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郡主跪了一地,聆听着何公公尖声喧念的圣旨。
这是一份十分奇怪的圣旨。
洋洋洒洒已过近百字,仍对太子妃花落谁家一事只字不提,只是言语灼灼把其他六位郡主挨个夸了个遍。
车河王府征珍郡主温婉古静,征莲小郡主甜美玉润。
麓山王府宜凌郡主淡雅静淑,宜裳小郡主明丽亮洁。
墨阳王府德颜郡主温润端庄,德月小郡主娇艳莹秀。
轮到我时,皇上的语锋一转,洗尽了溢美之色,道:江东王七女慕容植语,赐号朝恩,性洁智慧,才思敏纳,朕甚喜,特赐……
还剩几字未完,何公公却从圣旨中抬首,意味不明的看了我一眼。直把我看得紧张万分,暗唾,这关键时刻你停下来,存心想急死我?到底皇上要赐我什么,颁下这般怪异的圣旨,你倒是接着念啊!
“特赐婚配朕三子歉益……月后初九成德殿大婚……”
婚配朕三子歉益……婚配景王?我省悟过来,瞪大了双目,惊大了嘴,没听错吧?我是来选太子妃的,皇上却把我赐给景王为妃?他这是做哪国的和尚?念哪国的经?难道是太后的意思?……不会,太后并不知我喜欢景王。
我一时呆怔住,没留意何公公已经念完“钦此”等着众人叩谢皇恩。德颜轻撞了我一下,我才醒然随众谢恩。何公公笑着向我道贺,又道,“朝恩郡主今夜便可离宫回家,不必再留宿喧和殿了。”
何公公说完便走,我急忙追出去,本想问个彻明,谁知话刚开口,何公公对天拱手道,“此乃皇恩浩荡,郡主厚福绵长。”接着他深意一笑,带着一众侍卫走了。
我莫名其妙的转回喧和殿,几位郡主正笑开了花,见我闷闷进来,又都马上噤声。宜凌始终静立在人群的边角,美得刺目,从容淡定的看着我,只是那清冷的眸光中却隐隐带着不善,透着不甘,又似恨得妒嫉。
可转念一想,我这已被皇上三振出局,摆明了太子妃一位从此与我无关。她怎可能妒嫉呢?难道她是因为再没机会公然把我比下去而心有不甘?
料想便是如此了,此女在麓山王府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才情不凡又貌若天仙。此来定然踌躇满志,对太子妃一位志在必得,却没想到比试场上我这个隐居山野的世外郡主成了黑马。她在我这里吃了大亏,失了颜面,却没了机会报复,能甘心吗?
“慕容姐姐,伤心的话就哭出来吧。”德颜不知何时来到我身旁,递出了一方锦帕。
我怔怔的看着她,伤心?我哪来的伤心?又为何要伤心?
我平静环视众郡主一眼,这才发觉她们竟都这么认为,甚至女官们也都面色戚戚。众郡主见我这个最大的敌人已然没了威胁,这时竟都大方起来,伸出友爱之手,你一言我一语的温言相劝,诚意安慰。可原本震惊之后,对于赐婚景王的消息,我是高兴的想哭的,直呼老天有眼,想我之所想。
众郡主温词一来,我反倒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只能傻傻的呆站着。许久之后,我不得不在心里想,是否也表演一下悲痛欲绝,万念俱灰,呼天抢地的戏来应应景,衬衬气氛?
场面悲壮起来,我所过之处,宫女太监们无不在惋惜声中摇头。我似乎一下子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天之娇女,变成了苦大仇深的悲情女。就连后来赶至接我回家的二哥也一路谨言慎行,怕一句话不对,刺激了我。
难道就没有人相信我现在高兴得直想仰天大笑三声?
回途中,我一直缄默不语,心中却喜悦泛滥。但在二哥谨慎观注的眼中,我的沉静,是为落选出局一事自艾自伤,便安慰我道,“语儿,你可想开些。这也不是你的错,”他转而愤愤然,“要怪便怪景王。”
我抬头直道,“关景王何事?”
二哥一脸愤慨不平,“若不是他昨夜在皇上的乾坤宫里跪求了一夜,皇上如何也不会下旨把你赐给他。宫里宫外谁人不知你正是太子妃的大热人选。昨夜大哥从东宫回来还言辞凿凿道,太子定然会选你为妃……”
“你说昨夜景王到乾坤宫跪求赐婚?”二哥其他的话都没能入我心,只有这句。难道这就是太子所说的“昨夜之事”?那么太子去寿宁宫见太后,是想求太后不允赐婚?
我暗拍胸脯,好险,幸好太后言明了站在我这边。
可是细细一想,即使景王求婚,太后声明,皇上不封我为太子妃也就是了,并用不着应允赐婚啊。他的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
况且照我之前的想法,皇上怎么也得折腾我们一番,不弄个鸡飞狗跳,内斗连连势必不会罢休。可如今他却一道指令把我踢出了内斗圈,是何道理?
难道他认为我的存在反而会坏了他的计划,所以借着景王这个台阶干脆把我清除出去?
我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鹤立鸡群,要看鸡打架,怎么也得先把鹤赶出去。看来皇上与太后通过心意了,知道我无心争抢太子妃一位,却又技压群芳,高高在上的形象压制了其他郡主的斗志和争抢之心,所以弃我而留宜凌。
宜凌的争抢之心路人皆知,我一走她必能挑动争斗的混乱局面出现。而且宜凌虽然貌美耀眼,又似乎得了皇后的宠爱,但才智上却没能服众。众女不服她,自然就会有一番精彩的拼抢之战上演。
到时只要那三个王府争得一塌糊涂,我们江东王府虽未参加,四王联盟依然会土崩瓦解,皇上必能渔翁得利。
我一路寻思着,全没把二哥在轿外絮絮叨叨的话听入耳内。自以为想明白了,便喜滋滋的转为景王夜跪求婚一事心神驰骋,得意非凡。原听说景王与太子关系甚好,没想到,他却是个敢爱敢恨之人,不惜为爱与太子争我,难道他已爱我不可自拔?
我欢喜着,不觉已到了漯河畔大哥的将军府。二哥本带着我要去见大哥,管家却跑来道,“大世子说夜深,七郡主和二世子也累了,且先回房休息吧。”
这正合我意,领了话我便直接回了桃苑。推开房门,磬儿正守着一盏如豆的灯昏昏欲睡的等我,见我进来,她登时醒了,急忙迎上来语气哀伤道,“郡主,您可要节哀顺变,千万别伤了身子。”
我笑道,“你这是唱哪出戏?我又没缺爹少娘的,节哪门子哀顺哪门子变?我现在高兴还来不及呢。”
磬儿一听,悲伤渐重,“郡主,奴婢知您委屈,本该是太子妃,现在却成了景王妃……您就别强颜欢笑了,奴婢见了难受……”磬儿说着就快要哭出来,“大世子已经气得病了,您可别再出什么事才好。”
大哥气病了?我神色微诧。转而一想,也对,他本已认定太子妃是江东王府的囊中之物,如今落空,由极喜转极悲,真真容易气血攻心。不过大哥那样浴血沙场的强健之人就算再多呕几口血也绝出不了大问题。
倒是眼前的磬儿,红着眼圈,显然已经哭过一回了。我不得不好言安慰几句,却没想到越说越发让磬儿哭得凶了。我禁不住头痛,为何她就不信我现在真的很高兴呢?
不是强颜欢笑,是喜由心生。
我喜欢景王,景王又为我跪了一夜乾坤宫,这是多么浪漫的求婚宣言。一个女人最幸福的时刻就在此时,能得知钟爱之人也心系自己,岂会有悲伤?
可是偏偏就没人能分享我此时的幸福喜悦。这才是我最大的悲哀。
而我这悲哀渐渐便蔓延了整个帝都的王府,高官之所。甚至包括哥,不知何故,哥得知消息后,一直闷闷不乐。他似乎并不乐意我嫁给景王,但又碍于某些隐衷不便把话说明,或是觉得说了倒不如不说。
而现在大约隐隐知道这事的人,谁人都为我扼腕叹息,不信我真心欢喜,甚至谣传我为此寻死。
谣言听得多了,我也懒得再与人解释争辩,索性过了几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生活。
这几日,景王请了左相做媒人来下文定,聘礼连送了数十车。大哥已沉稳如昔,只字不再提太子妃的事,只管为我筹备婚嫁事宜,打点父亲,母亲来帝都所需的寝居之物。
今天,帝都城南有庙会,大哥想了想,便让二哥带我去逛逛,大概他怕我在桃苑里闷出病来。我让二哥去请哥一道前往,派去的人回话说,墨阳世子一大早便出去了,说是去了趟宫里面,回来后又出去,不知去了何处。
我只好跟大哥要了阎三,带着品严,磬儿随二哥去见识帝都的庙会。
到时,迎神出巡已经结束,但乐舞百戏,诸般杂耍仍使庙会显得热闹非凡。我穿过涌动的人群,远远望去,目光尽头的福灵寺,善男信女云集,大约佛事活动仍在进行。
我正欲去看看,这时品严忽然在我身旁低声道,“小师叔祖,有危险,冲着您来的。”
我心一惊,四顾乱看了看,并无异常,小声喝斥,“呆子,别瞎说,满街的平民百姓,谁认得出我来,能有什么危险?”
品严却是神色凝重,“小师叔祖,这股危险一直从将军府外跟到这里,弟子也是此时方能确定,它始终凝聚在您的周围。”