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凤凤距离这门至少还有二三丈。
她腿上的功夫虽不弱,但从马家村到这里来的一段路也并不近。
何况男人的衣服穿在女人身上,总难免会有点拖拖拉拉的。
孟星魂算准自己一定可以在她到达那门之前,先赶过去。
他算错了。
因为他算的只是自己这一份力量,却忘了估计别的。
他掠过花丛,脚尖点地,再掠起。
就在这时,脚下的土地忽然裂开,露出个洞穴。
四个人并排躺在那里,手里的匣弩同时向上抬,弩箭就暴雨般向孟星魂射了过去。
孟星魂也不知道避过多少次比这些箭更狠毒、更意外的暗器。
他闪避暗器的动作快,而且准。
但这次避暗器的动作却不够快。
因为他的全心全意都已放在凤凤身上。
他身子掠过最后一排菊花时,淡黄的菊花上就多了串鲜红的血珠。一枚短箭正射在他左腿上。箭已完全没入肉里。他甚至已可感觉到尖锐的箭在摩擦着他的骨骼。
可是他并没有停下来。
他不能停。
现在正是决生死的一刹那,只要他停,就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因此而死!
凤凤的黑发就在他前面飞舞着。但在他眼中看来,却仿佛忽然变得很遥远。
腿上刺着的痛苦,不但影响了他的判断力,也影响了他的速度。
痛苦也正如其他许多事一样,有它完全相反的两面——有时它能令人极端清醒,有时它却能令人晕眩。
孟星魂只觉得这刺痛似已突然传入骨髓,全身的肌肉立刻失去控制。
他知道自己再也无法支持,但他却还是用出最后一分力量,向她扑过去,中指指节凸起,挥拳直击她腰下气血海穴。
这是致命的死穴,一击就足以致命。
他挥拳击出后,痛苦已刺入脑海,像尖针般刺了进去。
接着,就是一阵绝望的麻痹。
在这一瞬间,他还能感觉到自己凸起的指节,触及了一个温暖的肉体。
他想将全身力量都集中在这一节手指上,但这时他已晕了过去。
满天星光如梦,微风轻拂着海水。
他们手牵着手,漫步在星空下的海岸上,远处隐隐有渔歌传来,凄婉而悦耳。
他将她拉到身边,轻吻着她被风吹乱的发丝,她眼中的情思深远如海……
孟星魂忽然张开眼,所有的美梦立刻破灭了。
没有星光,没有海,也没有他在梦中都无法忘记的人!
他是伏在刚才倒下去的地方,腿上痛楚反似比刚才更剧烈。
“我并没有死。”
这是他想到的第一件事。
可是这件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凤凤是否还活着?
他绝不能让她活着说出老伯的秘密。
有人在笑。
孟星魂挣扎着抬起头,就看到律香川的眼睛。
律香川的眼睛发着光,但笑的并不是他!
笑的是凤凤。
她笑得好开心,好得意。
孟星魂全身突然僵硬,就好像突然被满池寒冰冻住,连痛苦都已麻痹。
凤凤走过来,看着他,连目中都充满了笑意。无论谁都不能不承认她是个非常美的女孩子。
有毒的罂粟岂非也很美丽?
孟星魂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哑声道:“你……你说出来了?”
凤凤笑声中带种可怕的讥诮之意,显然觉得他这句话问得实在多余!
她笑得就像刚从粪坑出来的母狗,吃吃地笑着道:“我当然说出来了,你以为我是来干什么的?小媳妇回门来替女婿说好话么?”
孟星魂看着她,只觉得全身都已软瘫,连愤怒的力气都已消失。
凤凤道:“你想不到会在这里见着我,是不是?你想不到那老头子会让我走的,是不是?”
她大笑,又道:“好,我告诉你,我虽没别的本事,但从十三岁的时候,就已学会怎么去骗老头子了,干我们这行的若吃不住老头子,还能够吃谁?”
孟星魂在看着,听着。
凤凤媚笑道:“其实你也不能怪我,我还年轻,总不能将终身交托给那个老头子,他不但快要死了,而且死了后连一文都不会留下给我。”
孟星魂突然转向律香川。
他神情忽然变得出奇的平静,缓缓道:“你过来。”
律香川道:“你有话对我说?”
孟星魂道:“你听不听?”
律香川笑了笑,道:“有些人说的话,总是值得听的,你就是那种人。”
他果然走了过来,但目中的警戒之色却并未消除。
虎豹就算已经落入陷阱,还一样可以伤人的。
律香川走到七尺外就停下,道:“现在无论你说什么,我都可以听得清楚了。”
孟星魂道:“我想问你要一样东西。”
律香川道:“要什么?”
孟星魂道:“这女人,我要你把她交给我。”
律香川又笑了,道:“你看上了她?”
孟星魂道:“我想要她的命。”
律香川没有笑,凤凤却笑了。
她好像突然听到了天下最滑稽的事,笑得弯下了腰,指着孟星魂笑道:“我本来以为他这人还不太笨,谁知道他却是个呆子,而且还有疯病。”
她又指着律香川,道:“他怎么会把我交给你呢?你凭什么要我的命?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人?”
律香川等她说完了、笑完了,突然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将她拉到孟星魂面前,淡淡道:“你要的是不是这个女人?”
孟星魂道:“是。”
律香川慢慢地点了点头,目光移向凤凤的脸。
凤凤目中露出恐惧之色,勉强笑道:“你当然不会把我交给他的,是不是?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事,又为你找出了那姓孙的……”
律香川脸上全无表情,冷哼道:“但这些事你全都已做完了,是不是?”
凤凤脸色已发白,颤声道:“以后我还可以为你做别的事,无论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律香川伸手轻抚她的脸,手掌慢慢地滑下,突然一把撕开了她的衣襟。
她完美的胴体立刻暴露在日光下。
律香川却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他已经在看着孟星魂,微笑道:“我知道你见过很多女人。”
孟星魂道:“我见过。”
律香川道:“你看这女人怎么样?”
孟星魂道:“还不错。”
律香川道:“我为什么要平白将这么样一个女人交给你,我自己难道不能享用她?”
孟星魂道:“你能,但你也有不能做的事。”
律香川道:“哦?”
孟星魂道:“现在你已知道老伯在哪里?”
律香川道:“女人总比较细心些,她已说得够清楚。”
孟星魂道:“我知道你一定能找到老伯,但你是不是能到那井底的密室中去?”
律香川道:“不能……现在还不能。”
没有必要时,他从不说谎——所以他说的谎才特别有效。
孟星魂道:“现在有谁能去割他的首级呢?”
律香川道:“没有人。”
他忽又笑了笑,道:“但我可以将那口井封死,将他闷死在井底。”
孟星魂道:“你能等那么久?”
律香川沉吟着,道:“也许能……我耐性一向不错。”
孟星魂道:“你怎知他一定会被闷死?”
律香川凝视着他,过了很久,才一字一字道:“你是说,你可以到井底去为我杀他?”
孟星魂闭上眼睛,缓缓道:“只要你将这女人交给我,我就替你去杀他!”
他闭上眼睛,热泪已夺眶而出。
没有人能想象他此刻心情之恐惧痛苦,没有人能想到他会这么做。
可是他不能不这么做。
律香川眼睛里已发出了光,盯着他,道:“我又怎知你说的话是否算数?”
凤凤一直在旁边听着,身子已开始发抖,突然嘶声道:“不要听他的话!他绝不会杀老伯,这一定又是他的诡计。”
律香川突然反手一巴掌掴在她脸上。
她苍白的脸立刻红肿,鲜血沿着嘴角淌落,被打落的牙齿却已吞下肚里。
她全身痉挛,已无法控制自己咽喉的肌肉。
孟星魂也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冷冷道:“我说的话,从没有人怀疑过。”
律香川道:“你为什么要做这件事?”
孟星魂道:“因为我非做不可!”
律香川道:“没有人逼你去杀他,也没有人能逼你去杀他!”
孟星魂咬紧牙关,道:“他既是非死不可,谁杀他岂非都一样?”
律香川道:“与其让别人去杀他,倒不如由你去杀他;与其慢慢地死,倒不如死得快些,因为等死比死更痛苦。”
孟星魂道:“不错。”
律香川忽然长长吐出口气,道:“我现在总算已明白你的意思了。”
孟星魂道:“只明白没有用。”
律香川微笑道:“你以为我会不答应?”
凤凤还在抹着嘴角的血,身子突然跃起,飞起两腿踢向律香川的胸膛。
律香川连眼角都没有看她,但手掌已切在她足踝上。
她立刻就凭空跌在地上,完美和纤秀的足踝已弯曲,就像一个恶作剧的孩子扭断了玩偶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