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者道:“那么你就该明白一件事!”
小马在听。
使者道:“现在你的命,已经是我的。”
小马道:“我明白。”
使者道:“你准备用什么来换回你的命?”
小马道:“你要什么?”
使者道:“蓝兰!”
小马很意外:“你想要她?”
使者道:“很想!”
小马道:“你不想要轿子里那个人?”
使者道:“更想!”
小马的心往下沉。
他并不是很不聪明的人,他当然已明白使者的意思:“你要我用他来换小琳?”
使者不否认:“只要你跟你的朋友站在我这一边,他们绝对逃不出我的掌心。”
小马并没有答应。
他不敢答应得太快,他不敢让对方有一点怀疑。
过了很久,他才试探着问:“你要我替你做事,当然要先放我走。”
使者道:“当然!”
小马的心在跳:“你相信我?”
使者道:“我相信!”
小马的心跳得更快,道:“你认为我是个随时都会出卖朋友的人?”
使者道:“我知道你不是,但他们并不是你的朋友,老皮却是的,还有小琳。”
他悠然接着道:“我相信你绝不会为了他们牺牲小琳。”
小马的心又往下沉。
使者道:“所以只要你答应我,我立刻放你走。十五日出之前,你若不带他们来,那么你的小琳就……”
他没有说下去,也不必说出来。
小马更不愿听,忽然问道:“我只有一点想不通。”
使者道:“你可以问。”
小马道:“你们最恨的本来是我!”
使者不否认。
小马道:“轿子里那个人,却只不过是个陌生的过路客,而且还有重病。”
使者道:“嗯。”
小马道:“但现在你们却宁可为了他而放过我,他对你为什么如此重要?”
使者回答得很干脆:“他值钱!”
小马道:“多值钱?”
使者道:“多得你连做梦都想不到。”
小马没有再开口,他想吐。
他看见老皮爬过来,正在吻使者的脚。
他想不通一个人为什么会在一日间就变得如此可怕。
使者道:“你应该感激我,我没有让你吃草,可是我已经给你吃了另外一种药!”
小马的指尖冰冷,忍不住问:“什么药?”
使者道:“当然是毒药。”
小马道:“毒药也有很多种。”
使者淡淡道:“十五的日出之前,你若还没有把人带来,你就会知道那是种什么样的毒药了!”
九月十三,夜。
夜已深,有雾。
太平客栈的窗内有灯,从雾中看过去,灯光朦胧如月色。
小马冲进来时,郝生意正在算账。
房子里没有别的人,他的算盘打得“叮当”响,这正是他一天中最愉快的时候。
他做生意没有亏过本。
小马冲过去,大声问:“人呢?”
郝生意没有抬头,道:“什么人?”
小马道:“我那些朋友!”
郝生意道:“那些人已经走了。”
小马道:“什么时候走的?”
郝生意道:“当然是算过账才走的,已经走了很久,他们急着赶路!”
小马怔住。
他并没有打算出卖他的任何一个朋友。他回来找他们,只因为现在正是他最需要朋友的时候。
他实在已被逼得无路可走。
郝生意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道:“你不想去追他们?”
小马道:“你知道他们走的是哪条路?”
郝生意道:“不知道。”
他掩起账簿,叹了口气,淡淡地接着道:“我只知道无论他们走的是哪条路,都是条死路,所以你就算追上他们也没有用。”
小马瞪着他,突然出手,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把他整个人从柜台后抓出来。
郝生意的脸白了,勉强笑道:“我说的是老实话。”
小马知道他说的是老实话,就因为他说的是老实话,所以小马才难受。
因为他已经没法子再自己骗自己。
他不能出卖别人,也不能牺牲小琳。
没有人能替他解决这难题,也没有任何人能够帮助他。
现在他就算追上了他们,又有什么用?郝生意看看他的脸色,试探着道:“我知道你一定又遇上了麻烦,而且麻烦一定不小!”
小马的脸色惨白。
郝生意立刻接下去,道:“我们总算也是朋友,我也很想帮帮你的忙。
只可惜这里是狼山,无论谁在这里遇上了麻烦,都绝对没有人能替他解决的。”
小马忽然道:“也许还有一个人!”
郝生意道:“谁?”
小马道:“狼山之王。”
郝生意勉强作出笑脸,道:“只要有朱五太爷的一句话,当然什么问题都可以解决了,只可惜……”
小马道:“只可惜我找不到他?”
郝生意叹道:“非但你找不到,简直就没有人能找得到。”
小马道:“我知道一定有个人能找到他的。”
郝生意道:“谁?”
小马道:“你!”
郝生意的脸色已发白,道:“不是我。”
小马道:“你带我去,我绝不会害你,朱五太爷也绝不会怪你,因为我只不过是送礼去的!”
郝生意道:“送礼?送什么礼?”
小马道:“送我的这双拳头!”
他握紧拳头,对准郝生意的鼻子:“否则我就将这双拳头送给你!”
郝生意居然没有闪避,反而挺起胸,道:“你就算打死我,我也没法子带你去!”
小马道:“我并不想打死你,死人不会带路,没有鼻子的人却一样可以带路!”
郝生意的鼻尖已冒出冷汗,苦着脸道:“没有鼻子的人也一样找不到他老人家。”
小马道:“如果连眼珠子也掉一个呢?”
郝生意道:“那……那……”
小马道:“也许那也没什么了不起,可是男人身上,有样东西是万万不能少的!”
郝生意满头大汗滚滚而落,连一个字都说不出了。
他当然知道男人身上最不能少的是什么,每个男人都知道。
小马道:“现在你是不是已经想起他在哪里了?”
郝生意吃吃道:“有一点,好像有一点,你总得让我慢慢地想。”
小马道:“你要想多久?”
郝生意还没有开口,门外已有个人冷冷道:“你就算让他再想三年,他也想不起来的。”
说话的是个女人,这女人好大的一双脚。
人都有脚。
女人也是人,当然都有脚。有的脚好看,有的难看,有的底平趾敛,就像是用白玉雕成的;有的却像是发了霉的萝卜干。
这女人的一双脚却简直像是两条小船。鞋子脱下来,就算不能载人过河,至少也可以做孩子的摇篮。
如果你没有见过这个女人,我保证你连做梦都想不到天下会有这么大的一双脚,而且居然是长在一个女人身上的。
现在小马总算见到了。见到了之后,还几乎有点不太相信。
这个女人当然就是柳金莲。
柳金莲不但脚大,嘴也不小,就好像随时都准备一口把小马吞下去。
小马只想吐。
柳金莲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几遍,才接着道:“你想找朱五太爷,只有一个人能带你去找。”
小马立刻问:“谁?”
柳金莲伸出一根胡瓜般的手指,指着脸上一堆又像是肥肉,又像是鼻子的东西,道:“我。”
小马心里在叹气,却还是忍不住问道:“你肯带我去?”
柳金莲道:“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小马道:“什么事?”
柳金莲道:“你们杀了章长腿,你总得赔个老公给我。”
小马又一把抓起了郝生意,道:“这个人不但会说话,而且会赚钱,做老公正是再好也没有的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郝生意已经在拼命摇头,道:“我不行,我是个……”
小马没有让他把话说完,随手拿了块抹布,塞住了他的嘴,道:“我就把他赔给你做老公,你看好不好?”
柳金莲道:“不好!”
小马道:“你想要个什么样的男人?”
柳金莲道:“我要的就是你!”
这句话刚说完,她的人已经向小马扑了过来,就像是一座山忽然压下来了一样。
可是她的身法居然很轻快,两条膀子一伸开,又像是老鹰扑小鸡。
幸好小马不是小鸡。
小马的拳头已经闪电般击出,往她脸上那堆又像是肥肉、又像是鼻子般的东西打了过去。
只可惜小马忘了一件事。
他忘了柳金莲不但有双大脚,还有张大嘴——比他的拳头还大得多。
他一拳击出,柳金莲就已张开嘴等着。
他这一拳竟打进了柳金莲的嘴。
小马叫“愤怒的小马”。
愤怒的小马当然喜欢打架,为了各式各样的原因,跟各式各样的人打过架。
所以各门各派,各种奇奇怪怪的招式,他大多都见过。
可是他没想到柳金莲这一招。
他只觉得自己的拳头好像一下子打进了一堆烫烂泥里。
更糟的是,烂泥里还有两排牙齿,一下子就把他脉门咬住。
接着,他的人也被抱了起来,抱得好紧。
他已连气都透不出。
现在他才真正明白什么事比死更可怕了。
被柳金莲这么样一个女人抱着,已经比死更可怕三百倍。
如果再真的被迫做了她的老公,那情况简直令人连想都不敢想。
只可惜现在他连死都死不了。
如果一个人的嘴里含着个拳头,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柳金莲能,她的笑声简直可以令人把三个月以前吃的饭都吐出来。
她的手还在乱动。
小马的头已经被搁在她胸膛上的肥肉里。他眼睛虽然看不见,却可以感觉到她正抱着他往最左边的一间房里走。
那间房里有张最大的床,会发生些什么事?也许有很多人都能想象得到。
幸好这一次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因为一进了那间房,柳金莲就倒下去。
忽然间就像是一座山一样倒了下去。
鲜血箭一般从她颈子后面的大血管里喷出来,喷在墙上。
她还想扑上来,心口又挨了一刀。
这一刀更狠,更重。
小马的手根本不能动,手里根本没有刀。
是谁杀了她?
“是我!”
有个人手里有把刀——菜刀。
能够用菜刀就杀死柳金莲的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当然是个绝不会让柳金莲提防的人,是那种绝不会让任何人觉得危险的生意人。
刀锋上还有血,刀就在郝生意的手里。
小马先看见这把刀,才看见郝生意的手。
他看见过郝生意很多次,每次都只注意到那张会做生意的笑脸。
这是他第一次注意到郝生意的手,一只有七根手指的手。
五根手指紧紧握着刀柄,两根歧指就像是路标般指向两方。
小马长长吐出口气:“原来是你!”
郝生意道:“就是我!”
九月十三,四更后。
雾浓。
小马和郝生意并肩走在浓雾中,寸步不离。
他实在不敢离开这个人半步。这个人很会做生意,实在太诡秘难测,太难以捉摸。
先开口的是郝生意:“你知道我生平最倒霉的事是什么?”
小马道:“是认得那个老太婆?”
郝生意叹了口气,道:“只不过我平生最走运的事,也是认得了她。”
小马道:“哦?”
郝生意道:“若不是她,现在我已经只能到十八层地狱里去做生意。”
小马道:“所以你一定要报她的恩?”
郝生意道:“所以你现在还活着。”
如果真的做了柳金莲那种女人的老公,除了一头撞死外,还能怎么办?
小马心里虽然感激得要命,嘴里却绝对连一个“谢”字都不肯说出来。
他只问:“现在我们走的是什么路?”
郝生意道:“那就得看你了。”
小马道:“看我?”
郝生意道:“你若走得对,这就是狼山唯一的一条活路。”
小马道:“我若走得不对?”
郝生意道:“那么你跟我就都要被打下十八层地狱,万劫不复。”
小马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却还是忍不住要问:“除了阎王之外,还有谁能把我们打下十八层地狱?”
郝生意道:“还有一个王。”
他说得已经很明显,小马却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不可。
“还有一个什么王?”
“狼山之王。”郝生意声音里充满尊敬,“在狼山上,他的权力远比阎王还大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