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马也不怕死。
对他来说,真正可怕的并不是他现在的对手,也不是老狼卜战和玲珑双剑,更不是这些大箭长弓。
真正可怕的只有一人——朱五太爷!
只有他才是狼山上的主宰,几乎也可以算是小马这一生所见过的第一高手。
他的气功固然可怕,他的阴沉更可怕。
——你们都是好朋友,不管怎么样,我总得让你们先见上一面。
现在小马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见过一面后怎么样?
——死!
死也有很多种死法,他选择的必定是最残酷可怕的一种。
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打算要小马的拳头、常无意的剑。
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打算让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活着回去。
病人还在轿子里,蓝兰一直没有离开过这顶轿子。
她看见玲珑双剑向这顶轿子走过来。
小马在拼命,常无意也在拼命,为她和她那重病的兄弟拼命。
她却好像没有看见。
她的笑还是那么迷人,声音还是那么动听:“两位小弟弟,你们今年已经有多大年纪?”
她知道玲珑双剑绝不会回答这句话的,因为侏儒们一定都不愿意别人提起他们的年纪,他们自己当然更不愿提。
她问话的重点并不在这里。
所以她不等他们开口,立刻又问:“你们有没有见过一个真正美丽的女人,而且完全脱光了衣服的?”
玲珑双剑也许见过,也许没见过,但他们毕竟也是男人。
若有一个真正美丽的女人脱光了衣服,无论什么样的男人都不会拒绝去看的。
蓝兰忽然唤:“香香!”
香香还在流泪。
蓝兰道:“你自己认为你自己是不是很难看?”
香香摇头。
蓝兰道:“那么你为什么不让他们看看?”
香香虽然还在流泪,却很快就站了起来,很快就让自己完全赤裸了!
在这么样的心情下,她的动作当然绝不会美,可是她身材却实在很美。
那坚挺的乳房,纤细的腰,浑圆修长的腿,都不是任何男人常常能看得到的。
蓝兰自己好像也很欣赏,轻轻叹了口气,道:“你们看她美不美?”
玲珑兄弟同时道:“美!”
蓝兰道:“你们为什么不多看看?”
玲珑兄弟道:“我们想看你!”
蓝兰嫣然道:“我已经是个老太婆了,没什么好看的,可是你们如果一定要看,我……”
她垂下头,开始解衣服的扣子,她的衣扣中也藏着暗器。
谁知她的暗器还没有发出,玲珑双剑的剑已挥出。
他们根本没有看香香,他们一直都在盯着蓝兰的手。
蓝兰叹了口气,道:“我看错了你们,原来你们这里连大带小、连老带少,都不是男人!”
她的暗器还是发了出来,却已被剑光击落。
玲珑双剑就是双生兄弟,心意相通,金银两剑合璧,天衣无缝。
蓝兰并不是弱不禁风的女人,她会武功,而且武功不弱。
可是她也没法子抵挡这两把剑。
她的发髻已被削落,金色的剑光如毒蛇般缠住了她,银色的剑光有几次都已几乎穿透她咽喉。
她已经开始在喘息,大叫道:“小马,你还不快来救我?”
小马想过来,有几次他都已几乎可破那跛足老人的招式,可是卜战的旱烟袋又迎面击来。
沉重的烟斗、炽热的烟丝,他只有退。
他看出蓝兰的情况更危急,可是他完全无能为力。
蓝兰的声音已颤抖,道:“你们真的忍心杀我?”
玲珑双剑不理她。
金色的剑光绵密如丝,封住了她所有的退路,银色的剑破空一刺,眼见就要透胸而过。
朱五太爷忽然道:“留下她!”
银光立刻停顿,剑锋还在她眉睫间。
朱五太爷道:“我要的是轿子里的那个人!”
玲珑双剑道:“要死的,还是活的?”
朱五太爷的回答只有一个字:“杀!”
狼山上的人,本就视人命如草芥。朱五太爷若说要杀一个人,这个人就死定了。
小马也只有看着。
他答应过蓝兰平安护送这个人过山的,他已为这个人流过汗,流过血。
只可惜他是人,不是神!
人力毕竟是有限的,人世间本就有许多无可奈何的事。
你若遇见了这种事,流汗也没有用,流泪也没有用,流血更没有用。
“杀”这个字说出口,抬轿子进来的那四条黑衣白刃大汉,刀已拔出。
四把刀,两柄剑,同时刺入了那顶轿子,分别由四面刺了进去。
无论轿子里的人往哪边去躲,都躲不开的。就算他是条生龙活虎般的好汉,也避不开。
何况轿子里这个人已病重垂危,命如游丝,连手都抬不起。
蓝兰整个人都软了,用手蒙住了眼睛。
轿中人是她的兄弟,这四把刀、两柄剑刺入,她兄弟的血立刻就要将这顶轿子染红。
她当然不忍看,也不敢看。
奇怪的是,她的手指间居然还留着一条缝,居然还在指缝间偷看。
她没有看见血,也没有听见惨呼。
刀剑刺入,轿子里居然连一点反应都没有。轿子外面的六个人脸色却变了,手足也已僵硬。
只听“咯、咯、咯”几声响,六个人同时后退,刀剑又从轿子里抽出。
四把百炼精钢打成的快刀,刀头竟已被折断。玲珑双剑的剑也已只剩下半截。
朱五太爷冷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果然好功夫!”
他突然又大喝:“看箭!”
弓弦声响,乱箭齐发,暴雨飞蝗般射了过来,射入轿子。
轿子里还是全无反应,几十根箭忽然又从里面抛出,却已只剩下箭杆。
箭头呢?
只听“嗤”的一声响,十道寒光自轿子里飞出,打入了珠帘左边的第一排窗口。
窗口里立刻响起了惨呼,溅出了血珠。
这变化每个人都看得见。小马也看见了,心里却不知是什么滋味。
现在他才知道,他们流血流汗、拼命保护的这个人,才是真正的高手,武功远比任何人想象中都要高得多。但他却实在想不通这个人为什么要装成病重垂危的样子?
为什么要躲在轿子里?
他故意要小马他们保护他过山,究竟为的是什么?
朱五太爷忽又大喝:“住手!”
小马立刻住手。
他本就不愿再糊里糊涂地为这个人拼命了。
他忽然发现自己这几天做的事,简直就像是条被人戴上眼罩去拉磨的驴子。
常无意也已住手。
他的心情当然也跟小马差不多。朱五太爷说的话就是命令,他的属下当然更不敢不住手。
大厅里立刻又变得一片死寂,过了很久,才听见蓝兰轻轻叹了口气,道:“我早就劝过你们,不要去惹他的,你们为什么不听?”
轿子里的人在咳嗽。
朱五太爷冷笑道:“神龙已现首,阁下又何必再装病?”
蓝兰道:“他本来就有病!”
朱五太爷道:“什么病?”
蓝兰道:“心病!”
朱五太爷道:“他病得很重?”
蓝兰点点头,叹息着道:“幸好他的病还有药可治。”
朱五太爷道:“哦?”
蓝兰道:“治他的病,并不在山那边!”
朱五太爷道:“在哪里?”
蓝兰道:“就在这里,我们就是上山来求药的,所以我们故意让你把我们逼入绝路,故意让你认为我们已不能不到这里来。”
朱五太爷道:“你们千方百计,为的就是要来见我?”
蓝兰不否认。
朱五太爷道:“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要躲在轿子里?”
蓝兰道:“我问问他!”
她转过身,靠近轿子,轻轻问道:“朱五太爷想请你出来见见面,你看怎么样?”
轿子里的人“嗯”了一声,蓝兰立刻掀起了垂帘。扶着她的手、慢慢地走下轿子的人,正是小马在太平客栈里见过的那个年轻人。
他脸色还是那么苍白,完全没有血色。在这还没有寒意的九月天气,他身上居然穿着件貂裘,居然没有流汗。
貂裘的皮毛丰盛,掩住了他半边脸,却还是可以看出他的眉目很清秀。
蓝兰看着他,眼睛里流露出无限温柔,道:“你走不走得动?”
这年轻人点点头,面对着珠帘,道:“现在你已看见了我!”
朱五太爷道:“看来阁下好像真的有病。”
他脸上的表情别人虽然看不见,但是每个人都能听得出他的声音很激动,只不过正故作镇定而已。
年轻人叹了口气,道:“只可惜你虽然看得见我,我却看不见你!”
朱五太爷道:“你为何不过来看看?”
年轻人道:“我正想过去!”
他居然真的走了过去,走得虽然很慢,脚步却没有停。
走过石阶时,他的脚步也没有停。
——无论谁只要走上这石阶一步,格杀勿论!
这句话他好像根本没听见。
珠帘旁的窗口里,箭又上弦,闪闪发光的箭头,都在对着他。
他好像根本没看见。
卜战、无舌、夜狼、玲珑双剑,这些绝顶高手,在他眼中也好像全都是死人!
卜战他们并没有动,因为朱五太爷还没有发出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