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兜兜。随便说点什么,让我知道你是谁。”
“我啊,我就是我啊。我不是谁,我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给我讲讲你以前的男朋友吧,讲讲你的第一个男朋友。”
“我的第一个男朋友啊?我不晓得算不算,幼儿园的时候经常坐我旁边的那个。”
“呵呵,你不如说和你一起待在医院育婴房的那个呢。”
“嘿,你别说,真有一个男孩是和我同一天生的,我们就是在同一个育婴房里的,同一天出院。
“我们的妈妈就是在那里认识的,后来她们成了朋友。”
“她们一直到我们读高中的时候还经常来往。他喜欢我,但我对他没感觉。”
“你怎么知道他喜欢你?”
“他经常来找我啊,送我好多东西。我看见他也觉得蛮亲切的,但就是没感觉。”
“怎么个亲切法?你们亲了吗?”
“呵呵,他亲过我,我要出国的时候,他前一天来找我,我看他眼泪汪汪的,就给他亲了一下。”
“亲了哪里?”
“这里,兜兜指指自己的右脸。”
“那我也亲一下。”我说,说完就在那个地方亲了一下。
“后来呢?”
“后来我就出国了呗,慢慢地就没有联系了。”
“我觉得你应该跟人家联系。”
“联系什么?”
“一个和自己同一天在同一个地方出生的人,我觉得这样的关系挺特别的。”
“是吧?”
“嗯。”我说,“我挺想见到一个和我同一天出生在同一个医院里的人,看看他长什么样,现在混得怎么样了,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事情。毕竟我们是一起光着屁股来到这个世界上的,虽然不是结伴一起来的,但感觉是一起来的。”我说。
“一个人在一个地方出生,然后在另一个地方死去,要么隔得很近,要么隔得很远,但两点之间可以连成一条直线,是他人生的最短距离。如果把两点之间他一生的所有轨迹连成一条线,那就是一团乱麻。”
“呵呵,你这么一说挺有意思的,“兜兜说,“说得我都想看看他现在怎么样了呢。”
“人生如羁旅,你们是相互最早遇到的过客,你们的线头同时从同一个地方出发。”我说。
“你还不是过客?”兜兜说。
“谁都是过客。”我说。
“你好像挺想我跟他联系似的?”兜兜说。
“是啊,“我说,“我挺想你跟他联系的。我还想起来,我高中时候的女朋友就是毕业后出了国,然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了。”
“你还想她啊?”
“偶尔会想。”
“说来听听。”
“前面说过了。”
“什么时候说的啊?”
“还没遇到你的时候,这篇小说里就说过了,你可以自己翻到前面去看。”
兜兜就翻到前面去看,过了一会儿又回来了。
“你的高中女友挺漂亮的嘛。”她说。
“其实她具体有多漂亮我已经不记得了。只是在我的记忆里,时间越久,她就越漂亮,渐渐地,时间把她在我心里美化成现在这个样子。”
“讲讲你们分手的时候的事嘛。”
“我们分手的时候,我记得一个细节,就是她转身上一截台阶,我站在下面。她一步一步往上走,走到台阶上面,回头跟我挥手,然后转身继续往前走。她最后的一个表情很茫然,她的身体从脚下开始一点点地被台阶挡住,逆光的背影衬着的背景是天空。我看见她一点点消失,像是走到天上去了,直到最后一缕头发消失,我就跑到台阶上去看她,只看见她在一路奔跑,那背影像是在哭。我没有追上去,看见她在街角最后一闪,就不见了。”
“然后呢?”
“然后?然后十多年就过去了啊,大家都是过客。”
“好吧,过客啊,你闭上眼睛。”兜兜说。
我就闭上眼睛,仰面躺着。很久没有动静,只听到她的呼吸声和床单窸窸窣窣的声音。
“不要睁眼啊。”她说。
我就闭着眼耐心等待,过了一会儿,一阵酥麻的感觉就在全身荡漾开来。
那些天我们都干了什么呢?
我们在客栈房间里聊天,做爱,出去吃饭,然后接着回来做爱,聊天。
我们的话题都是过去,含含糊糊的过去,一直到有一天晚上我掉到冰冷的小溪里去。
那天我们去泡酒吧,当时是我们相遇后的第四天或者第五天,我身体有点发虚,呵呵。晚上我们去酒吧喝酒。
桃花坞一带的酒吧,沿着小溪而建,左边的每间酒吧都要走过架在溪水上的小桥才能进去。每间酒吧的门口都挂着一个木牌,上面写着“小心落水“。
“肯定经常有人落水。”我指着木牌乐呵呵地说。
在一间极吵闹的酒吧里面,音乐震天响,鼓点的声音在我的胸腔里面回响。我感觉得到那种震动,我想在场的人都和我一样感觉得到那种震动,我们就是冲着这种胸腔里的震动去的。这种震动搞得我们都很兴奋,我们一兴奋,就拼命喝酒,我们一喝酒,老板就高兴,就叫放音乐的把声音再调大点;声音越大,胸腔里越震动,我们就喝得越多,老板就越高兴。所以每间酒吧都非常非常之吵闹。我和兜兜面对面地喊着聊天,也没听清对方说什么,我们就端起酒来喝。
在场所有的人都在狂欢,我们也是在狂欢。我跑到台子上跳舞,兜兜也跑上去跳舞。后来台子上的人多得拥挤起来,我迷迷糊糊地发现我搂着的居然不是兜兜,而是一个不认识的乐呵呵的女孩。我扭头一找,兜兜正在一边和另一个男孩跳舞。我就哈哈笑,叫她;她也哈哈笑,回应我。那个男孩看见我认识兜兜,不再哈哈笑,有点失望的样子。然后我们交换舞伴,我把兜兜拉了回来,从此就一直拉着,生怕弄丢了。
我一出来就掉到小溪里去了。
扑通一声,我听到有人落水的声音,正想笑,低头一看,是我自己。
溪水到膝盖,我掉下去,在水底砸了一下,浑身湿透地站起来。雪水冰寒地刺激我周身,我哇哇大叫,我没有被冷醒,反而更加兴奋。我大笑着又扑到水中去,装模作样地游泳,跟个疯子似的,直到兜兜下来把我使劲往上拖,几个过路的也过来帮忙,才把我从水里拉了上来。
我就这样浑身滴滴答答地一路大叫着回了客栈。一倒头就开始呕吐,胡言乱语,然后开始发烧,犯迷糊,昏昏沉沉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