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帝都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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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一个不知名姓的算命老头。

一句不明所以的谶语:情之一字,薰神染骨,误尽苍生。劫数,劫数。

可这劫数,天下又有几人能冲破呢?

掬三千惆怅丝倒问苍天,红尘百转千回,难道因情一字,各在天涯苦守另一人便是我与潜光最终的归属么?若是如此,老天又何必渡我与他的红尘之缘?

如果我与他没有在天医宫相遇,如果他从不曾靠近过我,如果谦益没有让我失望……如果那场大火之后,我与他再没有交集,如果我不随他回帝都,如果他能够放下他的情意,我能抛开我的良心,也许我与他的结局会不同吧?

然,若真有如果,他就不是他,我也不是我,还求一个结局作何?

谦益不知我心思百转,接着说道:“老祖宗何等人物?她若再年轻二十年,天下何人又会被她放在眼底?可她毕竟老了,人老了,毛病就多,身体的,心头的。她早已力不从心,太多牵挂,太多顾虑,手段还有,心却不如以往那般狠绝……英雄迟暮,不外如此。”

谦益顿了顿,“前段时日,为筹备军粮物资。老七身为一军统帅执意南下,依他的行程看来,他定会去墨阳打探你的下落。据我在墨阳的暗探回报,老七多次给墨阳世子去信,可惜最终都被墨阳王聚火焚之,未有一封到过墨阳世子之手。”

墨阳王焚信?也即是说,哥不知潜光在向他打听我的下落。而潜光对我的去向一无所知下,这才执意南下购粮,借机去找哥问询我的消息。结果谦益得知,设计将他诱来了淼水国。依谦益当初的话,倘若潜光没来淼水,而是去了墨阳,想必墨阳王正设好了圈套,等他去钻。

我猛然想起,莫非我曾经写给哥的那些英文信也是被墨阳王拦截进而焚毁了?

谦益又道:“老祖宗纵使不知老七执意南下的意图,对他此举却是极为恼怒。怕是那时便细细斟酌了法子,只待老七回去,势必逼他娶了毓儿。因这样做,有三点好处。其一,让右相党群誓死效忠;其二,断了老七的纷杂念想;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保老七福寿绵延……”

“别说了。”我凄然一笑,“我明白你想说什么。”你只是想让我知道潜光定是中了太后的招,逼不得已娶宁毓儿,你不希望我为此自伤自哀。

谦益嘴边浮现一个无奈的笑容,“你若明白,最好不过。”

我转过身,不咸不淡道:“你去歇吧,我也累了,想再睡会儿。”

谦益叹息离去,我只觉累极,转头入梦。正因明白潜光的逼不得已,我才更受煎熬。潜光,若不是逼不得已的理由,绝不会迎娶宁毓儿。他选择向太后妥协,我亦只能向残酷现实妥协,不能不顾一切去找他,不能让他带我远走天涯。

我甚至连责怪他,亦不能。

他的决定,我除了尊重,别无选择,因为他或许比我更没选择。

况且,我怀了谦益的孩子,又有何资格去要求他什么?守望天涯,我与谦益,大抵只剩下守望天涯了。

一腔情思,几杯泪,虫唱燕呢,无限苦。

素手握不住红尘,美梦消不去惆怅,无情岁月更抹不去爱恋相思。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或许,这样的结局,也好。

淼水历,淼水国很多年前对中土天朝——大洛称臣的时候,已改用了大洛历法。

淼水历,等同大洛历。

九月初九。

大祭司言:诸事吉,宜迁居。

大祭司离耶,大将军索里率文武百臣跪迎妮雅公主殿下移驾尔水皇宫。我身着纯黑公主礼服,头顶翡翠高冠,在数百臣子虔诚追随的眸光中,一步步踏上御辇。御辇缓动,沿途万民跪拜,匍匐身子高呼,“公主殿下万福金安”。

声浪一波波涌来,一浪高过一浪,竟有股排山倒海的壮观气势,令人闻之,血脉亢奋,犹如脚踏仙云,直上了九霄凌云殿一般。

一路上,漆黑灯笼高高挂,丈余一只。

在淼水国,红灯笼用以照明,黑灯笼内无灯,只表喜庆。

黑色,在淼水国是最喜庆的颜色。

九月十二日。

新帝登基。

这日,我四更起身,三十侍婢伺候沐浴更衣,着龙袍衮冕。

龙袍,黑领、黑褾(袖端)、黑襈(衣襟侧边)、黑裾(衣襟底边),织白水纹。腰系玉革带,青绮鞓,描白水纹,带间用金、琥珀、透犀。大绶、小绶皆为黑、白、赤、缥、绿五彩色,纁质,织成。

身携玉佩一组:一玉珩、一瑀、一冲牙、二琚、二璜,瑀下垂以一玉花、二玉滴,各彖饰水纹。行时,冲牙与璜触而有声,琅琅动听,如神谕下达;大绶、小绶飘逸,似五彩流水送神嘱。

我头戴九旒冠冕,每旒珠九颗。足上为黑袜舄,饰以描金水纹,皁纯,每舄首加珠三颗。

这一身龙袍衮冕脱胎于大洛天子之服。

多年来,淼水与大洛虽无甚交往,但多多少少还是受了天朝文化的影响。加之名义上大洛为君,淼水为臣(但淼水对大洛无定期上贡义务)。是以除了龙袍的颜色保留了淼水特色之外,其他皆与大洛龙袍无二,只是涉及数目时,都有削减。

譬如大洛天子身携两组玉佩,而我只戴了一组;大洛天子的冠冕为十二旒十二珠,而我为九旒九珠。

如此种种,未敢逾越。

整个登基过程,沉闷而乏味。先于祖宗神庙祭祀淼水神,紧接祭拜青噬先皇陵寝,再受百官跪拜,擢升赏赐功臣良将,最后检阅军队、赋祭歌追悼为国捐躯的将士。

钟、鼓、磬、埙、箫、笛和木鱼等乐器之声不绝于耳。大殿内朝臣高呼“吾皇万福金安”声,此起彼伏,绵延不绝。我高坐大殿龙椅之上,俯看玉阶下的文武百官。仪态端庄,威仪含笑,静听离耶于玉阶下朗诵擢升赏赐令。

那令上诸人,直到昨日,我方弄清楚谁是谁,有过何等功勋?擢升赏赐些什么?

我想,我一定是史上最无知、最闲赋、也最可笑的一任青皇。说是傀儡似乎不对,我的意见毕竟被人尊重。说不是傀儡,似乎也不对,对于一件摆设而言,我也只多了会走动会说话两样。

我这个皇位,不仅不是自己筹谋打拼得来,反而是被人逼着坐上来的。我是被人逼着当了这个皇帝。当然,史书不会这么记载,即便如此记载了,怕也只会成为史学界一个千古笑谈。

我始终面含微笑,登基仪式举行到这里,我一直没有看到谦益。但我知道,他定是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看着我,看着我被他一手推上了淼水国的至高之位。我想他心里必定很有成就感。这天下还有比他更大手笔的人么?

别人为所爱的女子送金送银,送珍珠玉石,了不得送一顶后冠,宠冠六宫。可他偏要做天下第一人,送我一国皇位。这空前或许也会绝后的行为,值得他一生骄傲。如果我还爱他,也值得我生生世世感动。

可是,我却不爱他了。而我爱的人,又在今日,不得不迎娶他人。

老天似乎正在愚弄我。

红尘纠葛,这种混乱,这种伤害,何时才会结束?

擢升赏赐令颁完,众人激动谢恩。我领着这群新皇朝的新臣们摆驾皇宫城门高楼,检阅军队。

一眼望去,黑压压只见头盔不见人,远处围观的百姓,更是多不胜数。我正诧异,那些百姓站在一两里地外,又能看见什么?我虽在这城楼之上,可他们能看到的顶多就是一个米粒般大小的黑点儿,却是扯着嗓子高呼“吾皇万福金安”,响彻天宇。

十几个老臣闻了,激动不已,声音也颤抖起来,道:“吾皇英名睿智,此等振奋人心的盛状,老臣廿余年未见了。老臣,老臣……”言语着竟似要哭了出来。

幸好这时,万人军队亦齐呼“吾皇万福金安”,声音整齐而统一,声声刺痛我的耳膜,刺穿了天。我原以为,除去伪皇不过几日,登基时日定得太早,登基典礼难免仓促。不想典礼却是有条不紊,就连待检阅的军队也这般气势恢弘。

大约受了这等亢奋氛围的影响,我也渐渐振奋了精神,饱含激情的高诵《国殇》(屈原)一篇以慰死去的将士。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遥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

我诵完,声音虽大,却到底传不去多远,能听到的,也只有城楼上的大臣和城楼下百丈内的高级将领们。一个内侍高举黑色大旗,楼下军士们见了,明白我已诵完,又是统一高举手中兵器,举一下大喝道:“吼!吼!吼!”

那声波涌来,就像大海卷起了惊涛骇浪,扑一下能将整座皇宫掀翻。楼上大臣们更显激动,我扫了一眼,竟没一人面色淡定,我算是最不激动的一个。此时就有人说了,“吾皇天命所授,天人之姿,神蕴其身,气度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