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越南星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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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回忆岛屿(2)

热爱旅行的人,却是注定了内心的孤单。

6无论我去到哪里,父亲从不知晓。

一直沟通甚少,也从未得到过他的一句夸赞之词。知道他对我寄予了厚望,却始终不知道那厚望到底是什么。不愿意跟他沟通,吃饭时甚至懒得理会他。只会闷头往碗里夹菜,然后匆匆离开餐桌。一直觉得,他给了我肉身,但在精神层面上,对于如何成为一个男人,却从未给过我引导。他是缺席的父亲。我只有从尼采叔本华佛洛伊德荣格那里寻求零星的理论碎片,以求得支撑生命成长的依据。

严重的酗酒终于导致他小脑萎缩,出现了幻听和幻视。这距离他退休已有几年。他开始生活在自己制造的臆境里。长篇累牍的臆语。某一天,他或说自己看到了一条黑色斑纹的大蛇缠绕在一根木头柱子上。又或在阳台上狂乱吼叫,说有人拿着刀在追杀他。意识失控,全然是疯癫的状态。

他终于被强制送入精神病院,注射了镇定剂后方安静下来。医生说,他必须马上接受酒精依赖症的治疗。有将近六个月的时间他要在精神病院度过。父亲入院的第一个晚上,我在医院陪床看护他。注射镇静剂后,他沉沉睡去。我躺在地板上,听到他发出匀称的鼾声。空气中混含着氟尔马林溶液、消毒水和刺鼻的尿骚味,偶尔能听到其他病人磨牙声,或者呓语。只觉是身处在一个怪诞的梦里。命运如此乖蹇,你不知道自己会经历什么。如同一个摆渡者,我不知道哪里是可以止息停靠的码头。

下班后我去医院看望他。倒两路拥挤的公交车。去医院旁边的小卖部给他买好一点的烟,大中华或者中南海。精神病房和其他治疗部门独立开来。推开沉重的黑色铁门,走过空间逼仄的走廊,我去到他的房间。走廊里有人在唱歌。蓝蓝的天上白云朵朵,美丽河水泛清波。雄鹰在这里展翅飞过,留下一首动人的歌。一个年轻小伙子旁若无人地大声唱歌,即便穿着邋遢的病号服,也依旧可见他的俊逸。据说他是因失恋刺激,而精神失常。

和所有的病号一样,父亲穿着白底蓝色竖条纹的病号衣服,安静坐在自己的床上嗑瓜子。数月远离酒精,他的脸色不再蜡黄,微微白皙,精神状态似乎好了许多。医院里饮食清淡粗鄙,我给他带些平时爱吃的卤鸭肝和牛肉之类。他看到后,异常开心。脸上显现出欢喜的神情,往往会招呼其他的病友一起过来吃。他的人缘其实一直很好,为人热情,爱张罗事情。在单位每年也总会拿到几个先进。只是性格太要强,只希望事情按照自己的决定去执行。稍有拂逆,他便耿耿于怀。

我陪他去楼下院子里散步。墙角有一株紫色野菊花。他点上一根烟,自言精神状态已经好很多。医院里的生活有规律,早晨六点多起床,晚上九点钟就早早入睡。每天要接受注射,吃大把的药。抗抑郁剂,安眠药,镇静剂,补充各种营养素,以及其他抗精神病药物。然后,他转过身来,看着我,恳求我通融大夫让他离开医院。带我回家。他说。他从未向我索求过什么。那是他第一次,就像一个胆怯而脆弱的孩子。我坚定地摇头,治疗的疗程尚未完。他神色黯淡下来,说,我们回病房。

对于父亲住院的消息,我一直守口如瓶。有同事关切问起,我也只轻描淡写,一语带过。即便对最好的朋友,我亦是羞于提及。他的存在,就像一道伤疤,令我难以示人。耻辱感如同巨大阴影,覆盖着我漫长的少年时期和青年时期。你或许永远都不会明白。

7 Kim min jong已经早早起身去找他的女朋友。

只有他和玲两个人在家。偌大的三层楼,顿时空落。室外的阳光照例是明晃晃的刺眼。一楼客厅的大玻璃鱼缸里,飘摇着绿色的水草,一大群热带鱼在其间兀自游来游去。玲站在鱼缸旁,往水里撒了一点鱼食。饥饿的群鱼立刻蜂拥而至。天熙站在她的背后发呆。

天熙,你一定饿了。我马上为你做早饭。玲回过头来,笑着说。她穿了及膝的粉色短裙,一头乌黑的秀发随意飘散在肩上。工作的时候,每天都骑着自己那辆红色摩托车上下班。习惯戴上粉色口罩,外加一顶宽边的浅粉色帽子。甚至她的手机也是红色的SAMSUNG。Kim min jong常常取笑自己的妹妹是越南版的HELLOW KETTY。玲便笑着反驳他,去捶哥哥的背。Kim min jong并不闪躲,只呲牙咧嘴,做出一副疼痛难忍的样子,于是玲便哈哈大笑。显见兄妹二人的感情非常好。

厨房外是一片阴凉的小花园。地面覆满了青草。丝瓜架上绿意葱茏。有低矮的灌木丛,还有几棵天熙叫不上名字的树。玲极利索的打开燃气灶。红色火苗上窜。铺着白色刺绣桌布的餐桌上很快摆放了饭菜。油煎红色小河虾,几块红烧肉,两碗越南米线,几片青柠檬,一小碟凉拌鱼腥草,蓝色瓷碟子里盛着紫苏和薄荷叶。两杯自制酸奶。极简单清淡的菜式。天熙拿了两双筷子。放在他和玲的碗上。一切都那么自然。

两人吃饭,并不觉得有任何尴尬。玲看他,不时笑。全然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儿的模样。天熙,你多吃。她说。天熙不会讲越南语,玲的英文亦不算流畅。两人的交流基本靠手势和眼神。我正在学中文,希望明年可以去中国留学。她说。但是,是去北京还是去昆明,尚没有确定下来。

在北京,天熙会遇到各种女孩子。他同她们约会,一个人或者混合在一群人中。在南罗鼓巷的三棵树和华贸中心的中庭咖啡店,或者是在UME的大屏幕电影院,钱柜和麦乐迪,或者东方银座的一家港餐厅。他同她们约会,三心二意,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曾经存在,以她们做记忆回放的背景板。用一杯拿铁或者卡布奇诺,一部电影,一个或两个小时的唱歌,消遣着自己的时间,也消遣她的时间。这个她,可能是健康杂志的专题编辑,小有名气的独立摄影师,时尚网站主编,又或者是某品牌的公关。她们都无一例外气质超然,眼神凛冽。即便在熙攘人群中,你也能迅速将她们区分出来。性格独立,做事雷厉风行,待人接物得体,既彬彬有礼,又保持距离。

她们抽Sobranie,蓝白色的韩国爱喜ESSE,或者豹纹烟身的摩尔More。心情失落的时候偶尔也会爱上淡淡的茶花和Capri。她们说,悲伤的时候总有520陪着我。也喜欢在喝酒的时候抽烟,好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孤单。有时候,即便不抽,她们也喜欢烟夹在手指间的感觉。她们同男人一样对这个世界充满了警惕和欲望,同样野心勃勃。可以拥抱,亲吻,和上床。但是永远猜不透她们究竟想要什么。

他同她们谈论任何话题。八卦,灵修和塔罗牌,埃及的金字塔,小剧场演出,波特莱尔和《羊脂球》,股市动态,新开张的泰国餐厅,福布斯富豪榜,闭关,焦虑症,公司里的人事纷争。但是不谈爱情。他同她们邂逅。会擦肩而过或再度相遇。双方是彼此的过眼云烟。

你习惯它的味道吗,很多中国人都不喜欢。玲夹起一小簇绿绿的凉拌鱼腥草嫩叶。天熙礼貌地点头、微笑。非常喜欢。在北京的一些西餐厅里吃饭或者在一些外国人参加的派对上,往往会有鱼腥草作为食材的沙拉。有些人会讨厌它微臭的鱼腥味道,而退避三舍。我曾经尝试去超市买,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买到。天熙边说,边拿起一片青柠檬,轻轻揉捏。数滴酸酸的柠檬汁便滴到了米线上。用筷子搅动后,径自低下头大口吃起来。抬头,玲正含情脉脉注视着他。眼神纯真而美好。你喜欢吃,我以后可以经常给你做。这种菜在越南很常见。天熙的脸微微发红,夹起一颗红辣椒,讪讪而夸张地说,好辣。

虽然家境优渥,但显然玲并不娇纵。早晨早早去广告公司上班,晚上很晚才回来。不泡吧,不喝酒。和朋友约会时喜欢喝当地的甘蔗汁。周末的时候约朋友去玩,在固定的时间陪妈妈去游泳或打乒乓球,有自己的乒乓球私人教练。尽管已经20开外,同家里人讲话时仍然会发嗲。无忧亦无虑,是典型的邻家好女孩。同家人讲话时,尾音调子拖得长长的,带有菠萝蜜般的甜蜜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