要死了,你为什么还不赶快去死?”
傅红雪看着他,淡淡道:“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