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颔首淡笑,忽而有些明白,为何越接近权力顶峰的人越渴望坐上冰冷皇宫里的那把龙椅。对平民百姓而言,是绝对没机会品尝这种至高无上的权力带给人的癫狂激动的。
阅军结束,下了城楼,我被众人簇拥回了后宫更换礼服。不多时,万民同乐宴开始。万民同乐宴,是谦益补送给慕容植语的生辰宴,作为青妮雅,我的生辰其实不在九月十二,而在十月初八。
第二日,淼水国新青帝的时代到来。
我登宝殿升殿早朝。
宣布改元同乐,大赦淼水。改名隽,史称青隽帝。
之后,我的青皇生活单调而无趣。每日在皇朝初建的繁杂事务中忙忙碌碌。但也只有忙碌才能让我不去触碰心中那一块敏感的地方。
半月后一日,有确切消息证实,潜光确于九月十二当日,迎娶了宁毓儿为楚王妃。
那一日,我对月梳妆,孤笔画眉,静坐良久。
本以为自己不会在意,却原来心里还是有伤有痛,嘴里咸咸都是泪。
又是大半月过去,期间,青妮雅的生辰在我的坚持下,只草草办了办。
不久,有消息传来。称潜光诱引太子入愆德城,双方进而大战三日夜。均损失惨重,最终太子败,为潜光生擒。此战为潜光大军赢得了“无命军”的称号,说他们厮杀起来,简直不要命。楚王大军士气空前高涨,潜光挥军东进,连破三座城池,直逼东面临海的一座小城——豪城。
外人多不解潜光此举,太子势力虽集结在帝都以东,但并不在豪城。
谦益却是再明白不过,他的智囊团高级成员多隐蔽在豪城,尤以荣沐为主。且豪城是他最重要的军备物资与军队的输转港口之一。对他而言,战略地位尤为重要。潜光此举,谦益不会想不到,只是没想到潜光这么快生擒了太子,给他来了一个措手不及。
谦益不得不及早赶回大洛。
他笑道:“老七这是要逼我出手。”潜光是要将谦益从幕后逼到台上,逼出水面。
谦益选定了回去的日子。这之前,我下诏,认磬儿为义妹,封长博公主。由谦益携长博公主回大洛,与他手下已获封将军的阎三成婚。我此举,既是为成全磬儿与阎三,亦为表明淼水国对大洛混乱战局的态度——拥护景王竹谦益。
且不说,我手中这片淼水江山是谦益打拼得来,毕竟有份情谊在,即便单从淼水的国家利益出发,也该如此为之。
大洛的江山争夺战,谦益的胜算最大。
谦益走的前一日,与我秉烛夜谈,说了许多话。但基本是他在说,我只是听。他跟我要了承诺,要我务必保住这个孩子,同时也给我承诺,孩子出生前,他定会回来。这次,他没提后位,他终于明白,一年前他在秦州给我的那个承诺对我而言什么也不是。
我对他说,“我可以尽力保住孩子,但你也要尽力为我保住两个人。”
谦益俊眉斜提道:“你说。”这两个字,他从牙缝里挤出来。他知道我要说谁。
我道:“无论何时何地,若你占了先机胜算,请一定为潜光与祁千度留一条生路。”
谦益深吸了口气,闭了闭眼,再睁开精光四射,道:“好。”
翌日,谦益走时,我答应不去送行,他让我不要去。他说道:“你若来了,我怕自己会忍不住留下,又或是忍不住将你带走。”
我站在高高的城楼上,目送谦益离开。他越走越远,成为一个黑黑的小点。不知道为何,我还是去送他了,只是没让他知道。
我身边有了新的皇护使,叫伊尔,是一个与钟廷同龄的孩子。脸圆圆,虎头虎脑很是可爱。
钟廷现下住在皇宫,他想回大洛,我也想放他回去。如果我与潜光注定了是这种天涯分隔的结局,他留不留下已无多大意义。我的梦既实现不了,为何不成全了他“医尽天下该医之人”的梦想?
这把我与钟廷皆不愿坐的龙椅,还是我来坐吧。
可他留不留下,并不是我一人说了就能作数的事。
他若是青旆王子的后人,就必须留下,他若不是,自会被人赶走。
他现在的身份有些尴尬,宫人曾问我该如何称呼他,我道:“你们叫他小主子吧。”他迟早会是你们的主子。
这些日子以来,我唯一轻松的时候,就是与钟廷闲谈医术的时候。他这个孩子,心思极巧,又是体贴,待我更好。
不下百次,我与他说道:“我偷偷送你离开淼水吧。只要你离开了淼水国,龙啸殿那些神神鬼鬼的皇护使和那群顽固老臣横竖也是无可奈何。”
钟廷蹙眉道:“姐姐待我这般好,我怎能害你与臣子失和?再说,我既然堂堂正正来,就该光明正大走。”
我笑了笑,他还是他,那股子倔强同我很像。但我会送他走,一定会。
感觉,今年的冬来的特别早。
淼水国的冬日不冷,但是凋敝之景,看得满目苍凉。
这期间,我有过几次滑胎之险,庆幸还是保住了孩子。
钟廷的十八岁生辰在这个冬季到来。
没隔几日,龙啸殿举行了盛大的祭祀活动,辨识钟廷身份。当日,文武百官没有出席,我也没去。结果其实毫无悬念,在离耶大祭司大作法事,启动幻术之后,钟廷后腰左边缓缓显出了一个月牙儿般的黑色胎记。伊尔看后向我转述说,那个胎记的形状与颜色都非常清晰。
显然,钟廷就是小王子。
在淼水国,钟廷身上那道月牙儿被称为“黑水纹”,是青氏皇族后代特有的标志,也就是说,我的身上也有一个类似的胎记。
隔日,我诏告全国,证实钟廷确为青隽帝同父异母的胞弟,封廷王子,赐名珏。否则叫他青廷,我实在有些别扭。
没几日,我意外得到一个意外的消息:宁毓儿怀孕了,且比我晚不了几日。
我没有派人打探这方面的消息,但这个消息像似自己长了翅膀飞到我的耳朵里,停下来,就再也不肯走了。
那日,我浑身一个激灵,寒意侵袭了我的七经八脉,几乎将我的理智冰冻。疼痛感泛滥,如同有千千万万根寒针,一刻不停的扎遍我每一处肌肤。我咬着唇,卷缩着身体躺在空落落的宫殿里。渐渐在疼痛中麻木。泪干了,再也哭不出来的时候,已过了一日一夜。
这一回,我又差点儿滑胎,但挣扎了一个日夜,最后还是保住了,因为钟廷的功劳,但他不满意自己的医术,这几日又一头扎进了书堆里。
我庆幸,保住了这个孩子,也许,对我而言,这个孩子是老天最后的馈赠了。
今日,冬阳很暖,我裹着紫貂皮裘斜倚寝宫窗前,望日冥思。这件紫貂皮裘以紫貂的冬毛皮制成,见风愈暖,落雪则融,遇水不濡,珍贵非凡,整个淼水国只此一件。
伊尔忽道:“启禀陛下,廷王子殿下求见。”
我没有回头,淡淡道:“让他进来就是。”
钟廷似旋风般冲进内殿,手中举着本医书,神色慌张道:“姐姐,你那日奇怪的脉象……终被我找到了,极可能是这个……你看。”
他把手中医书递了过来。我没有接,也没有看,只是回头轻皱秀眉道:“你说钻研医学,就是为找这个?”我以为何事,原是这件,到底还是让他发现了。
钟廷不理我的话,自顾道:“姐姐,你肚里的孩子不能要!”
我懒懒一笑道:“我或许曾经想过打掉这孩子,只是这些日子来,他很乖,我舍不得他,想要他,便一定要将他生下来。”
钟廷霎时怒叫起来,“原来你知道了,那你知道为何还要生?”
我宛尔一笑,“也许姐姐累了。过些时日,姐姐想到法子还是送你离开吧,到一个大祭司也找不到你的地方去。否则你会与姐姐一样,坐上这张不想坐的椅子。”终究,你的体内没有种过蛊母,你也没有属于你的皇护使,你能走多远就走多远,“这是姐姐唯一能为你做的事了。”
“你这是要做什么?!”钟廷失措大吼,“你以为让我走就是对我好?这世上,除了我爹,就是你与师尊待我最好。现今你是唯一与我有血缘的亲姐姐……你……只要你把孩子打掉,我宁愿当这个王子,我替你做青皇都可以。”
我鼻头一酸,眼中一片雾气。我吸了吸鼻子道:“有你这句话,姐姐就够了。姐姐的梦是彻底破了,但你的梦还可以实现,姐姐会尽力帮你。”
“姐姐。”钟廷软下了语气,道:“姐姐何时知道你……”
我浅淡一笑,“这重要吗?”
“是不是景王殿下非要这个孩子?”钟廷漂亮的眉毛拧在了一处,“我与他说,不能要这个孩子……”
“如果打掉,我以后,怕再也怀不上孩子了?”
“姐姐,会有办法……”
我嫣然一笑,“现今,是我自己想要这个孩子。”
“姐姐,是不是发生了何事?你怎么能不顾忌……”钟廷叫起来,“我去与大祭司、大将军和相国大人说我……”
“行了!”我轻蹙眉,打断钟廷,“这是我自己的事,你不觉管得太多了?你若无事就退下吧,我累了,要休息了。记住,别多事!去看你的医书。”
“姐姐——”
我挥了挥手,“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